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又去窗口打了一碗白米飯, 添了幾個小菜，陪著陸嫣一起吃飯。
    這頓飯是他這一年來，吃得最香的一頓。
    有時候, 吃飯的意義其實并不在于填飽肚子，家人忙碌一天之后，能坐在一起吃頓飯, 嘮嘮叨叨閑聊幾句。
    家庭的意義、親人之間的羈絆便在這頓飯里被體現(xiàn)了出來。
    沈括對于吃飯是相當(dāng)看重的，以前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無論多忙, 他總是要回家陪父親吃飯。
    他抬眼瞥了瞥陸嫣, 小丫頭拿著勺子正小口地喝著湯, 待她喝完之后, 他用紙巾擦了擦她的小嘴。
    陸嫣沖他輕輕笑了一下, 眸子漆黑含光，皮膚紅潤，白嫩嫩的耳垂能看到細(xì)微的絨毛, 卷翹的眼睫漆黑濃密。
    沈括薄唇微揚，眼眸專注地看著她, 含著笑意。
    “學(xué)校的飯菜怎么樣？”
    “好吃。”
    “那多吃點。”
    他說話的時候, 聲音帶著某種認(rèn)真的低沉質(zhì)感, 很有磁性，但話語卻輕飄飄的，宛若冬日里飄落的雪花。
    就在這時，一個戴方框眼鏡的男生端著餐盤坐到了沈括身邊：“沈括, 吃飯啊？”
    沈括看了他一眼，臉色冷了冷，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聲：“嗯。”
    陸嫣好奇地抬頭打量了那個男生一眼，他理著平頭，面相看上去有點顯老，年齡應(yīng)該比他們稍大一些，單眼皮，嘴唇很薄，輕微泛紫色。
    看沈括對他的態(tài)度，應(yīng)該不像朋友。
    “沈括，這是你同學(xué)？”她小聲問。
    那男生目光一落到陸嫣的身上，便像被磁鐵吸住了似的，根本抽不回來。
    q大本來女孩子就少之又少，尤其是像陸嫣這樣漂亮有靈氣的女孩，放在普通大學(xué)里都是鳳毛麟角了，更何況是在q大。
    曹志達(dá)立刻對陸嫣伸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叫曹志達(dá)，是計算機系的研究生。”
    “哦！你好。”陸嫣正在啃鹵味雞爪，一雙小手油膩膩的，所以就沒有跟他握手。
    沈括淡淡道：“快點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陸嫣不滿地說：“你別催吃飯啊，我最討厭別人催我吃飯了，以前陸臻催我，我要揍他的...”
    沈括抿抿嘴，抽紙巾給她擦了油膩膩的小爪子。
    曹志達(dá)和沈括之間有過節(jié)，之前去國外交流考察，導(dǎo)師從幾個研究生里挑選學(xué)生一起去見識，他滿心以為導(dǎo)師是要帶他的，牛逼都吹出去了。
    可是后來居然榜上無名，這也就算了，當(dāng)曹志達(dá)看到出國考察的名單上，竟有沈括的名字，他心里便不平衡了。
    憑什么啊，憑什么這個本科生都可以去，他作為導(dǎo)師的研究生，卻沒有資格參加。
    周圍幾個同學(xué)室友都說，肯定是沈括搶走了本該屬于他的名額，學(xué)校多半看沈括是貧困生，沒爹又沒媽，出于人道主義同情，這才把名額給他的。
    后來，憤憤不平的曹志達(dá)還去問過導(dǎo)師，導(dǎo)師也明明白白告訴他，讓沈括加入是學(xué)院的意思，沈括第一學(xué)期便拿下了txpc程序設(shè)計競賽的全國一等獎，他有天賦也有潛力，學(xué)院把他加入公費出國交流學(xué)習(xí)的名額中，合情合理。
    曹志達(dá)當(dāng)然知道，txpc程序設(shè)計競賽有多難，算得上是這個專業(yè)最頂尖的比賽了。
    他大學(xué)四年，每年都參加，然而一次獎項都沒有拿到過。
    甚至到研究生階段，他都沒能獲得這個比賽的任何名次。
    這個比賽不同于普通編程大賽，說白了這比賽的對象根本就不是普通學(xué)生，能在txpc程序設(shè)計競賽獲獎的...絕對是這方面領(lǐng)域的天才級人物。
    去年的txpc程序設(shè)計競賽，沈括作為一名大一新生，居然能拿到一等獎，簡直震驚了全學(xué)院的師生。
    自那以后，這位從北城考過來的省狀元，便成了教授們眼中的香餑餑。
    “沈括”這個名字，時常被他們掛在嘴邊念叨著，什么事都有沈括，什么研究課題都想拉他參與。
    曹志達(dá)心知肚明，沈括絕對不是因為任何同情或憐憫才加入交流團，但是他清楚卻也不想承認(rèn)，因此跟朋友們討論的時候，也總是把“貧困生”這三個字眼掛在嘴邊——
    “不就因為家境差嗎。”
    “老師就喜歡這些窮學(xué)生，覺得他們有志氣。”
    “算了算了，別想了，誰讓人家窮呢。”
    “這世界真他媽不公平。”
    “可不是嗎。”
    ......
    沈括不是傻子，他當(dāng)然知道曹志達(dá)背后編排他的那些話，但他并不在乎。
    這個世界上，能讓他在乎的人和事，不多。
    因此，他讓陸嫣快點吃飯，也是不想讓她和這男人有接觸。
    陸嫣不知道沈括和曹志達(dá)的過節(jié)恩怨，她好奇地問道：“學(xué)長，你是沈括的直系學(xué)長嗎？”
    “是啊，我們還在同一個課題小組。”
    “這樣，那以后要麻煩你多多關(guān)照他啦。”
    沈括敲了敲陸嫣的腦袋，提醒道：“食不言，快點吃飯。”
    陸嫣捂著腦袋，不服氣地沖他撇撇嘴。
    曹志達(dá)打量著陸嫣，她真的太漂亮了，尤其是那雙眼睛，笑起來盈盈如水，仿佛會勾人似的。
    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會跟沈括這樣的人在一起。
    曹志達(dá)心里納了悶，他是戴著有色眼鏡看待沈括，自然是不覺得他有什么優(yōu)秀的，更想不明白，這樣的貧困生，學(xué)校的女孩子喜歡他什么。
    他有意想在陸嫣面前讓沈括難堪，于是說道：“沈括，上次我們課題小組討論的創(chuàng)新方案，你的沒通過，重新回去想吧。”
    沈括心思機敏，知道他選這個時候提此事的用意，所以當(dāng)下并沒有與他爭執(zhí)。
    曹志達(dá)卻并不想輕易放過他，于是說道：“你提交的那個方案，說什么優(yōu)化聊天軟件的功能，增加聊天背景，對虛擬人物進(jìn)行外觀設(shè)計，還搞桌面寵物這些...”
    他冷笑了一下：“把資源浪費在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上，完全沒有意義，就算是提交到導(dǎo)師那里，導(dǎo)師也不會同意。”
    這話，說得就嚴(yán)重了。
    他完全否定了沈括的創(chuàng)意，不僅如此，言辭間似乎還帶了點...羞辱的意思。
    沈括，依舊沒有回答他，連反駁都沒有。
    曹志達(dá)說到興頭上，氣焰更盛：“沈括，我是覺得你思想有問題，我們作為新時代的青年，尤其又是計算機這樣的新興產(chǎn)業(yè)的天之驕子，難道不應(yīng)該時時刻刻為祖國的未來、為科技的未來著想，但是你看看你在搞什么！搞這些完全沒有意義的花邊設(shè)計，真是讓人失望。”
    終于，沈括受不了回了一句：“市場所向。”
    沈括一旦反駁，曹志達(dá)立刻來了勁兒，放大了音量說：“迎合市場上那些低俗下流的口味，這就是你作為天之驕子的時代責(zé)任感嗎！”
    兩人的爭執(zhí)，引來周圍不少同學(xué)的側(cè)目。
    他們低聲議論了起來。
    “沈括，我知道你窮，但科技不是你用來掙錢的工具！我們做這行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推動科技進(jìn)步，推動人類的進(jìn)步。”
    沈括眼角顫了顫，沉聲道：“人各有志。”
    “哈，大家都聽聽，這就是我們學(xué)校選拔出來的公費交流的學(xué)生說出來的話！”
    他話音未落，忽然，一碗湯水忽然潑到了曹志達(dá)臉上。
    曹志達(dá)頭發(fā)上掛著油膩膩的蔬菜，驚得說不出話來：“你...你...”
    陸嫣將空湯碗重重砸在桌上，氣憤地望向他——
    “都說了人各有志你聽不懂啊！你是傻逼嗎！這么會說，你怎么不搭個臺子演講啊！”
    陸嫣的突然發(fā)怒，周圍同學(xué)再次轟動了起來。
    q大的女孩子本來就少，而且個頂個的老實，還沒見過有這么潑辣暴躁的女孩呢！
    沈括望向陸嫣，小丫頭氣得臉頰通紅，瘦弱單薄的身子顫抖不已，情緒很激動。
    他伸手拉了拉她，讓她平靜下來。
    真的沒必要，沒必要生氣，也沒必要辯解。
    他從來不會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畢竟這個世界上，白癡實在太多了。
    曹志達(dá)被這么漂亮的小姑娘當(dāng)眾羞辱，也是氣不過，拍案而起。
    沈括立刻將陸嫣拉到身后，也站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陸臻走過來站在他身后，直接將手里的白米飯外加幾碟小菜，毫不客氣地蓋在了曹志達(dá)的頭頂。
    曹志達(dá)回頭看到陸臻，驚得說不出話來。
    周圍同學(xué)們也是紛紛噤聲，沒搞懂陸臻怎么又跑過來摻和一腳。
    曹志達(dá)身上這下可熱鬧了，掛著白花花的米飯，油膩膩的肉，還有白菜青菜，五花八門，狼狽不堪。
    他看著陸臻，氣得鼻孔都要冒煙了：“你們...你們...”
    陸臻將飯碗倒扣在桌上，冷著臉說：“拍桌子輕點啊，你他媽嚇到我閨女了。”
    “你...你簡直欺負(fù)人！”
    “就欺負(fù)你怎么了。”陸臻拿出了他實打?qū)嵉母欢袅髅ゼ軇荩屏瞬苤具_(dá)一把：“沒看到我姑娘吃飯啊，你惡心誰啊你，快滾！”
    曹志達(dá)知道自己惹不起姓陸的這位爺，只能灰溜溜地離開了。
    臨走前，他不甘地看了沈括一眼，陸臻慢悠悠地說：“要看就看清楚了，你面前這位，我閨...我妹妹的對象，你羞辱他，你就是羞辱我知道吧，老子見你一次搞你一次！”
    曹志達(dá)惹不起陸臻，別說他惹不起，學(xué)校里恐怕沒人惹得起這位大佬。
    誰不知道陸氏集團的名頭，就算是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見了陸臻都要好言好語地問候一聲。
    平日里，也沒見陸臻和沈括說過一句話，即便說話，也是發(fā)生爭執(zhí)。
    沒想到陸臻居然這么護著沈括，如果提早知道他們關(guān)系這么好，他是絕對絕對不會去觸沈括的楣頭。
    ……
    曹志達(dá)離開以后，陸嫣也吃不下去了，拉著沈括走出食堂，嘴里咕噥著：“什么人呀，討厭。”
    陸臻卡在陸嫣和沈括中間，很自來熟地搭上了沈括的肩膀上：“你怎么會和這樣的家伙搞課題小組啊？”
    沈括矜持并且嫌棄地將他的手扔開，解釋道：“是老師的課題，讓我加入一起做。”
    “牛逼，這么早就跟導(dǎo)師搞課題，別的本科生可沒這待遇。”
    陸嫣立刻說：“沈括很厲害的！”
    陸臻揉了揉她的腦袋：“他厲不厲害老子看不見啊，要你說。”
    沈括停下腳步，將陸嫣拉到自己身邊，然后推開了陸臻：“你該回去了。”
    這個動作讓陸臻忽然有種領(lǐng)地被侵犯的感覺，他不爽地睨了沈括一眼，將陸嫣奪回來。
    沈括拉住陸嫣的手腕。
    陸臻將陸嫣的頸子圈在自己胳膊下面，拼命往回來，沈括牽著她的手不放。
    兩個人...較上勁了。
    “放手！”
    “你放手。”
    “這是我閨女，你搶人搶得還理直氣壯了？”
    沈括皺眉：“什么？”
    陸嫣一腳用力踩在陸臻腳上，他吃疼，抱著腳跳了起來：“我靠！”
    女孩甩給他一個威脅的眼風(fēng)，讓他住嘴。
    陸臻訕訕的，終于改口道：“這是我妹妹！我的！”
    以前陸嫣或許在沈括面前隨口提過陸臻是她老爸的事情，但是沈括以為她開玩笑，沒有放在心上。
    自從在一起之后，陸嫣再也不對沈括提這個事情了，絕口不提，也讓陸臻保密。
    全世界都可以說，但沈括一定要瞞著。
    “陸臻，你該回宿舍了。”陸嫣推了推他：“快回去！”
    “還早啊，回去很無聊。”陸臻死皮賴臉地跟在這兩人身后：“不回去。”
    陸嫣皺眉說：“你跟著我們做什么啊。”
    “當(dāng)我不存在。”
    沈括的確是當(dāng)他不存在，攬著陸嫣朝傳媒大學(xué)的校門口走去。
    陸嫣跟在他身邊，時不時回頭望望陸臻：“你不去找簡瑤玩啊。”
    “她今晚有舞蹈課。”
    “難怪呢。”
    陸臻似乎想到什么，加快步伐追上來，問他道：“剛剛曹志達(dá)說的...你在搞社交軟件啊？”
    “嗯。”
    “就像之前的oicq？”
    “對。”
    陸嫣問：“oicq是什么？”
    陸臻推開她的腦袋：“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唔...”
    沈括將陸嫣兜回自己身邊，漫不經(jīng)心說：“其實曹志達(dá)說的也沒毛病，做社交軟件這種娛樂性的軟件，看上去的確有點不務(wù)正業(yè)，而且大家都有手機，聯(lián)系也很方便，用電腦登錄社交軟件交流，反而更費事。”
    “呵，難得，沈括你還有聽得進(jìn)別人意見的時候。”
    他話音未落，沈括道：“但是...”
    陸臻泄氣，就知道有但是...
    “但是，社交軟件并不是沒有存在的必要，現(xiàn)在人與人之間困于真實的隔膜，有時候虛擬，反而能夠帶來輕松。”
    “你是說，你的社交軟件，區(qū)別于短信，不是和熟悉的人交流，而是和陌生人交流？”
    “嗯。”
    陸嫣聽得熱血沸騰，她超想發(fā)表自己的意見，超想告訴這兩個老男人，未來完完全全不是他們現(xiàn)在能夠想象的，未來的時代屬于互聯(lián)網(wǎng)，而互聯(lián)網(wǎng)不僅僅局限于使用電腦啊！
    未來有2g、3g、4g以及即將誕生的5g，在未來，社交軟件將會是每個中國人日常生活和工作必不可少的！
    可是現(xiàn)在的他們，根本無法想象未來互聯(lián)網(wǎng)的前景。
    沈括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絕對不是徒勞無功。未來二十年，人們的生活會因此改變，會因為沈括而改變！
    陸嫣臉都憋紅了，但是不能說，她最大的秘密，絕對不可以讓沈括知道。
    陸臻和沈括兩人就這個事情，居然一拍即合，聊得還挺投機。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兩人把陸嫣送到了宿舍樓下，陸臻說要請沈括去喝夜啤酒，把梁庭和葉迦淇也叫出來，哥幾個商量商量，怎么一起搞事情。
    陸臻就罷了，上學(xué)期還差點掛科，但是梁庭和葉迦淇不一樣，這倆人的腦子可以說相當(dāng)夠用，又是學(xué)的同專業(yè)，如果他們能加入沈括，一起做這方面的研究。
    對于沈括而言，這無疑于是...如虎添翼。
    然而沈括卻拒絕了陸臻的提議。
    “哎？”陸臻都要摸電話了：“為什么啊。”
    “沒有為什么。”
    “剛剛不是聊得很好嗎。”
    “你該回去了。”沈括說。
    陸嫣看出了沈括的心思。
    陸臻還想說話，她推了推他，說道：“快回去了，你再磨蹭，呆會兒簡瑤下課回來了，你看你頭發(fā)，好油啊！”
    “啊，我早上才洗了頭，很油嗎？”
    “很油！”
    “那...那我先回去了。”
    陸臻匆匆離開之后，陸嫣望向沈括，沈括手揣兜里，站在路燈下。
    路燈燈光給他的臉鍍上了一層薄光，更襯得他輪廓分明。
    他沒什么表情，不過陸嫣看得出來，他心里終究還是...有疙瘩。
    她輕輕嘆了一聲，然后伸手環(huán)住了沈括勁瘦的腰，將腦袋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
    沈括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按了按。
    陸嫣將臉埋進(jìn)他的衣服里，悶聲悶氣說：“你不用勉強。”
    “什么？”
    “你不用為了我，勉強和陸臻做朋友，沒關(guān)系的。”
    沈括頓了很久，沒有講話。
    他想起當(dāng)年初見時，陸臻對他說的話：“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兄弟了。”
    陸臻說完這句話，他將可樂倒在他的頭上，然后欺負(fù)了這個單純善良的男孩，很多年。
    可是陸臻究竟又做錯了什么呢？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人，應(yīng)該是沈括。
    “陸嫣，我不恨他了。”沈括抬頭，滿天繁星閃爍著，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
    “你是我的家人，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