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迷樓]
闕清云刺出那一劍落了空,霧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散開來,五感被濃霧遮蔽,只能依稀聽見遠處傳來闕明城瘋癲至極的狂笑。
笑聲遠去了,闕明城從容脫身,大殿上一片混亂,賓客們滿目張皇。
秦劍風在短暫的震驚之后很快冷靜,忙不迭吩咐身側還有余力的長老安撫眾賓驚亂的情緒,而后逼音成線對闕清云道:“鏡虛門異常開啟,必定有人闖入了后山禁地,云師妹,你且在此地守著,我去稟報師尊!”
冷銳的劍鋒抵住他的喉嚨,雖然視野模糊,但劍身上的紋路他認得。
“你就在這兒。”闕清云冷漠的聲音穿透濃霧,只有他一個人能聽見,“如果不想死的話。”
這次鏡虛門的開啟十分異樣,誰也不能斷定是否有還意外發生,像秦劍風這樣惜命的人,更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賭,所以在闕清云意料之中的,他停下了腳步。
霧后的人冷冷抽回佩劍,然后便不再見其出聲。
秦劍風雙手握拳,眉目陰冷。
·
“得手了。”
曲衍魔君難得笑了,眉目間神色輕快。
今日上山之前,闕明城給了他們一張后山的地圖,標注了地底祭壇的入口,而他自己則前往主殿引起騷亂,吸引聽瀾宗眾多高手的注意。
為了確保玉瀲心的安全,魔君主動提出和她一塊兒行動。
這聲東擊西的計策進行得非常順利,通往祭壇的密道十分隱蔽,玉瀲心二人合力也尋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方找到隱藏入口的迷陣。
這迷陣乃季伯宗親手布置,若不是闕明城特地在地圖上做了標記,曲衍魔君也很難發現壞境中的異樣痕跡。
季伯宗不信任任何人,秦劍風雖對秘鑰和禁咒之靈的關系一知半解,卻也不清楚祭壇具體所在。
正如闕明城所說,季伯宗對自己設下的迷陣相當自信,況且此地距離他修煉的洞府很近,稍有動靜他都能及時趕來,故而祭壇內外無人看守,也因此給了玉瀲心和曲衍魔君可趁之機。
密道狹長,洞頂每隔五步便嵌有一枚夜明珠,將地底的祭壇照得透亮。
下行百余步,漸漸能聞到干涸腐敗的血腥之氣。
一室十丈方圓的洞窟嵌在山體之中,地面平整,以當中白玉臺為中心,向外開鑿了三道圓環狀的溝渠,渠中曾經灌注了大量的鮮血,雖然血已干涸,但血痂枯黑一片,腐臭的味道充斥于空氣中,令人作嘔。
亂石鋪就的小路順著甬道延伸出去,通往白玉臺下的青石階。
玉臺四周環繞黑金燭臺,側壁上鐫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只瞥一眼,玉瀲心便覺心口被莫名的力量拉扯著,忍不住頭皮發麻。
一枚烏黑的幽影懸浮于玉臺之上,被困于兩道交疊的環狀封印之間。
這便是鏡虛門的秘鑰。
似乎感應到玉瀲心的氣息,那幽影在封印中胡亂飛躥,發出尖細刺耳的聲音,貪婪又激動地抓騰阻擋它的封印。
玉瀲心不經意瞧見它猩紅的獨眼,心里莫名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嫌惡。
她能感覺到它們之間存在某些玄奧的聯系,那幽影與她同源,可她內心的惡感也實實在在。
直覺在提醒她,這個地方非常危險。
“你在猶豫什么?”耳邊響起魔君的聲音。
玉瀲心驚覺他們竟然已經行至白玉臺下,剛才被秘鑰吸引了全部注意,連印象中來時的細節都模糊了。
“快點動手。”魔君不耐地催促,“若等那老東西發現,你我二人都走不了!”
事已至此,來不及多想,玉瀲心不再猶豫,掌心聚起靈氣,探入封印,將那飛躥的幽影一把擒住。
這封印果然對玉瀲心純靈之軀無效。
秘鑰爆發慘厲的尖叫,在她手中撕咬掙扎。
玉瀲心收緊五指,奮力一握,這幽影便慘叫著化作一蓬灰飛,在她手中飛快消散,整個過程比她預想的順利許多。
與此同時,她腦中嗡的一聲震鳴,球狀的結界以祭壇為中心向外擴散,須臾便至百里開外。
霧氣開始凝結,遠處群山之中,一道即將蘇醒的可怕氣息在秘鑰被毀的瞬間,與玉瀲心建立了微妙的聯系。
那才是鏡虛門真正的靈核:半神魂骸。
鏡虛門成功開啟,魔君隨即吩咐玉瀲心:“快走,那老家伙必定已被驚動,我在此地候他,你按計劃去和明城匯合!”
秘境之中,虛實相應,玉瀲心觸及秘鑰的剎那便領悟了鏡虛門內的規則。
她足尖輕輕一點,徑直從山洞石壁中穿過。
雖然每年鏡虛門開啟她都有參與,但今日鏡虛門給她的感覺與以往截然不同。
這種感覺很難用言語形容,大概就像,游魚入水,游子歸鄉,天地間的靈氣變得更加親和,即便她不主動運轉心法,這些靈氣也爭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身體,她的修為因此水漲船高。
這便是心境通透之后,鏡虛門給她的饋贈。
身后暴起尖銳的破空之聲,是暴怒至極的季伯宗從洞府出來,奔向祭壇。
玉瀲心并不回頭,直撲蒼茫山野。
牽制季伯宗,是魔君的任務。
·
那隱晦的氣息與玉瀲心之間的聯系仿佛隔著一層窗戶紙,時而有所感應,時而又模糊不清。
但隨著魂骸漸漸蘇醒,這種感應越來越清晰,玉瀲心看見一根由天地靈氣聚成的絲線,將自己于那神秘的半神魂骸相牽。
鏡虛門的開啟引發了聽瀾宗的躁動,許許多多弟子不聽勸戒,私自離開駐守的轄區,循著天地靈氣的流向探尋秘境中的寶物。
不巧,就有那么一部分撞見了玉瀲心。
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獄無門卻來投。
他們爭先恐后地沖向玉瀲心,卻在下一瞬駭然失色。
玉瀲心單手擰斷其中一個內門弟子的喉骨,那人兩眼瞪大,眼白外翻,人已斷了氣,鏡像內的身影卻未破碎。
他真實地在鏡虛門中死去了。
這是鏡虛門賦予禁咒之靈的第二項權能。
眾人戛然止步,驚惶后退,他們來時多么振奮,四散逃走之時便多無措。
玉瀲心走一路殺一路,對這些昔日同門,她毫不留手,直奔魂骸氣息所在。
眼看即將有所眉目,忽的出現一道人影攔截在她身前。
虛法道人陳萬辛。
“玉瀲心,你當真猖狂無比,老夫今日便要將你生擒!”陳萬辛厲聲斷喝,抬掌便朝玉瀲心攻來,掌風赫赫,霎時虛空破碎,直指玉瀲心面門。
玉瀲心不退反進,速度飛快,比之陳萬辛還快幾分,險而又險地擦著陳萬辛手掌過去,胳膊被余勁擦到,竟像被利刃切中,撕開一道創口。
不過這種程度的小傷還不足以將她留下。
“老爺子虛火太旺,容易傷身,還是少動怒為好。”玉瀲心眉梢輕揚,笑容輕佻,一個錯身已在百步開外,“小女子身有要事,便不奉陪了!”
陳萬辛被玉瀲心虛晃一槍,要再追為時已晚。
玉瀲心如魚得水,幾個起落便沒入濃霧間,連氣息都隨之消散。
陳萬辛氣得吹胡子瞪眼,怒而拂袖:“但在聽瀾宗境內,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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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瀲心又疾行百里,魂骸的氣息在她感應中越漸濃郁。
她遵循直覺在林中穿梭,四周霧氣彌散,視野范圍狹窄,行進間需心細如發,否則隨時可能招致兇險。
秘鑰已被損毀,機會只有一次,倘若她被逐出鏡虛門秘境,就將失去收服半神魂骸的機會。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玉瀲心尋至一處林間空地,此處霧氣較之先前更加濃厚,肉眼只能看清兩步開外的情形。
在這樣的壞境中,肉身五感幾近作廢,唯一能依靠的只剩神識。
一團烏黑的魔胎垂掛在粗大的樹木枝椏之間,四周胎絲如蛛網密密麻麻,可怖的威壓撲面而來。
玉瀲心頓住腳步,眼瞳中斂下幽暗的冷光。
這是……半神魂骸?
有道聲音自她心底響起,喑啞晦澀,催促她再往前去。
玉瀲心恍惚朝前邁出一步。
倏然,冷厲的劍鋒撲面而來,斬斷那根與她牽連的銀絲,驚醒她險些混沌迷失的意志。
她幡然醒悟,毫不猶豫抽身后退,方才所在之處立時被劍氣擊中,爆破轟鳴之聲震耳欲聾,地面被劃開數尺深的創口。
玄黑古劍破空而來,玉瀲心一退再退,直至足跟抵上一根古木,那劍刃便穩穩貼近她的咽喉。
“你何故如此執迷不悟。”闕清云冷眼瞧著她,那雙清麗的眼眸神光冷冽,清絕無情。
玉瀲心嘴角掀起盈盈淺笑,答非所問地說道:“師尊今日也著紅衣。”
她那雙詭譎的桃花眼這一刻顯得格外溫軟,像沒感覺到迫在眉睫的危機,話語中透著顯而易見的驚喜,“果然還是弟子這身衣裳與師尊相配。”
闕清云嘆了一口氣:“你瘋得不輕。”
“這樣不好嗎?”玉瀲心不顧喉間利刃朝前傾身,深情地凝望闕清云清冷的眸子,彎唇淺笑,“可師尊到底還是為了弟子拋下秦師伯,這場豪賭,又是弟子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