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這會讓我產(chǎn)生愛的錯覺
    盡力了，可是還是達(dá)不到戀人的階段。一個人的心意，如果得不到對方同樣的回應(yīng)，那么，怎么會有戀愛的感覺呢？
    何如初跟家里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到最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的生活。她忙于學(xué)業(yè)，忙著打工，忙于應(yīng)付生活中人人都有的煩心事，忙碌得來不及想其他的事情，時間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她很感謝夏原，若不是有他，她在這里的生活將會倍加艱辛。
    拿到碩士學(xué)位后，她跟夏原出來慶祝。酒酣耳熱之際，夏原問：“如初，想不想回國看看？”她怔了半晌，緩緩搖頭，“好不容易習(xí)慣了這里的生活，再回去，又得重新適應(yīng)，所以……還是算了。”
    夏原無奈地說：“我知道你還在生你爸爸的氣，不肯原諒他。可是你總不能在異國他鄉(xiāng)漂泊一輩子啊！這里不屬于你。我知道，你只是不敢回去面對而已。”
    她沒立即回答，只是仰頭喝光杯中琥珀色****，現(xiàn)在她的酒量頗為不錯。許久她才說：“不是這樣的。”她心里已經(jīng)原諒了父親，只是因?yàn)橹虚g隔閡太多，反而不知道該怎么去做，只能日復(fù)一日地拖著……
    她跟父親已整整有三年沒見過面了，不說話也很久了。一開始爸爸打電話來，她根本不接，后來干脆換了號碼、搬了地方，就連姑姑那里也很少去了。爸爸知道她還在怪他，無可奈何之下，一點(diǎn)兒辦法都沒有，所以電話也就漸漸少了。父女間竟形同陌路，常常令她悵然落淚。
    還有一件事，便是何姑姑也回國了。常年在美國定居的她，本是典型的知識分子，更是自主獨(dú)立、現(xiàn)代女性的楷模。可是為了愛情，她放棄一切，跟著心上人萬里迢迢地回國去了。回國后她就結(jié)婚了，夫妻倆齊頭并進(jìn)。她的先生是一位搞科研的愛國人士，憑借高尚的人格征服了這位佳人的心。
    何如初一個人在國外，住久了，回國的****越來越淡了。只是每每從新來的留學(xué)生口中得知國內(nèi)的近況，變化之大不由得她不咂舌。人家告訴她，像手機(jī)、電腦這樣的科技產(chǎn)品，已經(jīng)在民間完全普及開了；北京申奧成功后，大力整頓，許多舊建筑全部拆除，新建了很多高樓大廈，面目一新；就連上臨一中，在城外也已有了分校……諸如此類，將她回國的計(jì)劃一點(diǎn)點(diǎn)磨損掉。
    夏原問她是不是繼續(xù)念書。她想了半天，搖頭笑著說：“再念就該成滅絕師太了。”她找了份工作，天天朝九晚五上下班，時不時加加班，如此勤奮，待遇還是與當(dāng)?shù)厝擞胁顒e。可是身在異國，這口氣也不得不忍下來。在別人的地方，總是有別樣的艱難。可是不在別人的地方，也許也是一樣的艱難。
    人生在世，在哪兒都不容易。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的某一天，她下班回去，夏原做了一大鍋土豆牛肉等她。她忙脫了大衣，用力吸了口氣，笑著說：“好香！”她出來這么久，手藝還是沒有精進(jìn)，做來做去不過那么幾樣。既然志不在廚房，也只得出去吃飯。一開始只覺得不習(xí)慣，久而久之，入鄉(xiāng)隨俗，也就習(xí)慣了。習(xí)慣其實(shí)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愛的可以漸漸不愛；不愛的潛移默化慢慢地就愛上了。
    反倒是夏原，長年累月磨礪下來，就是請十個八個國際友人回來吃飯，也可以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不大肯做，他的理由是“君子遠(yuǎn)庖廚”。夏原這個人倒不是一個只圖享受的公子哥兒，粗活累活都做得來。像燈泡壞了、下水道堵了、空調(diào)不制冷了……這些事何如初是一籌莫展，都是夏原幫著解決的。到最后，他不得不自嘲成了何如初的專用工人。
    夏原見她回來，洗了洗手出來，打趣說：“也不知道你鼻子什么做的，一有吃的，立馬就飛回來了，狗鼻子也沒這么靈啊！”貧嘴的老習(xí)慣還是沒改。
    何如初識相地由著他打趣。跟他貧嘴，整個一個“老壽星找砒霜吃--找死”！等不及拿筷子，她直接就用手捏了一塊土豆，卻被燙得嗷嗷叫，土豆吃進(jìn)嘴后，她奇怪地問：“你今天怎么這么勤快？平時好話說了一籮筐，求著你做頓飯都不肯。”夏原忙說：“那我干脆不勤快好了，你別吃，我一個人吃估計(jì)都不夠呢。”
    她嘻嘻笑著，故意表揚(yáng)說：“哎呀，夏大公子是世界上最勤快的人了！”夏原毫不慚愧地全盤接收，唉聲嘆氣地說：“跟你這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在一起，不勤快也不行啊！”
    兩人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何如初洗完澡出來，見他還沒走，挑眉說：“這么晚了，難道你想留在這里過夜？”夏原住的地方離她這里有半個小時車程，不遠(yuǎn)可也不近。
    夏原今天有點(diǎn)兒不一樣，雙手往沙發(fā)一攤，似笑非笑地說：“那我就留在這里過夜好了。”何如初拿出吹風(fēng)機(jī)吹頭發(fā)，不理他的瘋言瘋語。要是拿他的話句句當(dāng)真，早就被累死了。
    夏原移到她身后，挑起她一縷濕發(fā)，湊在鼻前，笑著說：“好香！”她瞪他一眼，扯回來繼續(xù)吹。夏原開始東拉西扯，“怎么想著把頭發(fā)留長了？”現(xiàn)在她的一頭青絲已垂到腰際，長長的劉海蓋住眉眼，真是越活越年輕了，跟個高中生似的。害得兩人去酒吧喝酒，人家經(jīng)常向她要身份證看。
    她反問：“長頭發(fā)不好啊？”不知是何心理，下定決心淡忘一切的時候，再也沒有心情打理短發(fā)，唯有任它留長。有時候看著鏡中的自己，無緣無故會想起許多許多高三時的事情來。那時候多么年輕、多么無憂無慮啊~那時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偏偏愛愁眉苦臉，自以為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感慨惆悵之余，何如初自嘲地想，也許留著長發(fā)，潛意識是因?yàn)楦械阶约翰辉倌贻p。
    夏原笑而不答，手指纏上她的頭發(fā)轉(zhuǎn)圈玩。她站起來，推他，“快走，快走。再不走我要趕人了，深更半夜的，像什么話！”
    夏原非但不走，反而順勢摟住她腰，頭漸漸低下來，“既然是深更半夜，自然是不用像話……”
    她呼吸一滯，夏原有時候也動手動腳，但是從沒有像今晚這樣--看他的神情，竟不像是假裝的。她連忙后退，掙了掙，反被他牢牢困在懷里，居然動彈不得。他挑眉笑：“何如初，你就是人家說的算盤珠子，不撥就不動。你這塊榆木疙瘩到底要什么時候才開竅？”
    她慌了手腳，叫起來：“夏原！”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跟著感覺走，閉上眼睛，乖，聽話……”雙手緊緊環(huán)住她。
    何如初被他抱在懷里，陌生的氣息迎面撲來。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鐘越的懷抱，厚厚的深色大衣，涼涼的，蹭上去臉麻麻的，可是寒冷的冬夜里很溫暖很溫暖--她突然落淚了，斷線珠子一般，一顆顆滾下來，情不自禁。
    夏原呆住了，半晌才放開她，苦笑說：“還是這么不長進(jìn)。沒見過接個吻也會哭的。”她一邊啜泣一邊道歉，既可憐又狼狽。夏原唯有搖頭，無奈地說：“你這個樣子，別人以為我是**花賊……”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臉上猶掛著淚，說：“你若要**花，還需要當(dāng)賊嗎？”夏原嘆氣，“偏偏有一朵最嬌美的鮮花，看得見，摸不著啊--”她罵他不正經(jīng)，轉(zhuǎn)身去洗臉。無緣無故地掉眼淚，實(shí)在太丟臉了。
    出來后，見夏原坐在沙發(fā)上，臉看向窗外，不知道想什么。她沒好氣地說：“你還不走，發(fā)什么呆呢！”
    夏原難得嘆息了一聲，緩緩說：“如初，這么多年了，我們還是這樣。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友達(dá)以上，戀愛未滿’。我以前總認(rèn)為男女之間要么是純粹的朋友，互不來電；要么就是****。可是現(xiàn)在想想，我們之間似乎就是這樣互不來電。”盡力了，可是還是達(dá)不到戀人的階段。一個人的心意，如果得不到對方同樣的回應(yīng)，那么，怎么會有戀愛的感覺呢？
    何如初默然不語。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能敞開懷抱接受夏原，明明是天時地利的環(huán)境，明明他是這樣的好。
    夏原自我調(diào)侃：“也許是我們倆的磁場不能夠彼此吸引，總隔著一步兩步無法超越的距離。按宿命的說法就是，緣分不夠。”有些東西實(shí)在強(qiáng)求不來，感情的事尤其如此。
    她是這樣感激夏原，縱然讓他失望了，可他依然豁達(dá)而開朗，仍能夠彼此坦誠相見、光明磊落。所以，跟他在一起，她感覺自然而舒服。
    夏原忽又貧起來：“你一臉虔誠地看著我干嗎？我又不是上帝。你要是想做禱告，就請去教堂對著圣母，不要對著我的臉，這會讓我產(chǎn)生錯覺。”產(chǎn)生愛的錯覺。
    她就是想說幾句感性的話，在他這樣的插科打諢下也不能了，拿了個抱枕扔過去，吼道：“走走走走走--”
    夏原突然轉(zhuǎn)頭怔怔地看她，半晌說：“如初，我真要走了。”她沒反應(yīng)過來，順口說：“那你就走唄。”還用向她報(bào)備？
    他又說：“那你還是決定不回去嗎？”她這才明白過來，他是要回國了，呆呆地看著他。夏原轉(zhuǎn)開頭，無意識盯地著某處，“我也出來得夠久了，該玩的玩過了，該享受的也享受過了。‘人不****枉少年’，少年也已經(jīng)過了，到了該回去承擔(dān)責(zé)任的時候了。”夏原的父親年紀(jì)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他得回去幫忙。
    說離別就離別，是這樣的令人措手不及。她好半天才說：“什么時候走？”他像沒事人似的答：“新年是一定要在家里過的。”圣誕節(jié)剛過，沒有幾天了。她很有些傷感。
    夏原卻跳起來，大聲說：“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哀哀戚戚、哭哭啼啼的。回國而已，別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大家高高興興地來，快快樂樂地去，大醉一場，不訴離殤，何必自尋煩惱？我正要問你，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她茫然地抬頭，“不知道，等到想回的時候再回去吧。”她還沒有做好面對一切的心理準(zhǔn)備。
    夏原離開的前一晚，兩人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喝酒，也不用杯子，一瓶接一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又胡言亂語說了些什么。反正何如初是爛醉如泥，一點(diǎn)兒意識都沒有，直接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等她從宿醉中醒來，已經(jīng)是中午時分，看了看時間，夏原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飛機(jī)上了。
    突然覺得寂寞，這下是真真正正一個人了。
    韓張繼續(xù)讀博士，時不時給她電話，有時候會告訴她一些她家里的事。何爸爸將事業(yè)重心往北轉(zhuǎn)移，因此，重新組建的家庭便在北京安下來。她忽然想起母親，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上臨嗎？
    夏原自從離開后，每次再回美國，不管順不順路，都會繞道來看她。開始嘲笑她：“你還住這冬冷夏熱的破房子哪？都工作兩年了，怎么一點(diǎn)兒長進(jìn)都沒有？”她不服氣，說：“那么，敢問夏大公子如今做什么生意呢？”夏原把頭一甩，“蓋房子呢，別看是苦力，挺賺錢的。你要不要回來跟我一起干？”
    她“切”了一聲。夏原叫起來：“跟你說真的！你說你在這兒待著有什么意思？天天起早摸黑不算，還天天看人臉色，賺的錢剛剛夠用。以前不敢說，你現(xiàn)在要是跟我回去，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點(diǎn)頭笑：“看來你如今是真發(fā)達(dá)了。”夏原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她：“何止是我啊，發(fā)達(dá)的人多了。像姓鐘的那小子，現(xiàn)在了不得，可風(fēng)光了！你趕緊回來，趁著大好時機(jī)，咱們大大地賺他一筆。想當(dāng)年咱們有難同當(dāng)，現(xiàn)在自然是有福同享。”夏原就是俗，也俗氣得真誠可愛。
    冷不丁聽到鐘越的名字，她震了震，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大有作為的。只有她還是老樣子，最沒出息。夏原連聲說：“回來吧，回來吧。你一個人待這里，不覺得氣悶嗎？這種地方，有什么好留戀的？”
    何止是氣悶，如今簡直是度日如年。以前夏原還在的時候不覺得，心煩意亂時，好歹有個說話的人。現(xiàn)在，任何事情只能悶在心底，天天下班回來對著空無一人、滿室冷清的屋子，也許再過幾年，她就要被寂寞逼瘋了。
    她的心開始動搖，便說：“也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夏原臨走前拍胸脯說：“你人回來就行，其他身外之物不要也罷。”
    連韓張也勸她：“你到底要在美國待到什么時候？我博士都讀完了，你也該回來了吧！”正好碰到公司內(nèi)部整頓改革，大幅裁員，其他國籍的工作人員首當(dāng)其沖。何如初丟了工作，一氣之下買了機(jī)票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