葵子的劉海變得有些長了。
但葵子最開始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她是在發現真島的頭發變長后才這么覺得的。
或許是修剪花枝給了葵子莫名的自信,她突然萌生了幫真島修剪頭發的想法。
但葵子連自己的頭發都沒有修剪過。在被稱為過去的時光里,葵子的頭發大多時候都是由哥哥瑞人料理的。
但現在很難再有這種時刻了。
在數次警告仍舊逃課后,瑞人被學校退學了。
盡管瑞人一直沒把學校放在心上,但在真正被開除后他依舊受到了不小的打擊。一無所有的他在消沉了很多天后,于某日陽光尚可的下午踏著草鞋向外面走去。直到夜里才滿身酒氣的回來。
他漸漸在花街女人的懷抱里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有了維系的瑞人變得“振作”了起來,雖然仍然整天呆在家里,卻一掃先前猶如綿延陰雨的窒息感。
葵子一開始很為他高興。直至從周圍人口中得知了哥哥的新愛好后她才漸漸難過了起來。
葵子不明白什么叫做尋花問柳,流連風月。但她能從周圍人的態度中知道那是不好的詞。
她摻和不進大人的世界。便只能專注于鏡子里的自己,重新將思緒放回了劉海上。
葵子的劉海還不到影響視線的長度,卻也有些長了。故而在決定幫真島剪發后,葵子便從柜子里翻出剪子,開始在自己的劉海上做練習。
或許是因為剪的不多,幾剪子下去葵子的劉海還算平整。
葵子從鏡子里打量著自己,反饋出來的影像給了她極大的信心。
她悄悄將剪子藏在口袋里,然后開開心心的往傭人房跑去。
葵子跑到傭人房的時候真島正在假寐。他本想招呼葵子的,但見對方敲了兩下門就躡手躡腳的鉆了進來,一副想要偷偷做什么的樣子,便守株待兔的趴在了桌上。
而葵子確實給了他很大的“驚喜”。
在葵子拿著剪刀正準備幫真島剪頭發的時候,“沉睡中”的真島忽然睜開眼睛。那一瞬間閃過的戾氣讓葵子后背一涼。
但下一秒真島就露出了和平時無二的微笑。
“小小姐不可以玩剪刀哦。”
他自然地伸出手卸下了她手中的剪子,將自己修長的手指扣入了剪刀的手柄。
“剪刀雖然很少被視為和刀具同等危險的利器,但效果卻毫不遜色呢……就算是小小姐也不可以這么明晃晃的把它對著人的眼睛呢。”
“那個,真島,你的頭發有點長了。”
眼見作案工具被沒收,葵子連忙交代出自己的目的。
她不是個適合制造驚喜的笨孩子,在驚喜變質成什么不好的東西前,有些東西還是趕緊實話實說為妙。
“我可以幫你剪剪頭發嗎?”她期待的問道。
“幫我?”
對于葵子不同于人的小腦瓜總會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真島覺得她大概是把自己當成了那種用來打扮的洋人玩偶。
“幫我就算了,比起我,小小姐的頭發似乎更需要幫忙……”
真島說著將視線移到了葵子的長發上,他的表情忽而變得怪異起來。
“我說,小小姐啊……”
“您不會在自己的頭發上做了練習吧?”
葵子誠實地點了點頭。
她并不知道自己乍看完美的頭發早已隨著跑動而原形畢露,參差不齊的邊角像是被家犬啃咬過一般。
“這還真是……叫人受寵若驚啊。”
這種類似的讓人哭笑不得的場面真島在野宮家的這幾年見的還真不少,葵子狗啃的頭發勉強算是小意思。
他相當鎮定的讓還沒搞清楚情況的葵子在座位上坐好,一邊在頭腦中將補救方式排列組合,一邊自覺的去找類似長尺的能壓住頭發的輔助工具,為之后重新修剪的補救工作做好準備。
這位年輕俊逸的園藝師除了擅長把庭院裝點美麗外,還擅長處理小小姐葵子是不是帶來的“意外驚喜”。
深藏功與名的真島這幾年不知道處理了多少爛攤子,估計以后還要繼續干下去。
真島將房間搜尋了一圈,找來了勉強能當尺子湊合的雜志。他一邊用雜志的書脊將葵子的劉海壓好,一邊用從葵子那里沒收來的小剪刀開始仔細修剪。
個人生活所需的基本技能,真島可以說是無一不全。但面對葵子這遍布缺口的劉海時他還是費了不少功夫。雖然最終只剪下了一小撮碎頭發,但對于真島來說這難度比修剪葵子原本的長劉海不知高了多少。
畢竟他的本職是園藝師而不是理發師……雖然嚴格來說園藝師也不能算是他的本職。
料理完葵子的頭發,真島自覺這件事情已經落下了帷幕,卻不料葵子仍炯炯有神的望著他……手中的剪刀。
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就和百合子一樣頑固。
真島天生就拿這份固執沒辦法。這姐妹倆大概是他的克星,他為自己沒原則的不堅心神深深嘆了口氣,妥協的將那把剪刀交還給了葵子手中——
“只允許剪一刀。”
——這是真島對此做出的最大讓步。
葵子的臉瞬間明亮了一度。她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拉著真島坐在了椅子上。
為了配合著葵子的身高,真島略微低下腦袋。傾下劉海遮過了他的眼睛,讓他無法將葵子的動作精準的捕捉。
葵子的手很穩,大概是先前的練習給了她自信吧,她固定住真島的前額的頭發,沒有太多猶豫便要一剪子。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即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受到的胸有成竹。
那份古怪的胸有成竹忽然讓真島意識到他疏忽了什么——
“等……”
咔擦。
刀口齊整的落發靜靜飄落在了褲子上,真島的視野一瞬間變得過于空曠和明亮。
有所心理準備的真島第一時間翻出了鏡子,卻還是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
“怎么樣?”葵子期待的問著。
因為真島只允許她剪一刀,所以她非常希望能用這一刀證明她有能力完成整個剪發過程。
“還好。”
真島盡量讓自己的夸獎顯得不那么違心。他的視線錯開了鏡面。
——這位小小姐練習的一直都是如何修剪平劉海。
他必然是要重新拯救自己的發型的,但顯然不能在此時當著剛剛被夸獎過的葵子的面。于是他找來了自己的鴨舌帽,以太陽過大為借口將它戴在頭上了一個下午。
就當是自己的一次警示吧,真島面無表情的想到。
人總得對自己愚蠢的行為負責的。
等夕陽下山葵子去找百合子后,得到空隙的真島立刻就開始修剪起自己慘不忍睹的頭發。
時至如此他已不需要再去擔心葵子的想法了,因為小孩子總是健忘的。長不大的葵子更是如此,更何況他將鴨舌帽帶了一個下午,并沒有給她什么建立記憶的機會。
他打賭,甚至不用一天她就能將這件事不足道的事情忘在腦后。
而事實果然如真島所料。第二天葵子來敲門的時候果然沒有對不是齊劉海了的真島感覺到絲毫的不對。
還穿著圍裙的葵子有些神秘的帶來了自己烤制的小餅干。
“父親母親不在家,姐姐去上學還沒回來,哥哥今天也不在家……”
“我忘記今天大家都不在家了,所以不小心做多了。”
“真島幫我一起來吃吧。”
主人做糕點給下人吃是不符合禮數的。
笨拙的“忘記了”是這個傻孩子所能做到的極限。
真島覺得,小小姐最近似乎有些……殷勤?
之前烏龍的剪發也是。雖然添了不少麻煩弄成了哭笑不得的結局,但她的本意確實是在討好他。
而討好的動機恰巧是真島所不明白的。
“啊。”
葵子捏起一塊餅干送到了真島的嘴邊。
想要弄清緣由的真島順著葵子的意思配合的張開了嘴。
“好吃嗎,真島?”
“很醇香,小小姐的手藝很棒。”
“真的嗎,太好了!”
葵子就這么簡單因為一句話的開心了起來。她松了一口氣,放松下來的左手卻仍下意識的預演著失敗的方案,伸入了小圍裙的口袋里。
真島注意到,那個口袋鼓鼓囊囊的。
“?”
見真島盯著她的口袋。誤會了什么的葵子緊忙將事先備好的巧克力糖果和包裝餅干掏了出來,相當豪邁的一字鋪開在了桌上。
“小小姐那這么多糖果做什么?”真島不解。
“準備讓你來挑啊。”
葵子說著露出了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怕你不喜歡我做的餅干。那樣的話,我還可以給巧克力。如果不喜歡巧克力,我還有水果硬糖……”
真島深知如今的野宮家已經沒有太多閑余的錢在非節日的時間段去給小女兒置辦高檔糖果。這些外文包裝的零散糖果顯然是小小姐自己攢下來的存貨。
“哈,學會了有備無患嗎,真是聰明的小小姐。”真島笑瞇瞇的夸獎著。
“不過隨便拿出兩樣讓我選就好了,小小姐根本不必把糖果鋪一桌子。”
“萬一我太貪心把糖果都拿走了怎么辦,小小姐不擔心嗎?”
“這些糖果真島都喜歡嗎。”
沒有為難和糾結,葵子眼里閃爍著小心的希冀。
“那我把糖果都給你,你可以多喜歡我一點嗎?”
瑞人的變化顯然對葵子造成了難以忽視的影響。她害怕終有一天真島也會像瑞人一樣離自己遠去。所以她希望他能更喜歡自己一點,用那更多的一點喜歡讓他稍稍為她停頓步伐。
真島一時無言。而他的沉默卻給了葵子某種鼓勵。
她把一桌子的糖果都堆了起來,放在了真島的手中。那些糖果就在真島手里堆成了小丘,讓真島不得不用上兩只手。
不怎么嗜甜的真島覺得自己快被糖果淹沒了。
“吶,真島。”
葵子此刻的眼睛亮極了。她期待的望著真島,清澈的眼瞳里像是藏著美麗的星辰。
“你現在有更喜歡我一點嗎?”
“……嗯。當然了。”
真島忽然有種想要摸摸女孩頭發的沖動,但被糖果占據著的雙手讓他理智的克制住了自己。
“畢竟小小姐和可愛啊。”
——他怎么可能……不去更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