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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直到回到南藤樓,趙枝枝緊攥的心才稍稍放松。

  她雄心萬丈決定迎難而上,為自己創造機會接近帝太子,所以才去建章宮碰碰運氣。

  出發時,趙枝枝已經想好,為避免刻意討好招致災禍,她就在建章宮門口等著。萬一運氣好,帝太子出來見到她,那她會面臨兩種情況——

  若他有興致,事情自然水到渠成。她對自己的美色尚有幾分自信,自薦枕席的事,她學過無數次,該如何笑得讓男人動心,如何低眉順眼令男人憐惜,又如何溫言軟語叫男人親近。她得心應手。

  可若是帝太子沒有興致,一切就另當別論了。這種情況下,留命更重要。她會以軺車木輪轱轆破裂不得不留步建章宮為由,為自己辯解。

  趙枝枝想好了一切,唯獨低估了自己對男人的恐懼。尤其是對高位者的畏懼。她所謂的勾引,需克服自己的恐懼才能發揮作用。一到建章宮門口,看見莊嚴肅穆的宮殿,幾乎是下意識地,趙枝枝腿軟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哪里還記得自己是來做什么的。

  待不到兩刻鐘,她便灰溜溜地逃跑了。

  還是下次再試吧。逃跑的時候,趙枝枝這樣安慰自己,就當這次是來探探風。

  軺車已經被弄壞,所以只能徒步而行,走回南藤樓時,趙枝枝兩只腳又酸又漲,躺下就不想再起來。

  趙枝枝躺在榻上拿枕頭捂住臉,為自己臨陣脫逃的行為感到羞恥。

  真是沒用。

  明明都已經抱著壯士割腕的決心,到頭來卻還是畏縮了。

  趙枝枝悶悶地捶了捶榻,決心下次定要一鼓作氣,至少要見到帝太子的面,不能再像今天這樣,連人影都沒瞧見就跑掉。

  她自言自語:“要是下次還逃跑,就罰你兩天不許吃肉。”

  覺得輕了,她添上一句:“三年不許吃櫻桃酥。”

  說完又覺得三年太久,畢竟帝太子一個不高興就能隨時取她性命,她不一定有命在云澤臺活三年。

  “那就一年不許吃櫻桃酥。”趙枝枝吸了下鼻子,輕聲說。

  因著中午見了孫氏女為宮人的事,下午跑去建章宮又半途而廢,趙枝枝這一天過得膽戰心驚。

  夜里用過飯沐浴更衣后,趙枝枝早早地躺下。

  躺得早,卻睡得比平時還晚。怎么都睡不著。

  趙枝枝睡的小室沒有點燈,今晚沒有月亮,黑漆漆一片。她躺在榻上,闔著眼,一動不動,試圖讓自己盡快睡著。

  木樓梯傳來淺淺腳步聲,很輕的響動,但她還是聽見了。

  是阿元嗎?

  她明明已經說過不用他巡夜,屋里有小童伴她,他不必擔心她夜起時無人伺候。

  腳步聲越來越近,踏過廊道,直至邁進她屋里。

  趙枝枝打算裝睡。要是讓阿元發現她睡不著,定會大驚小怪,連夜熬下安神藥。

  她故意呼出淺淺的鼾聲,四肢放松,靜候阿元離開。

  那道腳步在她榻前停下。與她想象中不同,“阿元”不但沒有離開,反而在她榻邊坐了下來。

  趙枝枝瞬時僵硬。

  這人不是阿元。

  阿元絕不會無禮地坐在她的榻邊。

  趙枝枝驚慌失色之際,聽見屋里夜起的小童喚:“殿下。”

  趙枝枝呼吸停住。

  “噓——”男人的聲音輕輕落下,簡單一句氣音,連字都算不上,趙枝枝甚至辯不出他的聲線是沙啞還是清亮,便聽到屋內小童們驚慌起床后快步離開的動靜。

  姬稷靜靜盯著榻上的人,黑暗中他不能完全看清她的臉,只能依稀用視線描出她的五官輪廓。

  要不是她今天突然來建章宮,他本想晚幾天再來看她。

  他一睜眼就要從早忙到晚,他要處理近來城外私鹽販賣的事,要和季衡共商諸侯國進貢的事,要隨三位德高望重的帝師繼續學習為君之道,還要偶爾督促兩個弟弟的功課。

  就連今日接見季玉,也是百忙之中騰出時間,才有功夫聽季玉一敘天下之事。

  聽到趙姬來建章宮時,姬稷著實嚇一跳。但僅僅一瞬,他很快平靜下來,因為比起驚訝,他心中更多的是猶豫。

  他還沒有想好如何待趙姬。

  他留下趙姬,是不想讓她到別處受苦。她又美又笨,還有個那樣的主家,若出了云澤臺,只怕到時候是個男人就能將她欺負得死去活來。

  除云澤臺外,再沒有第二個地方更適合她。

  他不缺糧食,沒有變態的嗜好,身份高貴,也不介意她愚笨的性子,將她養在身邊,就當是做善事了。

  夜色茫茫中,少女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姬稷耳朵微動,目光越凝越近,緩緩俯下身。

  趙枝枝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滾燙氣息,男人的呼吸幾乎貼著她鼻尖。

  她的心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一張飽滿雪嫩的小臉漲得通紅,被子下的手緊緊攥住衣袖。

  怎么辦,要起身迎接嗎?迎接之后,又該做什么?

  抱住他,求他寵幸?

  趙枝枝緊張得快要哭了,在她的設想中,該是她想盡千方百計勾引太子,她從未想過,太子竟會主動探望她。

  此刻他就在她身邊,離她毫米之距,她將他粗沉的氣息吸進去,細軟地呼出去,隔著薄薄一層眼皮,她想象著他的模樣。

  他會有雙怎樣的眼睛?是圓圓的,還是細細的?

  他的嘴唇紅嗎?他的下巴寬厚嗎?

  她已經知道他是個年輕男子,她也見過他穿的靴子,不胖,很窄很長。所以他肯定是個清瘦的人。

  趙枝枝喜歡清瘦的男人,她學過床笫之事,知道清瘦的男人能讓她歡好時能少受點罪。至少不用被壓成肉餅。聽說有些貴族男人又胖又肥,能將人骨頭都壓扁。

  趙枝枝猶豫是否該睜開眼起身迎接時,忽然一只手撫上她臉。

  他的動作溫柔而緩慢,指尖貼著她的肌膚摩挲,未曾流留,輕輕掐了掐她的臉蛋。

  趙枝枝又害怕又委屈,殿下作甚掐她臉?

  姬稷換趙枝枝另一邊臉蛋捏了捏。

  少女躺著毫無動靜,沒有任何要睜眼的跡象,明明醒著,卻呼出了鼾聲繼續裝睡。

  姬稷歇下捉弄之心,替趙枝枝掖好被角。

  等趙枝枝再次睜開眼時,屋里已空無一人。

  她從被里伸出手,捧住被男人撫過的臉,一時呆愣,久久未曾回過神。

  自這夜起,趙枝枝整宿整宿睡不著。

  她一沾榻,就想到那日太子夜探南藤樓,坐在她的榻邊,掐她的臉。

  她為自己沒有趁勢將太子拽上榻而后悔莫及,更為自己被太子掐了臉蛋的事憂心忡忡。

  太子來看她,就只是為了掐她臉嗎?

  為何是掐臉?

  太子是有什么癖好嗎?

  他親親她也好啊。

  不知不覺中,趙枝枝已經將掐臉的含義延伸至掐全身,她想象自己在床上被掐得體無完膚的樣子,每想一次,心中的恐懼就增一分,連美食都不能消愁。

  姬稷得到消息時,已是半個月之后了。

  家令來報,說趙姬夜不能寐,人憔悴了一圈。

  “為何不早些來報?”

  家令噗通跪下去:“殿下明察,臣是男子,哪能日日出入南藤樓,是以未能及時察覺趙姬的異樣,并非有意懈怠。況且殿下這些日子事務繁忙,每日天未亮就出去夜深時才歸來,即便臣想回稟,也找不到機會啊。”

  姬稷揮揮手讓他出去,召了昭明:“尋兩個細心的宮使,年歲大些,會照顧人的那種,過幾日給趙姬送去。”

  昭明:“找來的人,要在家令那邊登冊嗎?”

  “不必。”姬稷吩咐,“她們直接向你報稟即可。”

  昭明應下:“喏。”

  姬稷丟開雙生子的功課:“這寫的都是些什么鬼東西,邏輯不通,錯字連篇,讓他們重新寫一篇交上來。”

  昭明看出姬稷心中煩悶,猶豫許久,終是開口:“殿下要去看看趙姬嗎?”

  姬稷瞥他一眼,語氣虛浮:“孤今日還有許多事要做。”

  “深夜探訪,趙姬難免生畏,不如現在就去。”昭明熟稔地替姬稷找理由,道:“現在時辰尚早,寅時出發去見三位大家也來得及,殿下近來辛勞,讓趙姬陪殿下說說話解悶,殿下也能松松氣。”

  不等他話說完,姬稷已經朝里邁去:“那就不等到夜晚了。”

  去南藤樓的路上,姬稷不自覺焦慮起來。

  他隱約猜到趙姬夜不能寐的原因或許跟他上次夜訪有關。

  是他一時疏忽,忘了她害怕陌生男人。他突然出現她榻邊,她大概是嚇到了。

  真是個麻煩的小東西。

  前幾日不是還主動來了建章宮想要自薦枕席嗎,他好心去探她,她反倒害怕。

  早知養女人這么麻煩,他就……

  姬稷整好衣袖上的褶皺,長長嘆口氣。

  罷,其實也不算太麻煩,趙姬也就是膽子小而已。

  既然決定將她養在身邊,那就得將她養好,雖然他沒養過女人,但凡事都有第一次,慢慢摸索就行。

  路上已經清理過,沒人能夠撞見云澤臺主人探望自己的姬妾竟需做女子打扮。

  姬稷從軺車下來,半邊扇子遮面,悄悄進了南藤樓。

  南藤樓見過姬稷的人全都被調走了,樓里就只剩阿元和金子,在庭院蹲著玩螞蟻。

  姬稷直接上樓進了趙枝枝的寢屋。

  少女趴在榻上,手里一根刀筆,正一筆一劃地往空白的竹簡上刻字。

  刻字的姿勢很笨拙,字也很丑,雙生子刻的字都比她好。

  竹簡上反反復復就是那么幾個字,是他以前教她的那些。

  姬稷立在她身后看了會,沒有出聲打斷。

  直至她將竹簡都刻滿,她自己滿足地收起來,回頭看他,大吃一驚。

  “我以為是哪個寺人進了屋,原來是你。”趙枝枝從榻上爬起,高興地朝姬稷撲去:“啾啾,怎么你來了也不叫我,早知是你,我就不刻字了。”

  姬稷將她從懷中扶正,仔細端詳她的臉。

  少女眼下兩道黑圈,雪色肌膚透出虛弱的慘白,怏怏倚著他的胳膊站好,見他看自己,巴掌大的小臉蹭過去,貼著他的衣袍,雙手摟住他。

  她依戀地靠著他:“啾啾,如今你住在哪?聽說你們殷國貴族之女都被留了下來,沒有充作宮人,你現在住的地方可好?我求過家令大人,請他讓你和我住一起,可是家令大人不敢做主,他說得太子殿下做主。”

  姬稷輕柔撫摸她的烏發:“我的住處很好,你無需替我擔憂。”

  少女露出笑容:“那就好。”

  姬稷低下眉眼:“我聽人說,你夜不能寐?”

  少女兩腮微鼓:“誰傳的話,我才沒有。”

  姬稷指了指她眼下的黑圈:“那這是什么?”

  少女無奈,話像含在嘴里緩緩吐出來:“好啦,告訴你便是,我確實睡不著。”

  “為何?”

  “因為我一閉上眼,就想到太子殿下。”

  姬稷面上薄紅。

  原來是他誤會了,她不是害怕他,而是夜夜惦記他,想他想得睡不著。

  這可如何是好。

  他該如何寬慰思春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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