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火堆旁坐下，蘇木沒開口，姜淵也沒開口，七葉那五人又藏進樹林里。
    火焰“噼啪”作響，氣焰高漲，襯得此刻的氣氛也更加得安靜，詭異。
    歸元左看看又看看，憋了好多話，臉漲得通紅，忍了半天沒忍住，開口道：“你是傀師？”
    “嗯？”蘇木掀起眼皮看他。
    歸元把屁|股下的石頭挪了挪，靠近蘇木，面露狂喜，還夾雜著崇拜。
    沒看錯，就是崇拜，他眼冒星星，一閃一閃，火焰的光都抵不過他眼里的明亮。
    “我看見了，你的傀絲是無形的，你是高級傀師。”歸元自顧自地說下去，“高級傀師世間少有，沒想到老夫竟在這里遇見了。”
    傀師分為兩種：次級，高級。
    次級和高級傀師的具體區別體現在兩個地方，其中一個就是絲線的顯現，次級傀師控制傀儡，會在傀儡頭頂，四肢、胸腹、眼睛、舌頭等處牽引絲線，絲線可以肉眼看見，隨著傀儡的靈活程度增減絲線數目，從幾根至數十根。
    而高級傀師，絲線無形，旁人是看不見的，只有一根無形的核心絲線一頭連接傀儡頭部，另一頭系在傀師手上，起感應傀儡的作用。
    傀師分為兩種，傀儡自然也就分兩種：次級傀儡，高級傀儡。
    次級和高級傀儡的區別在于是否會自己行動。
    次級傀儡外表同人一樣，人有的特征他都有，皮膚顏色，眼珠靈活轉動，呼吸時胸脯起伏等等。可以說，從外觀看根本看不出來是傀儡，但也僅是乖乖站在那，只要和人面對面，就會發現，次級傀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們的一切動作、說話、神態都要受絲線的調動。傀儡不會自己做事，所有行為都要受絲線支配。
    高級傀儡，一句話，就是真正的和人一樣了。如果一個高級傀儡融入人群，可能幾十年都會發現不了他傀儡的身份，全身上下只有一根核心絲線，還是無形的，會自己支配自己動作，主人只需要下達一個命令即可。
    總之，次級傀師制作次級傀儡，絲線可見，高級傀師制作高級傀儡，絲線不可見。
    至于歸元為何會如此驚訝，是因為傀師這個身份不是誰都可以做的，想成為傀師，特殊體質、天賦缺一不可。
    就是第一步，制作一個同人一樣的傀儡，已經卡出去千千萬萬的人了，可若成功了，就是次級傀師。而次級到高級就又是一個天大的鴻溝，絲線如何變為無形，如何讓傀儡有意識，自己行動，能做到這一步的，世間少有。
    因此，傀師的身份是無數人都傾慕的，是一個香餑餑的存在，而高級傀師，更是眾人無法企及，是仰望天光的存在。
    而現在歸元看見一個高級傀師出現在他面前，激動的反應是很可以理解的。
    蘇木睨著眼看他，他的傀絲可是無形的，只是在拽離姜淵的時候出現了下，但依舊是看不見的，歸元竟然第一眼就認了出來，這人莫不是
    歸元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自己也激動，道：“次級傀師，我是次級傀師。”
    “你不是南宮的人嘛，藥師，怎么就又是傀師了。”蘇木道。
    歸元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又有些自豪：“嘿嘿，我是南宮門派里唯一一個會傀術的。”
    蘇木微微俯身，側頭看他，輕輕道：“你如何發現我是傀師的？你看得見傀線？”語調柔和，沒有一絲逼問的意味。
    “看不見，”他猶豫著，撩開衣袖，道，“是因為你的傀絲打到我了。”
    只見他從手腕到肩胛，呈現一根盤旋向上深可見骨的血線，傷痕極細，幾不可見，如不是顆顆血珠從中滲出，都會發現不了。
    蘇木笑容一凝，應該是傀絲纏繞姜淵的時候，他心下又發急，怕姜淵發現他身上的秘密，傀絲出得猛，大約是那時繞到了歸元，看他傷口的深度，再用點力，骨頭就要被勒碎了。
    傀絲不沾血，又被姜淵的行為擾了心神，便沒有發現有一根傀絲差點把一人的胳膊廢了。
    蘇木問：“不處理嗎？”
    歸元：“現在弄，剛才沒顧得上。”說著，就往傷痕上撒了些藥粉。
    場面再次沉寂，蘇木就開始亂想，環子陣的用處他不用裝作不知道，再問一遍姜淵那是干什么的。這個陣法世上的人都了解，只不過大多人看見會不認識，它原本制作出來的初衷是用在兩個相愛的人身上，不離不棄，朝夕相處。
    蘇木盯著掌心熒藍的圓紋，慢慢摩挲著，已經不疼了，只是一直有這么一個發光的東西在手上，太怪異了，天黑的時候，都可以照亮了。
    正想著，要不要拿個東西纏住，面前就突然出現一只手，骨節修長白皙，毫無雜質，泛著冷意，清冽冽的聲音響起：“手給我。”
    蘇木抬頭看去，皺眉，坐起，收手，一系列動作十分流暢，毫不拖泥帶水。
    “不。”又想干什么。
    姜淵低低道：“給你纏上，陣紋一般布條是遮不住的。”
    蘇木存疑，是嗎？他不記得有這個說法，不過這陣法也沒見多少人用，他也確實不太清楚，大約是自己忘記了。
    等了等，伸出手，像之前一樣攤開，他的手不像姜淵那般強勁有力，他的很細瘦，如削蔥根，有些病態的白，近乎透明可以看見皮肉下青色的血管。
    姜淵靜靜地看著，不知是在看他的手，還是在看發光地陣紋，眸色漆黑，如幽潭般深不見底。
    接著，他觸碰到蘇木皮膚，輕輕地，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將一條月白的絲布慢慢的一圈一圈纏繞到他手上，遮住了陣紋，絲布不知是什么材質做的，有些發涼，順著手心傳到他全身，很是舒服，浮躁的心一下就靜了下來。
    姜淵收了手，摩挲著還殘留對方溫度的指腹，低低道：“你太瘦了。”
    “嗯？”蘇木沒聽清。
    姜淵卻是不再說了。
    后半夜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他感覺有人走到他面前，給他披上了薄毯，遮擋了夜里陰冷的風。也隱隱約約聽見其他一些聲音，先是馬蹄踱地聲，一人上前聽姜淵吩咐著什么，然后是幾個人悄悄退去，接著就再次陷入了寂靜。只是似乎有一雙眼睛一直盯著他，目光灼灼，是誰，是誰。
    腦中昏昏沉沉，睡得很不安穩，他似乎夢見了以前的一些事，又夢見了姜淵發現他身體腐爛的事情，夢見了師傅，夢見了師兄，還有大火，熊熊燃燒的大火，燒也燒不盡，無數人在大喊嘶吼，血流如注，掙扎的手伸向天空想要求上天救救他們,還有自己，全身被灼熱的火光包圍裹挾,好疼，好痛苦
    好疼，好似要把他的皮肉撕扯，焚燒著骨血，燒焦難聞的味道
    沉浸在這樣的夢里，一遍又一遍，他想睜開眼睛逃離這樣令他窒息的環境，可是躲不開，醒不來，睜開，醒來，他一遍遍大喊著。
    突然，身上一陣刺痛，剛才魔鬼般吞噬他靈魂的畫面倏然消失，腦中瞬間清明。
    蘇木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遍滿皺紋，帶著疑惑的大臉，杵在他面前。
    “你醒啦。”
    歸元見他醒來，臉色一變，咧嘴一笑，聲音渾厚，口水從他缺縫的牙齒噴了出來，蘇木連忙擋住才避免遭了殃。
    “你昨晚是不是做噩夢了，睡得很不安穩。不過，給你扎了兩針后就好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細長的銀針，被日光照得泛著刺眼白光。
    “我，昨晚說什么了嗎？”蘇木語氣平淡，似乎只是隨便一問。
    歸元把銀針收回隨身攜帶的布袋中，“沒有，”看見蘇木正盯著薄毯沉思，解釋道，“昨晚你睡到一半就哆嗦，那毯子是主子給你蓋的。”
    蘇木微微點了點頭：“嗯。”
    突然，他轉頭看向歸元：“你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說？”
    他從醒來就發現歸元好似在整理他那裝滿藥罐銀針的布袋子，說話語氣也是耐心十足，可是他發現這人眼睛總是斜斜瞥他一眼，瞥完一眼再瞥一眼，嘴巴張張合合，想說什么又很糾結。
    被發現自己的心思，歸元也不慌張，之前覺得無故問一個他仰望的高級傀師問題，太不尊敬太無禮了，而且他要問的還是對方的秘密，遂不太好意思，一直在猶豫。
    但對方既然主動問了，他也不再糾結，道：“你的身體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剛才給你扎針的時候”
    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發現蘇木剛剛的表情很是陰鷙，眼神在那一瞬間透出了殺意，但他仔細一看，面前這位俊俏的公子面帶微笑，溫和地看著他專注地聽他說話，似乎剛才所見是自己恍惚了，產生幻覺了。
    大約是昨晚沒睡好的原因，腦子不清醒看錯了。
    蘇木溫笑：“怎么了？”
    歸元晃了晃腦袋，把布袋整理好背上，繼續說了下去：“沒什么，你不是從那寒潭里出來的嘛，按理說陰魚佩浸染后這潭水是能在一瞬間凍死人的，可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還有氣息，后來給你喂了保命丸，雖說能救命，但也不能徹底清除寒氣，按理說你下輩子是要靠藥罐子吊著，可我剛才給你把脈，發現你體內的寒氣全沒了，而且這林中的毒氣你也像是沒事人似的。”
    他的話說得很直白，沒有一絲拐彎抹角，在傀術和醫術上他都有自己的自信，尤其是醫術，因此他判斷是蘇木的身體特殊。但此刻又仔細一想，哪個傀師的體質不特殊，寒氣沒了也正常，毒氣無用也正常，因人而異嘛。
    他繼續道：“寒氣沒了也好，你是高級傀師，可得把命護好了，貴著呢，我都好久沒見過高級傀師了”說著，嘿嘿笑了起來。
    蘇木看著他，無奈搖了搖頭，既然他把自己說服了，那也不用自己麻煩動手了，剛才他以為歸元發現了自己身體的秘密，畢竟南宮的醫術實在不可小覷，但是現在看來，醫術是探不出來的。
    “主子，收拾好了。”
    歸元突然站起，朝著前方說話，蘇木循著他的目光，見姜淵逆光站在不遠處，一旁三匹駿馬栓在樹上，鬃毛濃黑油亮，四蹄強健。
    蘇木看著他，心道：姜淵知不知道他身體的狀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