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趙毅百轉心腸的時候,李長安卻想得很簡單。
跟她差不多年紀,這時候多半還在大周當個不受寵的皇嗣,至于是不是真的不受寵,那她也不知道。
不過趙毅原先竟是三皇子的人,倒讓她有些驚訝。
她認識趙毅的時候,趙毅就已經(jīng)是蕭碩一條忠心耿耿的狗,蕭碩日后把整個西北的都劃給他安營扎寨,不可謂不器重。
如今看架勢,兩人現(xiàn)在只怕還沒有搭上邊。
蕭碩作為大周皇子,怎么會做到如此地步?
“殿下為何要提及五皇子?五殿下因出生薄弱,素來不得陛下寵愛,就是許多人也不曾知道我大周有這個五皇子,殿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趙毅躊躇了幾番才開口,這五皇子就是名諱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宮中還有個五皇子,別的,都是東宮自己的宮闈忌諱了,除了三皇子偶有告知,別的他是一概不知。
李長安眨了眨眼,隨即微笑道:“按理說這都是皇帝的兒子,這皇位,管他太子三皇子五皇子的,能者而上,為何這五皇子不可以?”
面對大燕帝姬玩笑般輕易提起大周皇帝踐祚登基之事,趙毅一時失笑。
帝姬雖說比常人多了心眼,但到底還是燕人,不知道九龍奪嫡的皇權之爭是有多么殘酷。
大燕只這一位帝姬,先年又有女帝登基的先例,這大燕帝姬登基自然是手到擒來之事。
但大周光三妃六嬪十二美人誕下的兒子就多達九位,還不包括那些只待出嫁的公主們,但順利活到今天的皇子卻是不到五位。
如今皇帝偏寵容貴妃,三皇子又是容貴妃的獨子,比起太子,更得皇帝的寵愛,加之太子荒謬在前,三皇子又平叛有功,才有了現(xiàn)今二龍奪位之爭。
至于那位端坐于高廟明堂的大周皇帝,誰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是是什么?
看著朝中黨派相爭,自己的兩位兒子斗得你死我活,卻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若不然,兩黨之爭怎會到如此地步。
趙毅心中泛起苦澀,心知自己也不過是三皇子手底下的一枚棋子,只要這皇位一日未曾落定,他就只能如波濤中的浮萍一般起伏不定。
“殿下所言沒錯,堯舜之治,自然能者而上,只是地位財富,家世權利又何嘗不是能力的一種?”趙毅沉聲道。
李長安頓了一下,趙毅所言沒有錯,但最終得到大周皇位,一統(tǒng)九州,御宇六合的卻是蕭碩。
但重活一輩子的她心里十分清楚,大周的皇帝是如何退位給蕭碩,蕭碩的軍隊是如何將舉兵壓境,踩著無數(shù)反叛者的尸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皇位。
沒有人比她這個一直留在蕭碩身邊的側妃更加清楚了。
“趙將軍所言極是,本殿下從未去過你們大周,對這些自然是不了解的。”
李長安抬眸,看見云珠門外云珠拉開門,小二端上菜肴。
云珠的一向溫柔款款的臉上緊繃,路過屏風后趙毅的位置,狠狠給趙毅剜了一眼。
在她眼中,大周的男子都是油嘴滑舌,不守信譽之輩。
“殿下,您不了解那是自然,就是此番卑職前往貴地求取貴人,也實在是迫于上命,若不是皇后娘娘求情,只怕我等皆被扣留在大燕,早已淪為階下之囚。”
趙毅想起垂簾之下那位同燕王共同端坐與高臺之上的女人,大燕皇后,文鳶。
二圣臨朝,這在大周是玩玩不可能的事情。
“趙將軍既然敢來,想必也是知道后果,這些你我就免去口舌了。”
李長安拿起鑲金象牙箸,夾起眼前一塊燜醬牛肉,一口下去,唇齒都是肉的醬香,壓抑的內心也漸漸放松了下來。
“趙將軍若是想讓本殿下前往大周,自然是把所知都告知與我,免得這一程有去無回,到時候,大燕大周不免刀兵相向,這幾十年的太平安樂又毀于一旦。”
李長安喝了一口云珠斟給她的上好的黃粱酒,倒在雪白的白瓷盞內澄黃的液體散發(fā)著清甜濃郁的飴糖香味。
“你說是不是呢?趙將軍。”
李長安帶著隱隱笑意的語氣開口,看著云珠陰晴不定的臉色,知道不能再繼續(xù)說下去。
說完便起身,拉過云珠的手,嘻嘻笑道:“再說下去,不是本殿下不放你們會大周,云姑再半途便會劫你們的道了。”
面對帝姬如此不羈豪放的態(tài)度,趙毅先是一驚,在想說什么便看見帝姬已經(jīng)繞過屏風朝他走近。
那張少女嬌媚的面容帶著俏生生的笑容,只是對上帝姬一雙碧水般的瞳孔,卻只感到一陣冰涼。
“殿下。”
趙毅連忙起身拱手而立。
“趙將軍若是有什么想說的,晚些呈上拜帖到我宮里,至于如何呈遞進去,想必不用我多說。”
“如果趙將軍肯拿出誠意來,這大周之行也未必不可。”
“這一切可都要看趙將軍了。”
少女帶著慵懶的語調拖出慢悠悠的的尾音,薄如渭城煙雨下的章懷柳縹緲的倩影掠過,轉身便已經(jīng)開了門出了包廂。
留下趙毅一人頓首立在原地,許久才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大燕這位帝姬年紀如此輕輕,便已經(jīng)有這般城府,也不知自己這一番決定是對是錯。
但是人不為己,又為誰呢?
趙毅心知帝姬那一番話就是來提醒他,即便她前往大周,那也不會如大周所愿,嫁給任何皇子,將大燕江山拱手相送。
他給她情報,她跟他前去大周,這是一筆怎么算他都合算的買賣。
就是此事一成,三皇子都會多看他一眼,遷升為右將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趙毅幾番掂量了一下,其實已經(jīng)不用掂量,事實早已定論。
與其回去面對前途未卜的明天,守住自己榮華富貴的坦途已經(jīng)就在眼前……
李長安最終還是溜回了皇宮,今日之事她其實是有些擅自做主。
明知大周目的是為了什么,她還上趕著送上門,就是她答應下來,母后父皇也不會答應。
李長安側靠在美人榻上,喝了口新沏的幽蘭香茶。
云珠被幾名宮女吩咐下去,將點心重新打包好,送到皇后宮中去。
關上門,轉頭看向自家還一副悠閑自若模樣的殿下,臉色惶然一邊,走了過來。
“殿下,您可知道您今日干了什么?”云珠面色發(fā)白,今日李長安的話她一字不落聽了進去。
自家大燕金枝玉葉,獨一無二的帝姬前往大周那個龍?zhí)痘⒀ǎ攵疾桓蚁搿?br />
再者帝姬自和那個大周使臣會面的模樣也讓她感到陌生。
眼前這個還是那個對外有些嬌氣蠻橫,刁鉆跋扈的大燕帝姬嗎?
以及帝姬與那位大周使臣云里霧里的話,讓她不由得感到心驚,自家帝姬已不如她所見的那般單純。
“云姑,我正兀自頭疼呢?”李長安捻起一塊松軟的棗花酥,咬了一口,香甜軟糯帶著沙沙口感的糕點融化在口中,李長安才覺得隱隱作痛的額頭好些了。
“殿下!您又這般糊弄我這個奴才了。”云珠走近,有些埋怨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
她自從被皇后吩咐照顧帝姬,每每總是辜負皇后娘娘的期望,就是皇后總是不說,她也時常惶恐內疚。
“云姑,你不要生氣嘛?來嘗一嘗這個,我剛剛嘗了一口,感覺比糖藕還好吃些,也不膩。”李長安從美人榻上起身,捻起一塊棗花酥塞進云珠口中,一雙眼睛笑成月牙。
云珠看著自家殿下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咬著松軟的棗花酥,許久才咽下去,忽然幽幽道:
“殿下,您若是覺得奴婢是皇后的人,覺得奴婢過于嚴苛,您大可放心,”
“奴婢自離開皇后娘娘那一刻開始,便是您的人了,您要做什么,需要讓皇后娘娘知道什么,奴婢都會按照您的意思做。”
“只是事關殿下一生的大事,就是奴婢有意替您隱瞞,皇后娘娘對您一片憂心,早晚也會知道。”
云珠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字一句道。
李長安愣了一瞬,她從未懷疑云珠對她的忠心,為她的好,但是總是把她看做母后的人卻是沒錯……
對上云珠那雙沉靜溫順的眼眸,李長安嘴唇微微一動,心中劃過一絲異樣,也許云珠說的沒錯。
云珠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官,又兼?zhèn)湟簧砗蒙硎郑瑥男≌震B(yǎng)在她的身邊,從小打大,無論她做了什么錯事,都有她無怨無悔地替她收拾爛攤子。
她就像她的姐姐一般,張開雙臂給與她最堅定的庇佑。
所以上一世最終她即位時想要賞賜給云珠京城一所占地百畝,富麗堂皇的府邸,分封她為誥命一品女官的時候。
云珠說她只想回鄉(xiāng),回鄉(xiāng)看看自己年邁的父母,回鄉(xiāng)替她這位踐祚的新帝祈福大燕萬世太平的那一刻。
她感受到不是寬慰,而是背叛。
所有人都要離她而去的背叛感。
李長安從過去晦暗的回憶里艱難抽身,看著跪在地上的云珠,放緩了聲音,扶起云珠的雙臂,輕聲道:
“云姑,我從未把你當做下人,你一直都是我的姐姐。”
“我就是懷疑我自己,也不會懷疑你的。”
李長安聽見自己用著溫和堅定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她上一輩子無數(shù)次懷疑自己,懷疑別人。
畏懼死亡的同時又渴求死亡。
那位自即位以來就被褫奪了所有溫情的大燕帝姬,即便是夜里從某位溫柔款款的面首的懷抱中醒來,聽他訴說自己對她的忠誠與愛意,她都會不自覺懷疑這一切的真假。
因為她清楚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所有人拋棄了,身披冕服坐在高臺之上的人不過是一個空無一用的傀儡。
直到蕭碩的大軍壓境,踩碎了她所編織的華麗的夢境,將她拉下如地獄深淵般的真實。
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李長安拉起云珠,緊緊握著她的手,瞥見云珠忽然發(fā)紅的眼眶,一時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您能這么說,奴婢為殿下效命,雖死猶榮。”
云珠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盯著自家殿下,她從小便被父母買進宮廷,離開皇宮她就無處可去。
李長安微微一笑,拉著云珠的手,輕聲道:“云姑你為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這日后的路,終究是要我去闖一闖,不能日后繼承大統(tǒng)也如這般胡鬧。”
“大周就在我燕國南下之地,朝乾夕惕,虎視眈眈,父皇如此不中用,我已不敢想到了我手中,是否還能穩(wěn)坐大燕皇帝之位。”
云珠默然,李長安抽手,拍了拍身上的糕點碎屑,輕輕笑道:
“若是我真的去了大周,只怕還得需要云姑你多加照料。”
云珠鄭重點頭,聽到外面匆匆的腳步聲,李長安的笑容蕩漾開來:
“那位可憐的趙將軍,不知會給我送來什么好消息呢?”
晚上李長安前往大燕前去見了燕王以及與匆匆趕來的撞了個滿懷。
她身為大燕帝姬,將代表大燕一國,前往大周,拜見大周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