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就有一家酒店。
    燈光如晝，雨夜里，那處光芒無疑讓蘇啟身心倍感溫暖，一走近，自動感應的酒店大門朝兩邊緩緩打開，一道機械女音響起：“歡迎光臨”。
    整個酒店鴉雀無聲，直到蘇啟在前臺站定才看到角落里坐著一個女孩子，那人低著頭在玩手機，只看得到一個黑乎乎的腦袋。
    蘇啟在大理石臺面上敲了下：“你好，開個單間。”
    女孩的聲音悶悶的：“單間沒有了。”
    “那有什么？”
    徐曼這會正給愛豆投票加油，有些不耐煩地起身，口氣不算好：“有標間……”她一抬頭，聲音轉瞬就變了個調，拐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你好，有套房跟豪華大床…哦不，還有標間。”
    女孩一雙笑瞇瞇的大眼睛跟圓蘋果般紅撲撲的臉蛋相得益彰，顯得天真可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蘇啟看。
    “那就套房吧。”蘇啟說著掏出手機要掃碼。
    徐曼慢半拍地說：“身份證登記一下。”
    蘇啟再次僵住了。
    怪他，又把身份證這茬給忘了，他望了眼外面不甚友好的環(huán)境，迫不得已地轉回頭真誠的看著徐曼。
    “我說身份件丟了，你信嗎？”
    一臉花癡相的徐曼：“什么？”
    蘇啟無奈：“通融一下？”
    徐曼：“……”
    外頭有雨，滴滴又打不到，離這里不遠的混亂車站只有摩的，蘇啟是真的不愿意再拖著一身的疲憊從這個溫暖的大門走出去，然后在摩的小哥的后座風中凌亂雨里顫抖。
    一想到那個狼狽的場面，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啊？”徐曼眼瞧面前的帥哥蒼白了幾個度心有不忍，很為難地小聲開口：“酒店要求要有身份證原件刷機作登記的，不然派出所下來查，被查到我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更重要的是要讓老板知道她擅自主張，罵一通是輕的，搞不好工作就丟了，可徐曼想要挽留帥哥的心情又十分的迫切。
    掙扎了幾秒，理智的天平終于傾斜，徐曼咬咬牙，把便利貼和筆遞給了蘇啟，說：“這樣吧，你把號碼名字寫下來我登記吧。”她小心翼翼地問：“身份證號碼記得吧？”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蘇啟自然是記得的，刷刷幾下就把便利貼給還了回去，徐曼松了口氣，忙不迭地把房給開了。
    “謝謝，多少錢？”
    徐曼指了指收款碼，笑了笑：“房費268，不含押金，這是房卡，請拿好，電梯在那邊。”
    蘇啟心情大好，忙說了好幾聲謝謝。
    總算有那么一件事情是順的了。
    許聽語過來接班的時候見徐曼一臉的癡笑還倍感詫異，拒她所知，這小妮子半個月前才跟前男友掰了，為此還心情壓抑頹廢了好長時間，前不久還在她跟前哭哭泣泣的。
    “今天這是吹的什么風，瞧你這美滋滋的小模樣。”許聽語倒了杯熱水晾著，好奇地調侃道，“見著帥哥了？”
    像她們這種在酒店前臺上班的，平時最不缺的就是跟形形色色的男性客人打交道，各種年齡段的都有，其中三十歲以上的較多，附近的小年輕們一般都是開的鐘點房，個別年輕人多是從外地回來或者路過。
    偶爾有那么一兩個跟帥氣勉強夠得著邊的，但稱得上養(yǎng)眼的是真的沒有，但凡長相端正身材高挑就已經足夠讓徐曼津津樂道一段時間了。
    “你怎么知道？”徐曼怪叫了一聲，眼睛亮得可怕，臉頰飛起兩朵粉色小花，顯然易見的興奮，“超帥超正，那身材一級棒，衣品超極好的，還有他那手…我的媽呀，又白又細的，干凈得一塵不染！”
    許聽語聽著就笑了：“又白又細不說的女孩子嗎？”
    徐曼的眼光一直以來就習慣性偏離正軌，可信度低得可憐，許聽語也就沒怎么當真。
    “是真的。”徐曼不依了，拿著鼠標剛要做什么又猛地停住了，心虛說道：“你剛才是沒有看到。”
    許聽語不以為然，說：“那不簡單，看下照片不就知道了。”
    這話讓徐曼心頭一咯噔。
    許聽語探身過來：“哪個房間？”說著就要去拿鼠標。
    “姐。”徐曼慢吞吞地挪開身子，輕聲說，“這事你可得幫我保密。”
    “嗯？”
    “……他沒帶身份證。”徐曼說，她指了指屏幕上那小小的一片粉色，“我給他設置的自用房。”
    “……”許聽語恨不得把她敲醒，“小曼兒，你還真是色迷心竅，你要讓主管知道這個月的獎金就別想了！”
    知錯能改的徐曼兩手合掌，可憐巴巴地求饒：“好姐姐，拜托拜托了，救命要緊。”
    “這時候知道怕了，你剛才的勇氣哪去了？“”
    “我錯了我錯了。”
    許聽語嘆了一聲：“算了算了，派出所那幫人剛來過，估計沒那么勤快，小曼兒，你可長點心吧，下次得注意了。”
    “是是是，下次一定注意！”徐曼又嘻皮笑臉起來，“我也不想的，你看這種天氣，他又那么帥…不，那么可憐，我是真的狠不下心來趕他。”
    許聽語一盆冷水潑她頭頂：“你同情別人，別人同情你了？”
    徐曼很有眼見力地閉上了嘴。
    秦笙從電梯間走出來，一頭短發(fā)還是濕的，身上的衣服換湯不換藥，相較之前卻干凈利落了不少。
    “你還沒回去？”許聽語余光里瞥見對方腳下的帆布鞋，低著頭吃飯：“今天的結算過了，賬單在抽屜里，你再看一下。”
    “不急。”秦笙看了眼主電腦屏幕上的房間數(shù)量，拉過一只椅子坐到旁邊，開始調網上的房態(tài)。
    “今天怎么吃外賣？”
    “嗯。”許聽語的聲音含糊不清，“懶得做，六鄉(xiāng)路新開的一家小飯館，挺好吃的。”
    秦笙看了眼那份只摻了蒜頭油和一些玉米粒的蒸飯，沒說話。
    “對了，上次那伙鐵路的□□開好了，你明天順道拿去寄了。”許聽語把一疊□□遞給了秦笙，示意她收好。
    許聽語繼續(xù)扒拉著剩下不多的米飯。
    比秦笙大了幾歲的許聽語已經在硝煙四起的婚煙里走過了一遭，少女時期不經事，在春心萌動的美好時光里沒能遇到良人，所托非人，今年不過才二十五歲的她儼然是一個五歲小孩的媽媽。
    失敗的婚姻已經讓她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當今社會物價飛漲，酒店的工資不算高，許聽語又沒有其它的收入，照顧一老一小讓她的生活拮據(jù)艱難。
    “明天把朵朵帶來吧。”
    “不了。”許聽語把一次性飯盒包好扔進垃圾桶，抽出紙巾胡亂擦了擦嘴角，“她外婆帶著呢。”轉過身，她瞇了瞇眼睛問，“笙笙喜歡小孩子嗎？”
    秦笙頓了一下，生硬地應道：“不喜歡。”
    許聽語只是笑了笑。
    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怎么可能會喜歡淘氣搗蛋的小孩，雖然朵朵比較懂事，但小孩子還是比較鬧騰。
    笙盯著電腦屏幕的側臉很專注，偏暖色系的頂頭燈從上面打下來，很大程度上軟化了她過度緊繃的臉部線條。
    同樣是十幾歲的青春少女，徐曼與秦笙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極端。
    一個活潑可愛，樂于撒潑耍賴，活似嘰喳不停的小鳥。
    一個卻深沉穩(wěn)重，臉龐明明略顯稚嫩，卻少年老成。
    想起秦笙肩上的擔子，許聽語嘆了一聲，挺心疼她的。
    秦笙的目光很敏感地掃了過來：“怎么？”
    “沒，想起小曼兒來了。”許聽語微微笑道：“估計她今晚得樂得睡不著覺。”
    “她在房間里唱了很長時間的情歌了。”秦笙一臉的平靜，就在她洗澡的時候，隔壁的徐曼是又唱又跳的，嚎得隔壁借住的杯廠小妹跳出來狂砸門。
    以秦笙對她的了解，要么是路上撿著錢了要么就是談戀愛了，反正能讓這貨精神異常的無非就是這兩種。
    “賓果！猜對了。”
    秦笙興致缺缺。
    許聽語道：“剛換班我見她魂都飛走了，說是見著帥哥了，一塌糊涂的那種。”
    秦笙不敢茍同地翻了個白眼，許聽語還想說點什么逗逗秦笙，前臺的接待電話便響了。
    “你好，前臺…好，我這就送上去，嗯…不好意思，很快很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聲音越來越低，許聽語一臉懨懨的苦瓜相。
    每每觸及到她的短板她都會是這么一副表情。
    秦笙見她又是拿電池又是翻找一次性牙刷紋香液小茶包什么的，忍不住皺了下眉，問：“哪個傻逼事兒這么多？”
    許聽語正蹲在桌下的雜物箱里翻著東西，聲量有點小：“八一六的客人說洗手間里什么都沒有，電視打不開，還有那個被子也得給他換一床……唉，啊姨搞完衛(wèi)生肯定又忘記放了。”
    一聲嘆息悠悠傳來。
    許聽語來的時間不短了，但她至今無法在堆滿各種床上用品的工作間準確又快速地找到合適的床單。
    秦笙把□□賬單一股腦掃進抽屜，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后伸手摘了個小袋子把桌上那些用品全給扔了進去。
    “我去吧。”
    等許聽語起身看過去的時候，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敲第三次門時，秦笙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再下手時力道便重了許多，里面的人也不知道是在瞎磨嘰什么，遲遲沒開門。
    好半天，沉重的木質大門終于咔地一聲！
    “關起門來不知道在瞎磨嘰啥”的蘇啟在看到門口臂上掛著袋子手里抓著被單面無表情的無賴時一臉的麻木不仁。
    他來到這個破城市不過短短幾個小時而已……這是第幾次來著？每一次遇到這個人都沒什么好事。
    蘇啟很認真的思考著明天要不要去買點彩票好中和一下他這該死的運氣。
    秦笙從門縫中側身而入，將被單扔在床上。
    大床中間的被子疊著，干凈地無可挑剔。
    這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大半夜的要求換什么被子。
    她陰測測地掃了他一眼，驚得蘇啟猛地退了兩步，同時腦神經有些跳脫地一抽，對方的眼神讓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浴袍有穿，帶子很規(guī)整的打著結，鎖骨沒露，長腿包裹得嚴嚴實實的。
    很好，他看起來沒毛病。
    “神經。”秦笙罵了一句，把袋子一扔轉身就要走，大門卻被蘇啟眼急手快地給關上了。
    “你這什么服務態(tài)度？難不成還有讓客人自己換被單的？”蘇啟有持無恐，“你工號多少？小心我投訴你。”
    少年雙手抱胸靠在墻邊，下巴微挑，眼神挑釁，分明就是一副“機不可失，此仇不報更待何時”的得瑟姿態(tài)。
    他本來對這家酒店的設備就有些不滿，好在前臺接待態(tài)度良好，哪曾想上來的卻是秦笙，這會蘇啟更是有心想要刁難一下，誰讓她總讓他吃癟。
    “你們這酒店服務意識不強啊，整個套房缺胳膊少腿的，洗個澡差點連毛巾都找不到。”
    秦笙冷眼就睨去，視線從蘇啟的濕發(fā)一路掃向腿根，賞了他一記大大方方的白眼----
    你他媽脖子上掛著的毛巾，身上套著的浴袍是憑空出現(xiàn)的？
    “你那是什么眼神？”蘇啟不滿道：“犯了錯還不準客人說了？”
    秦笙直接對其視而不見，先是把搖控器的舊電池拆了換上新的，扭頭再把被嫌棄的被單換掉，為了以防萬一，她又是插紋香液又是開電視聯(lián)網的。
    最后拎著那些洗漱用品進了洗手間，秦笙很好心地幫著拆了包裝紙，報復心滿滿地順手扔在了洗臉池里。
    出來時，蘇啟還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他瞥向窗口，建議道：“那空調，實在不行該換還是得換，這也破爛那也破爛，我花錢可不是為了找不痛快。”
    你才破爛，整一個破爛至極的少爺毛病！
    秦笙不慌不忙，再次拿著遙控器按了按又扔下了，在木質長桌上砸出一聲不小的聲響。
    蘇啟仔細瞧了瞧，倒也真的找不出來其它的錯處了，該做的不該做的秦笙都給他解決了，他摸了摸下巴琢磨著什么，余光里瞧見秦笙已經兀自打開了門。
    “喂，我讓你走了嗎？”
    這會蘇啟看著她默不作聲的背影，又覺得自己實在是過于小孩脾氣了。
    俗話說得好，得人饒?zhí)幥茵埲耍@種雞蛋里挑骨頭的行為是有些掉價。
    他想要再說點什么，走到門口的秦笙突然轉過身鄙夷地朝他豎了個中指，嘴角勾起一個冷漠的弧度。
    “……”
    門被不客氣地哐當甩上，阻斷了蘇啟險些噴火的目光。
    “笙，你電話。”許聽語見她從電梯出來，扭頭說：“是家里的號碼，應該是小沐打來的，我沒接，已經斷了。”
    “嗯。”
    秦笙又呆了五分鐘，見酒店里暫時沒事了就跟許聽語與保安林叔打了個招呼就走。
    已經不早了，從酒店騎車回家需要半個小時。
    這個點路上幾乎沒什么人，秦笙沿著寬闊的大道一路狂踩，在一個路口拐彎后便進了小道，她熟門熟路地穿棱在狹窄復雜的近道中，到家的時候竟比平常早了幾分鐘。
    家里的大門沒鎖，秦笙把車扔在院子里，拎著黑色小袋走進角落里最小的那間房間。
    秦沐已經睡著了，他趴在低矮的四腳桌面上，腦袋枕著胳膊，右手還握著根鉛筆，口水順著嘴角滴在胳膊底下的作業(yè)簿上，一只缺了個角的瓷碗跟圓盤竹筷整整齊齊地摞著。
    秦笙用大拇指把本子上的口水給擦了，掌心揉了一下秦沐的發(fā)頂。
    秦沐睜開一只眼：“……姐。”
    “到床上去睡。”
    睡眼惺忪地收拾好書包，秦沐乖巧地爬上了床。
    秦笙走進廚房，洗碗池堆積了各種鍋碗瓢盆，秦笙拿起抹布擠出一大坨洗潔精。
    她把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白色，那臂上的顏色跟手背赫然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家里安靜極了，只有瓷器碗筷碰撞發(fā)出的清脆聲響。
    秦笙拿來紙巾擦了擦手，眼睛停在了墻上的掛歷上，上面用紅色油筆畫了一個小圈。
    秦笙皺起眉，薄唇抿成一線----快到月底了，秦正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