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實習的師傅是個中年人,姓林,長的跟廟里的彌勒佛一個模子,所里的都管他叫林總,他一見我就笑瞇瞇地說我是他今年的帶的第二個徒兒。他帶著我到了格子間,先讓我裝了些軟件。師傅他老人家笑的特慈祥,“小程啊,你先把暖通上的軟件安裝好,CAD應該會吧?”
我點頭,“才學沒多久,只會基礎,難得還沒教?!?br /> 師傅一甩手,“沒事,沒事,慢慢學學就會了。沒有人是一開始就會的,有不懂的就來問我?!?br /> 我裝得很孫子,恭敬的點頭說知道了。
師傅跟江浩的項目已經很久,這個項目是他上一任徒弟畫的,一直在修改,施工方已經動工了,由于地形的問題,有些地方要修改,師傅他手上還有兩個項目,他忙的焦頭爛額,于是江浩的項目就給我改。
師傅將要改動的地方用紅線圈好,找出規范手冊,提醒我哪里該改,不會的話再問他。
我大致改動了空調及排煙的布置不合理的地方,又重新核對了符合計算書以及防排煙計算書,交給師傅檢查完畢,師傅便讓我下去把這套圖發給曬圖室出圖。
后來出圖的時候,曬圖室的人說電腦軟件與格式都不對,畫圖用的浩辰軟件,而他們打圖室標配用的是天正。
嗮圖員用內網呼叫我下去看看格式。
檢查完圖中大致沒有錯誤后,曬圖師傅對我說,“你去問問你師傅,”他滾動著鼠標滾輪示意我看,“你這個塊線型不合適,這個打出來的話一定會太粗,兩根線一定會重合。”他將鼠標在空調風管末端來回移動,問我,“這個你看看,需不需要改改線型?”
我看的清清楚楚,按照一比一千五的比例,這個線型寬度比末端風管的寬度的二分之一要大,打出來的話勢必就把風管蓋住,最后末端的空調系統圖面就會不可避免地變為一條線了。我一時也沒主意了,“那我得上去問問我師傅,這個線型要縮小的話,所空調系統的線型就太細,幾乎和墻體一樣,這樣圖面就太不清楚了?!?br /> 曬圖師傅笑了,“那你趕緊去問問,下面我們還有七所,十一所和六所都等著呢!你們江浩這個項目催的最急,結構和建筑的剛出完,現在電的也過來了,”他指了指電腦屏幕,胡樂那朵奇葩的圖像正在屏幕下角跳的歡脫。
我怕誤事,忙急匆匆地跑去坐了觀光電梯,這個快而且不在一到三樓停。
我一上樓跑到了大廳,一眼就瞧見正匆忙朝大廳門外邊走出來的師傅,我沖過去,無法壓住自己的焦急激動地大聲叫,“師傅!師傅!”那語氣活似抓著了妖怪的孫悟空。
“師傅!師傅!那個……”我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走到了大廳門口,站在了師傅面前,于是,就發現幾個總工齊刷刷抬起頭看向我,我的焦慮立刻如同被一盆涼水澆的沒了形,臉燙了起來,聲音立刻小了一半,“那個,曬圖的師傅說,剛發下去的圖紙有問題,線型比例太大,出圖的話可能遮住風管末端,我看了,按圖紙比例的話,末端的風管像一條黑線了,他讓我問您這圖需不需要改改?”我在眾人的觀摩下迅速冷靜下來,把事情清楚的傳達給了師傅。
在師傅思索的短暫片刻,我這才得空閑瞅清會議廳里人,會議桌上鋪滿了圖紙圖紙,幾個正在會議廳里簽字的總工,都笑瞇瞇的,我的心總算放下來了,還好還好。當我的眼光瞟向會議廳最后一角時,這大夏天的,我竟從背后往心里陡然灌來一股寒意,所長竟然也坐在會議廳簽字!不是孟所長!是錢所長??!我最怕的那位!
他安靜地坐在那一角,坐像極其端正,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凜然的冷意,他手拿著筆涼涼地掃了我一眼,我頓時覺得手冰腳涼,想跑!
我忙閃開眼,條件反射,順理成章地低下頭,只聽師傅從沉思中抽出來了,“小程啊,給下面的人說就這樣出圖,不打緊?!?br />
我垂頭小聲分辨說,“可是師傅,線性比例要按您說的不調的話,最后風管的支路幾乎就成了一條線,施工的時候人家怎么看的清?”
師傅笑著摸了摸光溜溜的后腦勺,“不要緊,小程,告訴他們就這么曬圖,沒問題的。上面風管是標有尺寸的,施工方也看的懂,這個圖本身布局就不是很好改動,要是你也會了這個商場的設計,其他的圖就跟切瓜砍菜一樣了?!?br /> “哦,原來這么回事,那我先下去給他們說清楚?!蔽疫@才放心,轉身就跑,隱隱約約聽見師傅在身后叫道,“小程,以后,你別太毛躁啊——”
我盡管是背對著師傅,卻仍舊鬧的臊了一臉紅,師傅!一大群領導都在呢!
我剛下電梯碰見了抱圖上樓的胡樂,“琳琳小學妹,”得!這叫聲跟老張一個模子。
“怎么小臉紅臊臊的呀?”這話這么聽起來怎么像個嫖客語氣。
這話說的我就更不想理他了,我哼哼著越過他往打印室里走,心里的囧迫漸漸消失了,我這人就這點好,自愈能力超強,我背朝胡樂擺擺手,邊走邊說,\"忙著呢,忙著呢!\"
胡樂卻跟著退后,到離我近點了,就伸著他粗短的脖子,“喲喲!生氣了,我們的小琳琳被師傅罵啦?”
我沒好氣地反駁,\"沒有,沒有,我才沒有。\"
胡樂瞇著和老張一樣的小瞇瞇眼,笑的兩頰橫肉突突,“中午聽說有餃子呢,下班的時候咱們早點走,要不然怕賣完了,”他一臉鄭重,“切記切記,小琳琳”
話音剛落,只聽叮的一聲電梯開了,胡樂竄了進去。
十一點半,我電腦屏閃個不停,是胡樂那瘋子叫我吃飯,我點開小奕的頭像,叫她吃飯,依次下來,我們整裝待發,大部隊沖向食堂,這頓飯讓我深刻地認識到,我太小看了胡樂慫熊了。
話說我們下來時食堂里除了打飯的師傅們,就我們七個人,打飯的師傅見我們,就差熱淚盈眶了,估摸他們勺子舉在手里很久了。
胡樂領著大伙到了賣餃子窗口,他老人家第一個開口,“師傅,來半斤悔(hui)菜雞蛋的。”他一激動竟然抄上了一口東北茬子味。
師傅提著大勺子恨不能掄著扛肩上沖過來揍他,“啥子味?”
胡樂,“hui菜餡的,悔菜雞蛋!”
師傅再次沖動,拿著勺子敲著鍋子,“妹mei有!妹有!”難為這位河南來的師傅了。
胡樂急了,“納尼!,奶奶的,這個你這里明明寫著!\"
師傅被他一口著急脫口而出的東北碴子味弄的一頭蒙,他掂著勺子將頭伸出窗口,順著胡樂指的方向往窗口上的牌子看,恍然大悟,“捏個不是韭菜雞蛋,那里來的悔hui菜雞蛋?!”
他總算沒忍住肚子里好管閑事惹的火,“你這伢子,都大學生了,捏個字都不認得,你還是個大學生?”
他已經出離了憤怒,好似不認得字的人是他自個兒不成器的兒子,提著勺子敲著煮沸水的鐵鍋,吼,“這二十年的書,讓你都白念了呀,糟蹋錢!”說這個錢字的時候,他忍不住跺了好幾下腳,勺子在掛手里有種要飛出來的趕腳。
此刻胡樂下意識地扎著小馬步,也是肌肉緊繃,很顯然他已經感覺到了殺氣,來自窗口里的刀光劍影!
我們齊齊在胡樂身后捏了一把汗,提了一嗓子的氣,笑的站不住腳。
江浩項目交上去沒多久,準確的說半個月都不到,大活又來了:JPL中環生活廣場,地處真北路,建筑面積26W,因為甲方換人,水電暖所有專業推倒重來,這是很有挑戰性的。馬上大家又開始忙起來,我叫苦不迭但是沒有辦法,又恢復了天天加班的日子,算負荷,定主機系統,和建筑與結構專業吵架爭管井,天天晚上忙到十點左右才回。從那時候開始到剩下的日子,大家基本上都是加班晚上不回家吃飯,晚飯全部在另一個專門為加班員工開設的不打烊餐廳解決,我們這一群實習生家新人成了那里的??停胶竺嬉驗槿サ锰?,下面的阿姨都認識我們這年輕的一伙了。她們都知道我們經常加班,喜歡吃肉和青菜,每次給我們打好了飯菜,肉總比別人多一點。
我和楊小藝的體重正在飛飆,胡樂更不用說了,兩只小瞇瞇眼就剩一條小縫,他還感激不盡地在每頓飯吃完了,走之前跑窗口跟阿姨笑瞇瞇打招呼,“走了啊,姐。”
是故,那阿姨就算是忘了給我們其他人多添幾勺肉,也必定少不了胡樂他那一勺,不到一個月的功夫胡樂直接胖得找不回身型了。這段時間彭一帆也很忙,我們見面的時間很少,多是他過來接我回學校才能見上一面。
我畫完地下防排煙系統,收拾好東西提前下班,彼時剛好六點,我早和彭一帆約好了,晚上一塊兒吃飯。
我從大廳出來,剛好瞧見在公司樓底下站著的彭一帆,隔著那老遠的我就看見副駕駛坐上欠抽的臉——宋子申這廝竟然會蹭車,這不活生生一爆表的大燈泡?
彭一帆溫和的笑著走過來替我拿好包,問,“怎么樣?今天。”
“當然沒問題啦,再說我是誰,很厲害的呢!”我一看見他心里就很安心,很舒心,好像白日里改圖的焦慮,所有煩惱的事都離我而去,心里頭靜的如同一汪清亮亮的湖水,不起一個波瀾。
彭一帆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領口開的將將好,鎖骨隱在白色中若隱若現,他發色在夕陽下泛著淺金色的光,深黑的眼里清澈地似乎能望到底,那藏在眼底的溫柔和我兒時的回憶行云流水般重疊起來,那日,他也是站在這片燦爛的余輝里,那光芒鍍在他身上,整個輪廓格外溫和。
少年的他,眼里那久駐的溫柔,在那一刻已經毫無保留,在落日余光下,他用他的眷戀他的悲傷,他的愛與我道別。我心里豁然間如此柔軟,一些感情再次充盈著我的胸膛,呵!彭一帆,還好,還好。
彭一帆溫和的拉過我的手,看進我的眼睛,唇邊不經意間泛上了笑意,黑長黑長的睫毛在金色下暈染出溫潤的色彩,深邃的眼睛亮的如九天繁星,卻如此溫暖,“琳琳,走吧。”
我聽著自己的心跳,臉紅耳赤。
“嗯?!蔽抑宦犚娮约旱穆曇粢哺裢獾妮p柔。
“哼!真最是那一頭嬌羞呀!快上車吧。”宋子申這只蒼蠅!
這廝霸占了我的專座不肯挪窩,我難得的溫柔體貼了一回,自己坐后面去了。
車里空調還開著,不一會兒我就抽著鼻子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地打,鼻涕一把淚一把,彭一帆邊開車邊心疼地不停給我抽紙揩鼻涕,“是不是感冒了,要不去醫院順道去醫院看看?”
我吸了吸鼻子,忙擺手,“不用,真不用,上午在辦公室多吹了點冷風,就多打了幾個噴嚏。不礙事,不礙事?!?br /> 宋子申這廝見不得人好,在一旁哼哼,“大概是被一股邪風給吹的吧。”他今天的態度格外惡劣。
我憤怒!有這樣的朋友么?!
“咳咳~”我嗆著嗓子只朝他瞪,“你過生日我來捧場已經夠給面子了,這就是宋大少爺的待客之道呀?”
他卻抱著雙臂笑的無比憎惡,“那是自然,再說我以其人之道罷了?!?br /> 彭一帆打過方向盤,轉了個彎,與我統一戰線,“子申,琳琳她正生病著,你讓著點。?!?br /> 宋子申猛然間緘默了,良久,他才提起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