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皇莊,洪武皇帝率百官藉田。
所謂的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都不過是一個借口,江南氣候日暖,鐘山皇莊內的花生萌發新芽,沒有想到當初也就是那么隨意的一說,皇太孫竟然真的給他種出來了長生果。
倒也不是為了能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而感到欣喜,但那長生果到底長得什么樣,朱元璋真的是真想看看,除了孫兒的孝心,大明又增添新的農物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另外,鐘山皇莊還有一個更深的意義,那就是旁側的孝陵里葬著他的皇后,馬皇后一直希望他能寬以待民,而鐘山皇莊是皇后和朱元璋經常來的地方。只有在這里,已經六十八歲的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過去。
仲春三月,正是江南氣候最為適宜的時候,雖然只是象征性的勞作,年邁的朱元璋已經是不堪重負,在一旁的朱允炆連忙接過其手中的小鋤,順手遞給太監,然后將皇祖父扶了起來。
“皇祖父,回皇莊歇息一下吧!”看著朱元璋斑白的鬢角已經有汗滲出,朱允炆勸道。
搖搖頭,扭頭看了一下孝陵的方向,用手撫著孫兒的肩頭,竟然有著異常的慈祥,道:“不用,你奶奶在看著朕呢?此時應該也正在笑朕已經老了,不中用嘍。”
“皇祖父一點也不老!!”朱允炆忙回答道。雖然有些違心,但是安慰如此老人,也是理所當然。
“人家都喊你萬歲,孫兒看皇祖父真的能活一萬歲呢!”
“哈哈!”朱元璋大笑起來,對朱允炆更是柔和,說:“一萬歲,那朕不成了妖怪?”
回過頭來,看了眼在附近站著的百官,每個人都像模似樣的拿著農具,但就不知道怎么下手,不由冷哼一聲。好像想起了什么,話鋒一轉,有些陰冷的說:
“也就是我的孫兒想我活一萬歲,恐怕現在有的人心里正罵朕年歲高,疑心重,怕朕哪天疑到他頭上,也難落得全尸,簡直恨不得朕早死才好。”
扶著朱元璋的手瞬間僵硬,一股涼氣從心里直冒上來,心中頓時涌起不好的感覺,因為朱允炆順著其的目光看去,老將王弼正在遠處拿著鋤頭自得其樂,可能是距離皇帝比較遠,所以根本沒有注意現場的氣氛。
好像感到孫兒的反應,朱元璋拍拍朱允炆攙著自己的手,抬頭望時,卻見朱元璋有些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忙道:“若是皇祖父暫時不想回皇莊,那孫兒扶您去涼棚下稍作歇息,隨后,孫兒還有好的東西要給獻給皇祖父。”
“好,那朕就歇息一會,等等看我的孫兒有什么好東西給朕。”
朱元璋倒也灑脫,剛才不陰不陽的說了那一番話,將近處的百官嚇的呆若木雞,手里拿著農具,不知道是跪下請罪,還是當笑話聽聽就算了,不過,在眾臣心中,可能也真的有皇帝剛才說的那種想法,對于年邁而又喜怒無常的皇上,是既敬且怕,至于皇上說誰,只有皇上本人知道,每個人心中的忐忑,只有自己知道了。
坐在涼棚內,朱元璋對身后的太監說:“你去傳朕口諭,大家都歇著吧,朕和太孫說會話。讓他們不要過來打擾。”
太監領命而去,朱允炆望著片刻后如解重負的百官漸漸散開,才將目光收回,有些疑惑的看著朱元璋,輕聲的說了聲:“皇祖父……。”
抬手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朱元璋直接道:“朕知道你想說什么,允炆,你為國留賢是對的。”
“但你現在年紀還小,什么是賢能,可能還分不清楚,有些人可以留,諸如解縉、方孝孺他們,朕不是都給你留著的嗎?可是有些人,是絕對不能留的,就比如說你保這個王弼……。”
“皇祖父…。”朱允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原來就推測出,朱元璋廢除錦衣衛特權之后,還有另外后備的力量,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有了,自己自覺做的隱蔽,但絲毫沒有瞞過老朱的眼睛,不禁為馮勝的裝瘋而有些擔心起來。
“允炆,其實當初你讓王弼指揮孝陵衛,朕已經知道你的用意,朕也不想過問,想讓我的孫兒有自己的主張,可是你看那王弼領你的情嗎?不但不感恩收斂,反而偷獵孝陵的護陵神鹿,這些你可知道嗎?”
聽到這話,朱允炆心里不由暗暗叫苦,什么護陵神鹿,也就是放養在鐘山附近的馴鹿而已,他倒是知道,上次小維對他說,王弼看到有鹿被狼咬死,抬回皇莊給大家打了牙祭,誰曾想到,落到了朱元璋耳朵里,竟然成了偷獵。
事情真相如何,不得而知,但是憑著老朱身后這群可怕的特務力量,朱允炆心里隱隱感到不安。
“皇祖父,此事可能別有內情,不若傳定遠侯過來,問一個清楚,以免錯怪了好人。”朱允炆這會還是試圖挽回,但是朱元璋那里會給他這個機會。
聞聽孫兒這樣說:“傳他過來,難道他會老老實實的承認,這種事,寧可信由,不可信無,王弼出身朕之宿衛,朕看他驍勇又讓他統帥右衛親軍。雖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但是朕也封賜其為定遠侯,你知道定遠侯是什么意義嗎?”
朱允炆想了一下,道:“皇祖父是希望他能和前漢定遠侯班超一樣,為國效力。掃平蒙元……。”
朱元璋贊許的拍拍朱允炆的手,接著說道:“不錯,可是你知道王弼怎么想的,他還以為朕把其家鄉定遠縣封給了他,衣錦還鄉時還毆打當地縣令,說定遠縣是他的。”
目瞪口呆,心想著這王弼也真傻的可愛,難道就沒有人提醒他?繼續聽朱元璋說:“其實這些朕都可以不計較,只要朕活著一天,他們最多只敢偷偷的想,別想翻出什么風浪來。”
說道此處,朱元璋仿佛又年輕了許多,有些意氣風發的味道,隨即臉色一黯,輕聲說:“可是朕已經老了,一旦朕去了,誰還能約束住他們。”
輕揉著朱允炆已經略顯身材的肩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悲涼,說:“要是標兒不早去,或者是再給朕多點時間,也許朕真的可以不給他們計較這些……。”
“畢竟…允炆,你還小啊,這些人都是從戰場上廝殺出來的,桀驁不馴,朕真的擔心到時候主弱臣強,你又是太善了,如果換成你四叔那性格,朕……。”
朱允炆聽到此處心中一震,而朱元璋適時的剎住了自己的話語,但是其中意味已經不言而喻。
小心翼翼的試探道:“孫兒其實也十分擔心是否能繼承皇祖父的大業,若是皇祖父有意……。”
話還沒有說完,就覺得肩頭上那雙干涸的手一緊,朱元璋疾聲打斷了朱允炆的話,說:“此事休要再說,也不要試探朕的意思,你以為好玩嗎?”
朱允炆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跪下請罪道:“皇祖父不要生氣,孫兒不是那個意思…。”接下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面對朱元璋,好像一點機巧也使不出來一樣,十分之沒脾氣。
卻是沒有怪他的意思,朱元璋伸手將其拉了起來,并親手幫他拍拍膝下的黃土,說:“這是在皇莊,就不要跪來跪去了,朕不怪你的,其實你這一段所為,朕已經算是滿意的了。”
“比如說內廠,朕看搞的就不錯,天天鼓搗些名堂,有些事甚至連朕派出的人都查不出到底在做什么,是楊杰幫你弄的吧,就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皇祖父這樣說,允炆感到很慚愧…。”朱允炆這句話倒是發自于內心,今天藉田,本來想在老朱面前獻寶,誰知道反而被老朱弄的一愣一愣的,自以為很秘密的內廠,在老朱眼里形同無物,基本沒有秘密可言,但就不知道朱元璋知道多少,關于傅友德和馮勝的事情,是他最關心的,萬一被老朱知道,那可是沒有一點轉彎的余地。
“但是,朕有一個疑問,就是你怎么不讓楊杰主持內廠,讓他在那個理刑處呆著做什么,朕想了,要是你用他,估計朕的人還真的查不出什么?楊蝶那個丫頭,還是顯得稚嫩了點,傅雍嘛,老成有余,但是不是做此事的人,而孫兒你……呵呵…。”
老底被朱元璋掀了個干凈,朱允炆紅著臉,把對于楊杰的疑問說了一遍,正好他也想聽聽到底當年是怎么回事。
誰知朱元璋聽后笑容一斂,眉頭皺了起來,朱允炆心內大呼不妙,后悔不已。
果然,過了片刻,朱元璋徐徐說道:“允炆,你能考慮到這里,已經是很不錯了,標兒這么大的時候,只會盲目的相信那些腐儒,連朕這個父皇的話他也不聽。”
“但是光是想,是沒有用的,最重要的是做。現在,朕就教你怎么做。”
擺擺手,召過一名侍衛,問:“你的佩刀呢?”
侍衛聽陛下問起,后退了幾步,恭敬的拔出佩刀舉于頭頂,將刀鋒朝向自己。大聲回道:“啟稟陛下,刀在!!”
聲音很大,以至于在遠處的百官都感覺到了動靜,不安的朝涼棚這邊望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很好,就這樣舉著刀,給定遠侯送去,就說是朕賜給他的,別的就不要說了。”
“是!”侍衛舉著刀,起身退至涼棚外,而后轉身走向遠處。高舉著的佩刀閃動著寒光,所過之處,百官一陣騷動。
這才醒悟到朱元璋想做什么,剛想說話,朱元璋卻抬手止住,陰聲說道:“王弼敢不死,朕就誅其九族。”
朱允炆心內一陣氣苦,費盡心思想要保住王弼,而此時卻生怕他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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