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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第二十章

    [筆迷樓]
    無邊無際的靜謐吞噬了活物的聲息,荒蕪的山野便在這時吹來一陣腥風,風中裹著大火燃過后象征死亡和寂滅的焦臭。
    闕清云抱起玉瀲心,未行兩步,腳底踩著硬物,是一塊金屬腰牌。
    這塊腰牌上刻著復雜且古怪的紋樣,并非出自聽瀾宗。
    足尖一挑,腰牌騰空,落在玉瀲心身上。
    正巧牌子翻了個面,沾著泥和血的背面是一個扭扭曲曲的“辛”字。
    “呵。”闕清云抿唇哼笑,神情冷漠又輕蔑,“仁溪州丹陽殿,饕餮門。”
    “來日方長。”
    ·
    聽瀾宗前山,在場賓客們神態茫然,面色如土地癱坐在地。
    少數幾個修為高些的還能勉強維持冷靜,鎮住場子。
    直到籠罩聽瀾宗的夜空碎裂開去,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緩緩消散,眾人才如夢初醒,心中殘余劫后余生的慶幸。
    秦劍風與幾位長老立在宗祠的屋頂上,看遠處熊熊燃燒的青藍火焰緩緩熄滅,方圓百里內的山林都被這場大火焚成灰燼。
    一名金丹修為的執事從宗祠內快步出來,神色倉惶地跪伏于地,戰戰兢兢地開口:“宗主,前往后山支援的長老全都……”
    話說一半,后面的字句重如千斤,他幾度張嘴,都沒能出聲。
    “都死了?”秦劍風的嗓音低啞陰沉,略略發顫,“老宗主和云師妹呢?”
    “回稟宗主……老祖宗的魂牌也破碎了,但闕長老她……”執事話音猶疑,欲言又止。
    秦劍風猛一拂袖,怒喝:“說!”
    金丹執事被秦劍風嚇得渾身發抖,連磕了好幾個響頭,再不敢猶豫:“闕長老的魂牌不見了!不只是闕長老,還有玉瀲心的魂牌也無故消失!”
    只有闕清云有能力且愿意冒險前往重重設防的宗祠,盜走這兩塊魂牌。
    除此之外,魂骸的氣息也不見了。
    秦劍風背負雙手,藏于袖中的五指緊攥成拳,指甲嵌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流淌下來,他臉上神情卻極其平靜。
    半晌,又不死心地問身邊的長老:“去后山的人可有看見云師妹?”
    長老眉頭緊鎖,如實回答:“后山已被燒得干干凈凈,并無活人聲息。”
    最后一絲僥幸也破滅了,他閉眼輕嘆,踟躕許久,方道:“昭告四方英豪,闕清云助紂為虐,攜重寶叛出聽瀾宗,以我秦劍風之名,將此事申報仙宗同盟,召請諸位同道,聽瀾宗愿以重金酬取這師徒二人行跡。”
    眾長老面色沉凝,領命退去。
    ·
    玉瀲心醒時,正好有一縷日光透過窗欞落到她枕邊。
    她睜開眼,只覺渾身散了架似的,筋骨皮肉全無一處完好,體內靈氣也耗損一空,身上十余利刃傷處都敷了藥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這房間她很熟悉,離開聽瀾宗后那半個多月,她一直住在這里。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停在屋門外,來人輕輕敲門,未聞回音,許是以為玉瀲心未醒,便徑直推門進來。
    玉瀲心重新閉眼,由于傷重,她神識混沌,五感削至凡人水準,只能隱約從靠近的香風中辨識來人是個女子,應當是陌衍山莊內的婢女。
    其人將木質托盤擱置在屋內矮幾上,隨后靠近床邊,伸手要掀起玉瀲心身上的薄被。
    床上眉目清麗的女人驀地睜眼。
    婢女的手懸在半空,被玉瀲心嚇得尖叫后退,后者眼中神光冷冽,淡淡瞧了她一眼:“我為何身在此處?”
    開口時,玉瀲心方覺察自己喉嚨低啞,像塞了團棉花。
    那婢女驚魂未定,好一會兒才開口:“回、回玉姑娘的話,是莊主帶您回來的。”
    玉瀲心回想昏迷前的事情,記憶相當模糊,腦中的畫面像一塊塊毫不相干的碎片,她記得自己和曲衍魔君一塊兒去了聽瀾宗,后來……
    她見到了師尊。
    最后那場戰斗在她的腦海中融成漿糊,一細想就頭痛,正待細細思量,忽的自屋門處行進一席白衣。
    來人身著纖塵不染的白袍,腰間別一把佩劍,瞳色清淺,神情寡淡,行走之時輕盈如風,舉手投足,盡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風道骨。
    玉瀲心意外于在陌衍山莊見到闕清云,震驚之下翻身坐起,不慎觸動傷處,遂輕斂蛾眉,冷靜克制地低喚一聲“師尊”。
    “醒了?”闕清云斜瞥著她,眸光清寒。
    床上女子薄唇輕抿,凝神回望闕清云,并不答話。
    闕清云朝一旁的婢女抬了抬下巴:“你先出去。”
    “是,奴婢告退。”
    婢女退出房間,順勢關上屋門。
    玉瀲心神情稍松,卻并未放下心防。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領口并未束緊,敞開的衣襟下隱現肚兜邊角的絲綢。
    見闕清云行至床邊,她暗自調整好情緒,揚起平素慣用的笑臉,輕佻地問道:“師尊可是特地來山莊探望弟子的?奈何弟子傷重,不能下地見禮,還請師尊恕罪。”
    她嘴上說著恕罪,神態間卻并無絲毫愧悔,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闕清云,眸心暗藏探究之意。
    闕清云沒說話,徑直走向玉瀲心,離床邊僅余半尺之時停步,同時抬起右手。
    玉瀲心面上不動聲色,瞳孔中映出白衣女人清雋的眉目。
    白凈的袖口排布著精致的云紋刺繡,一塊淡青色的玉牌從衣袖中滑落,被黑色的繩索系住一端,懸垂于玉瀲心眼前。
    玉瀲心美眸微張,難掩驚訝。
    魂牌。
    闕清云將這魂牌隨手扔給玉瀲心,然后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
    屋門吱呀開啟,又吱呀關上,室內還歸寂靜。
    玉瀲心沉默地撿起魂牌,眸光晦暗,猜測闕清云此行的來意。
    她在屋里養了兩天傷,第三日方能下地,期間闕清云未再出現在她面前。
    這日天色晴好,玉瀲心穿好衣裳去了趟曲衍魔君的書房。
    與魔君照面,開門見山:“屬下師尊眼下尚在山莊?”
    曲衍魔君正審閱文書,聞言回答:“云兒向本座討要了玉清居,近來當是于居內療傷,你若前去見她,莫太吵鬧叨擾。”
    玉瀲心面露疑惑,相比于魔君的叮囑,她更在意這句話里透露出的深意。
    闕清云將在陌衍山莊長住。
    為什么?
    似是看穿玉瀲心的心思,曲衍魔君將手中文書扔向玉瀲心。
    玉瀲心翻開桌上文書。
    須臾,眼中掠過寒芒:“闕清云叛出聽瀾宗?”
    曲衍魔君雙手交疊,語氣輕松:“此去聽瀾宗,雖然目的并未完全達成,但鏡虛門異變的確給聽瀾宗造成了巨大損失。”
    “季伯宗殺死了闕明城,雖然明城不認云兒,但云兒到底是他的女兒,父仇子報,云兒得知其父遭遇,便與季伯宗反目,遭聽瀾宗眾圍攻,歷九死一生之險將你帶離聽瀾宗。”
    魔君好整以暇地向后倚靠椅背:“你師徒二人雙雙昏迷于聽瀾宗山腳,本座便將你們帶了回來。”
    玉瀲心臉色沉凝,緊鎖眉心。
    闕明城死了,對曲衍魔君而言,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她向魔君道過謝,離開書房后便轉道去了玉清居。
    玉清居位在陌衍山莊西南角,環境清幽,居內還有自山間引下的一汪活泉,整個玉清居只有闕清云一人居住,這待遇較之于玉瀲心,可謂云泥之別。
    玉瀲心來時一路暢行無阻,及至前院,聽得淙淙泉水之聲。
    她輕喚“師尊”,院內無人應聲,便順著山泉繼續往前,穿過廳堂,直抵后院。
    推門而入,見院中蓄著淡淡的水霧,亦有清水起落嘩嘩聲響,籬墻隔開一池清泉,假山掩映之間,纖柔白皙的背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玉瀲心腳步暫緩,停在池邊。
    闕清云正在泉中沐浴,好似未聽見來人的腳步聲,她揚起一側胳膊,透亮的水珠順著羊脂白玉的肌膚迅速滾落,沒入水中。
    這一副美人入浴清凈出塵的圖景,美不勝收。
    玉瀲心閉上眼,心頭仿若火灼,急急壓住躥騰而起的邪念。
    她深吸一口潮濕的霧氣,再緩緩吐出內心的淫.靡,方語氣平靜地開口:“師尊。”
    池中之人并未被這聲音驚動,仍背對著玉瀲心,繼續有條不紊地沐浴,數息后才開口:
    “所為何事?”
    玉瀲心睜眼,凝望闕清云白皙的脊背:“弟子前來探望師尊傷勢。”
    “為師無恙。”闕清云語調清冷。
    玉瀲心又問:“弟子聽聞師尊已離開師門,今后可是要在這山莊長留?”
    闕清云停下動作,向后倚靠池壁:“在聽瀾宗尚不能一世安穩,何況陌衍山莊。”
    言下之意,她遲早會走。
    玉瀲心長睫垂落,褪去虛張聲勢的浮華,她幽深的眼瞳里,藏著幾許無以言表的落寞。
    片刻后,她揚了揚唇角,似笑非笑:“弟子以為,師尊特地為弟子取來魂牌,當是還系念弟子與師尊師徒情分,興許師尊不計前嫌,允弟子今后繼續隨侍左右。”
    “可如今看來,又是弟子自作多情了。”
    說完,面朝闕清云躬身一拜,玉瀲心轉身欲走。
    身后響起悅耳的水流聲,并闕清云極淡漠的聲音:“瀲心。”
    玉瀲心停步回頭,見池中之人已回過身來,傾身伏于岸邊,神情清冷卻別具淑雅之態。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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