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的爸爸從另一扇門里走了出來，我這才依稀地看到了那張臉。他是一個瘦長的中年男子，臉龐消瘦而憔悴，眼眶深深地陷下去。但他的膚色卻很白，不像是一般的農村人，他年輕的時候應該很英俊的。他走到我面前微笑說："你好。我是荒村的小學老師，你叫我歐陽先生就可以了。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在我們家住幾晚吧，反正這間老宅里只有我和小枝父女倆，還空著許多間屋子。"</br>
    我回頭看了小枝一眼，現在我才知道了她的姓名：歐陽小枝。</br>
    寒冬的夜色已漸漸籠罩了荒村，歐陽先生把我們領到了前廳里，打開房梁上的燈，燈光照亮了廳堂的匾額，匾上寫著三個行書字："仁愛堂"。在匾額下面是一幅古人的卷軸畫像，那人穿著明朝的官服，應該就是那位嘉靖年間的進士了。</br>
    廳里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圓形木桌擺在中央，上面放滿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歐陽先生露出了慈父的微笑，說知道小枝今天要回來，所以特意準備了一桌好飯菜。荒村在海邊，自然多是海鮮，正合我的胃口。歐陽先生的話并不多，默默地扒著飯。我發現他的飯量極小，幾乎沒怎么動筷子，他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面無血色，果然是清貧的鄉村教師形象。</br>
    晚餐后，小枝把我領到后面靠北的那棟樓上。我戰戰兢兢地跟在她后面，爬上一道陡陡的木樓梯，摸瞎子一般到了二樓房間里。小枝摸了半天都沒打開電燈，她抱歉地說："這房間已經很久沒用過了，大概電路老化了，你稍等我片刻。"</br>
    小枝下樓去了。我伸手向四周揮了揮，摸到一排木雕窗戶，居然連玻璃都沒有，只有貼在木格上的一層窗戶紙。我獨自站在黑暗中，透過木門能看到窗檐上的幾顆星星--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忍不住伸手推開了木窗。</br>
    窗戶剛被推開，我就看到了一點幽暗的亮光，宛如鬼火一樣閃爍不停。</br>
    "別怕！是我。"</br>
    是小枝的聲音，她隨著那線幽光走進了房間，手里提著煤油燈。我長出了一口氣："你可別嚇我。"</br>
    她低聲笑了笑："你不是出版了許多恐怖小說嗎？怎么還會害怕呢？"</br>
    "恐懼源于未知。"我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煤油燈光，在那點閃爍的紅色火苗下，小枝的臉龐被映成了奇異的顏色。她還抱著一捆厚厚的棉被，然后把煤油燈放到木桌上，使我大致看清了這間屋子。房間其實挺大的，中間還有一張屏風，后面是一張睡榻。</br>
    奇怪的是，房間里并沒有多少灰塵，看上去干干凈凈的，不像是很久沒人住過的樣子。小枝說："我爸爸喜歡干凈，所以他把十幾間空房子都打掃了一遍。"</br>
    "十幾間空房子？果然是'進士第'。可這么大的宅子，只有你們父女兩個人住，不會感到害怕嗎？"</br>
    小枝悄悄關上木窗說："因為我們家再也沒有其他任何親戚了。"</br>
    "那么你為什么要說我是你大學的老師？"</br>
    她擰起了眉毛，把棉被交到了我的手中說："你看到村口的貞節牌坊了嗎？荒村人的風氣自古就是非常保守的，如果我照實說的話會引起別人閑話的。所以，我只能說你是我大學老師，來這里是為了考察荒村的歷史和民俗，這樣我爸爸就不會誤會我們之間的關系了。"</br>
    "嗯，那就讓我做你幾天老師吧。不過，我的年齡比你大不了幾歲，你可要當心穿幫哦。"</br>
    "行了，我就住在西面的樓上，如果有什么事，喊一聲我就能聽見。"</br>
    "小枝，"我看著她的眼睛，卻磨磨蹭蹭說不出話來，"沒什么，只是非常感謝你。"</br>
    "我也要謝謝你，謝謝你一路上給我提行李。"</br>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的行李可真沉，把我給累壞了。你該不會是想要找一個免費的挑夫，才答應帶我來荒村的吧？"</br>
    忽然，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張屏風上，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可以依稀看到一些精致的圖案。我連忙端起煤油燈靠近了屏風--</br>
    這是一張四扇朱漆屏風，大約有兩米高，四米寬。屏風的骨架是木制的，中間涂著紅色的漆，雖然古老的歲月使它有些褪色，但仍在燈光下殘留幾分驚艷。屏風可折疊為四扇，每一扇都畫有彩色的圖案，應該是清朝中期以前的作品。（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