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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風花雪月

    山里的冬天比街市胡同更冷, 也更蕭瑟。
    白色的世界里, 一片幽深的樹林緊緊擁抱著一棟房屋,它們都很孤獨,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從上空俯視下來,樹林像是在纏縛著房屋,將它畫地為牢,不死不休。
    黃單一個人待在四層的大房子里面, 樓上樓下的走,耳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 他看看書,打掃衛生,站在窗戶那里隔著玻璃窗看雪景,喝上一杯熱茶。
    把能想到的都做了一遍, 黃單窩在男人的書房里不想動彈,他很累, 也餓, 想找個人說說話,客廳的座機平時不響, 就在前不久響過一次,號碼他記下來了, 打過去提示已關機。
    黃單不是會一遍遍的連續打電話,偏執的非要打通為止的性子, 他在打了一次以后就放下話筒, 選擇自己很不喜歡的等待。
    不止是不喜歡, 也害怕,他有陰影。
    黃單單手撐住額頭,漫不經心的轉著鋼筆,“陸先生,能不能把聶文遠的情況告訴我?”
    系統,“不能。”
    黃單蹙眉,“為什么?是需要交換的積分很多?”
    他前兩天半夜抓了幾個任務小袋子,現在蒼蠅柜里的積分一共有七十五,能買幾支菊||花靈,必要時候可以拿出來做其他用途。
    系統,“不是積分的問題,聶文遠是這次的任務發布者,有關他的信息,陸某都無權查問。”
    黃單一愣,系統先生是實習生,沒有權限是可以理解的,陸先生是大人物,還有他不能涉及的事情?“那誰能查?”
    系統,“陸某的上司。”
    黃單又愣了一下,他思考幾秒,“是主系統?”
    系統,“黃宿主,這是與任務無關的話題,會浪費你我的時間。”
    黃單心想,看來他猜對了,陸先生存在的機構很龐大,正規,傳統,也很神秘,能夠接待他在內的穿越者,協助執行任務,不知道能從中獲取到什么東西,來維持一家大公司的運營。
    不過正如陸先生所說,這的確跟他的任務無關,不值得去費心神。
    溝通到此結束,黃單的問題沒有得到解答。
    黃單在書房里練了一副字帖,他下樓去冰箱拿胡蘿卜,雞蛋,瘦肉,小蔥,決定給自己做一個蛋炒飯,信心滿滿,可在他熄火裝了飯坐在餐桌前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忘了放鹽。
    于是黃單不得不重新把飯倒進鍋里,加了鹽再吃,鹽沒有全部融散,他吃到很咸的炒飯,咸的他難以下咽,也遲到了一點味道沒有的炒飯。
    一盤炒飯全部吃完,黃單揉揉胃部,他坐在椅子上好半天都沒起來。
    客廳很大,非常寬敞,此時寂靜無聲,黃單沒開空調,門窗緊閉還是冷,總覺得有風從哪個縫隙里鉆了進來,他條件反射的縮了下脖子,起身去刷鍋洗碗。
    晚上剛過十點,客廳的座機響了。
    黃單在座機響兩聲的時候,人就已經從被窩里起來,快速穿上拖鞋跑下來,他拿起話筒,氣息喘的厲害,“喂。”
    那頭傳來男人低低的聲音,“小于,我是舅舅。”
    黃單剛才跑的急,心跳的很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這會兒聽到聲音,他感覺心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嗯。”
    聶文遠剛被推出手術室,失血過多讓他的面色蒼白,嘴唇也沒有血色,只是聲音做到了不見異常。
    他不知道小外甥有沒有好好吃飯,在房子里待著無不無聊,空調開沒開,第一時間就示意所有人出去,給小外甥打了個電話。
    分明上午才分開,卻好像有很長時間沒見了,幾年幾十年幾輩子那么長,一種名為思戀的藤蔓瘋了般的生長,在心窩里橫亙纏繞,一點空隙都沒給他留下,擠滿了。
    黃單抱著座機靠在沙發上,他沒說話,調整著自己紊亂的氣息。
    聶文遠問道,“晚飯吃的什么?”
    黃單下來時沒顧上穿衣服,身上是單薄的睡衣睡褲,冷的打了個哆嗦,“蛋炒飯。”
    聶文遠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去多穿點。”
    黃單說,“那你別掛。”
    他聽到答復就上樓,再拿起話筒的時候身上多了件厚外套,“舅舅,你還在嗎?”
    “在的,小于,空調要開,燒完飯要記得關煤氣,喝水別喝太燙的,常用的藥都放在茶幾下面的抽屜里……”
    聶文遠摁住手機拿遠點咳嗽幾聲,額間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他過了會兒開口,“舅舅有事,先掛了。”
    黃單嗯了聲,他聽著耳邊的嘟嘟聲,抿了抿嘴后把話筒放下來,蓋在座機上面。
    座機安安靜靜的擱在黃單腿上,之前吳奶奶跟原主家打的都是男人的手機,座機的號她們是不知道的,這就意味著,座機響的時候,除了撥錯號碼的,就只有男人。
    黃單掐掐眉心,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才上樓睡覺。
    另一邊,聶文遠拿著手機昏了過去。
    那天之后,座機就沒再響過了,黃單會去看墻上的日歷,到第六天時,他在房子里待的快要發霉了,就換上膠靴,拿著獵||槍出門。
    山里有寒風肆意橫行,黃單穿著件長到腳踝的軍大衣,戴著毛帽,裹的像個粽子,他吸吸鼻子,冷空氣一股腦的黏上來,被吸進了肺腑,渾身的毛孔瞬間就緊縮了一下。
    兔子的腳印沒看見,山雞野豬也沒有,黃單在山里留下了雜亂無章的鞋印,深深淺淺的,愣是把一片白給弄臟了。
    走累了,黃單就一屁股坐在雪上面,他把獵||槍放在腿上,手肘撐著膝蓋看遠處垂下來的樹枝。
    冬天再冷,都比夏天好,夏天熱起來,頭頂都噴火。
    一陣風吹過,那里面隱隱夾雜著其他聲響,黃單登時就站起來,他神情戒備的掃視四周,拿著獵||槍的手收緊。
    除了樹,就是雪,沒有什么野獸,人影。
    黃單原路返回,他一邊走,一邊觀察雪地里留下的鞋印,被他發現了不屬于自己的鞋印,有六串,都是成年男人的腳,追隨他而來的,他的眼睛瞇了瞇,不動聲色的回了住處。
    聶文遠出事了。
    這是黃單在坐下來喝了杯溫水,冷靜下來后分析出的結果,那六個人的跟蹤不是要對他不利,而是在保護他。
    住在山里,第一個要防的不是豺狼虎豹,是人。
    第八天,黃單的想法得到證實。
    凌晨三點多,外面傳來打斗聲,黃單驚醒后就立刻跑下床,連拖鞋都沒穿,就打著赤腳拿了床邊的獵||槍站在墻角,整個人都躲進了陰影里。
    地上的雪沒有融化掉,到了夜晚就泛起銀光,盡數跳進視野里。
    有慘叫聲陸續傳入耳膜,黃單貓著腰走到窗戶那里,借著銀光往下看,他起初分不清敵友,直到看見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認出是聶文遠的人,根據大漢的出擊,跑位,救助,才能分別哪幾個是友。
    寒冬的深夜突有一聲槍響,從二樓的窗戶那里發出,子彈劃破虛空,打中一人的小腿。
    打斗持續了十多分鐘結束,地上一片狼藉,有鮮紅的血滲入雪里面,這一灘那一灘的,像屠宰場。
    客廳里的燈亮著,黃單坐在沙發上,手還拿著獵||槍,一張臉上不見情緒起伏,這是他一貫在人前的樣子,很冷漠。
    換成他自己的臉,就是上等的瓷器,玉石,看著好看,精美,觸手冰冰涼涼的,沒有溫度。
    大漢低眉垂眼,“謝謝小陳先生救屬下一命。”
    黃單沒問自己開槍打中的人現在是死是活,傷亡的情況怎樣,也沒問都是些什么人,這些問題會有人來告訴他的,他只說,“把地上清理一下。”
    大漢應聲,扭頭就吩咐弟兄們收拾現場。
    黃單把獵||槍放在一邊,他的手肘撐著腿,上半身微微前傾,“你們都過來點。”
    六個人看一眼沙發上面的小青年,他們一個個的都五大三粗,體格強壯,卻硬是憋了一下氣才邁開腳步。
    臥槽,小青年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極了主任,真不虧是舅甥倆。
    黃單問道,“什么時候過來的?”
    六人誰也沒出聲,安靜了會兒,那個大漢粗著嗓子開口,“主任跟小陳先生來的那天。”
    黃單哦了聲,“怎么沒見過你們?都躲在山里?”
    大漢捅捅邊上那位,意思是輪到你了,那位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其他人也是閉口不言,生怕說錯話。
    沒法子,還是大漢回答的,“哥幾個住在地下室。”
    黃單,“……”
    他下意識的看一眼腳下的木地板,嘴角輕微抽了抽,“你們不想被我發現,那你們平時出來活動,雪上的腳印是怎么解決的?”
    大漢咧嘴,“這些天陸陸續續的都在下雪,會蓋掉。”
    黃單沒再說話,他保持著現在的姿勢不變,目光盯著大漢,卻又像是在發呆。
    大漢不知道,被盯的渾身發毛,他吞口水,小心翼翼的問道,“小陳先生還有什么吩咐?”
    其他五人也看過去,他們應付不來這種場面,寧愿去雪地里奔跑,吹冷風。
    黃單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你們誰會做飯?”
    大漢在內的幾人都呆若木雞。
    黃單擰了一下眉心,“我快餓死了。”
    客廳里陷入死寂,不多時,一黑臉男人舉手,說他以前在飯店的后廚干過,一些家常菜都沒問題。
    黃單看他的眼神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冰箱里的東西跟廚房都隨便用。”
    那男的被看的有點慌,他問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小青年,“要做什么?”
    黃單說,“什么能快點做好就做什么。”
    幾人,“……”
    這是有多餓?他們不約而同的露出古怪表情,好像忘記了什么事,想不起來了,算了算了,只要主任的小外甥沒事就好。
    不多時,那男的就整了碗牛肉面,熱氣騰騰的,面香混著牛肉的香味彌漫而開,還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蔥花香,燈光一照,碗里的湯汁都亮晶晶的,看的其他人直吞口水。
    黃單拉開椅子坐下來,“面有很多袋,你們餓了自己去弄。”
    他說完就拿了筷子撈面條吃。
    大漢突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
    黃單差點被噎,他把嘴里的面條咽下去,夾起一塊薄薄的牛肉吹吹,邊吃邊聽下文。
    大漢抓抓后腦勺,胳膊肘拐一下剛才煮面的男人,還順帶著掃掃其他幾個,“主任好像叫我們給小陳先生燒飯,監督他吃好喝好來著,是有這事吧?”
    其他幾個把倆眼睛瞪圓,臉紅脖子粗的竊竊私語。
    “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
    “我也想起來了。”
    “操,我就說有什么事忘了,原來是這個!”
    “怎么辦?我橫看豎看,都覺得這小子人瘦了一圈,臉蠟黃蠟黃的,兩眼無神,走路的下盤不穩,飄的厲害,一看就是睡眠不足,營養不良,三餐不正常導致的,主任回來會不會……”
    “踹我幾腳沒問題,給我幾大耳刮子也成,只要別對我講大道理就好,我聽著發頭昏。”
    “我也是,頭昏。”
    “頭昏還算輕的,我已經有心理陰影了,真的,主任一皺眉頭,嘴皮子一抿,我就哆嗦,外加頭暈眼花,四肢抽搐。”
    “滾蛋吧你,哥幾個在討論生死攸關的大事,你他媽的在放屁。”
    “說老子放屁,你聞到臭味了?”
    哥幾個都是過命的交情,前不久才經歷過一次打斗,這會兒就跟一只只大公雞似的,要不是有個小青年在,他們沒準能打起來。
    聽了個大概的黃單無語,他懶的參與,繼續對付一大碗牛肉面,會做飯的人都很了不起,他想。
    黃單吃完了就在臥室里走動,不時拿著獵槍瞄準山里的一棵樹,一只鳥,一片樹葉,一塊混著雪的土疙瘩,他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焦躁,擔憂,煩悶,寂寞,諸多情緒交織在一起,造就了現在的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吃撐了。
    黃單去樓下,他一路走一路開燈,從茶幾的抽屜里翻找出消食的藥片吞下去,一路走一路關燈的回了臥室。
    第十天,黃單早起了,他把床一鋪,被子疊成豆腐塊丟到角落里,洗漱過后就下樓去了客廳。
    早飯已經做好了,按照黃單的要求來的,粥加小菜,很普通。
    黃單喝完一碗粥,吃掉半盤子土豆絲,他擦擦嘴,“你們都走吧。”
    在場的六人都面有難色,“小陳先生,哥幾個是奉命……”
    黃單打斷,“我舅舅一會兒就回來了。”
    幾人一臉難以置信,不可能吧,他們從兄弟那兒得知主任受傷了的消息,肚子上好大一條口子,沒個把月是好不了的。
    說起來也挺奇怪的,主任原先不關心家里小輩的事,這段時間竟然把小外甥帶在身邊,還給他們下了一道死令,人在,他們在。
    可能是主任覺得自己三十六一過,四十不遠了,人生差不多已經過半,這人啊,都是一樣的,甭管是多大的官,坐多高的位子,握多大的權,上了年紀照樣會孤獨。
    主任選了個喜歡的小輩放在身邊,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就有一點像是冬天太冷了,所以就給自己弄一個暖水瓶取取暖的意思。
    不過,主任似乎對這個小外甥不單單是喜歡,更像把他當兒子對待,這是想要他繼承家業,晚年可以給自己送終的樣子啊……
    這么想也不對啊,主任即便不打算結婚生子,想找個小輩好好培養,大外甥最合適,就算不挑他,還有其他人選,怎么也輪不到一個胡同里打滾的小混混。
    說到小混混,那就更邪了,他蹲過勞改,屁事不會,隨便一打聽,都是他的風光事跡,可現在這個一舉一動活脫脫就是一小少爺,有時候給人的感覺跟主任一模一樣。
    幾人眼神交流,發現各自的心思都差不多,怎么想都很怪,還偏偏想不明白,他們誰也沒有發表意見,也沒離開。
    黃單沒有再多說什么,他離開餐桌去了沙發上,隨意拿起一本書翻看。
    上午九點多,門外響起車子的引擎聲,在外頭監視的幾人認出車,他們趕緊把吃驚的表情收了跑過去,一刻都沒耽誤。
    司機出來開車,聶文遠從后座出來,氣色不怎么好,其他的并無異常,他把手放進大衣的口袋里,拿出煙盒叼了根煙在嘴邊,有人擦了火柴遞上前點煙。
    聶文遠吸上一口煙,“說。”
    這次大漢沒開口,他不敢,另外無人你憋我也憋,最后先憋不住的說話了,“小陳先生吃喝拉撒都很正常,就是人瘦了一點點,他應該是在減肥。”
    他一說完,就收到其他幾個的瞪眼,減肥,虧你他媽想的出來,你自己是白癡就算了,當主任跟你一樣嗎?!
    氣氛有些壓抑,風在吹,雪粒子在飄,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往死里憋。
    聶文遠說,“繼續。”
    大漢幾人松口氣,恭恭敬敬的匯報,“幾天前來過人清了場,在那之后就風平浪靜,連只耗子都沒路過。”
    聶文遠把煙夾在指間,低低的咳嗽兩聲,他叫人都在外面候著,沒他的命令誰也不準靠近。
    黃單早在聽見車子的引擎聲時,就知道人回來了,他沒出去,是給對方跟底下人交流的時間,問問他這十天過的如何,吃的怎樣。
    有一串腳步聲從門口過來,黃單抬頭,看到男人那張蒼白又消瘦的臉,瞳孔就縮了一下,他本來是要起來的,現在卻沒動,手里的書也還在攤著,沒有合上。
    聶文遠走到小外甥面前,“見到舅舅,都不起來一下?”
    黃單沒說話,他正在用一種鋒銳無比,也冷靜無比的目光在男人身上掃視。
    聶文遠的眉頭皺了皺,似乎對這樣的小外甥感到陌生,也棘手,他側頭吐出一團煙圈,再把臉轉過去,“小于,舅舅沒有晚一天。”
    黃單不理會,面上沒有表情的問,“哪里受了傷?”
    聶文遠的口鼻噴煙,“舅舅沒受傷。”
    黃單垂下眼皮,他先是把手里的書合上了丟在沙發上,而后站起來走遠了,突然就朝男人飛奔過去,像一只小野兔。
    聶文遠想也不想的伸手去接。
    要換作平時,別說沖過來的是只小野兔,就是頭大黑熊,聶文遠都能輕輕松松接住,要是人樂意,他還能抱著轉上幾圈,可他腹部的口子沒全愈合,這么一下就直接裂開了。
    黃單察覺男人接住他的那一瞬間,全身的肌||肉就繃緊了,嘴里還發出痛苦的悶哼,他掙脫開了腳踩到地上。
    聶文遠看小外甥伸手解他的大衣扣子,一顆顆從上往下的解,他嘴邊的煙都抖了一下,嗓音變的低啞,一把抓住那只手,“小于。”
    黃單不搭理,把手抽離出來,將男人的大衣扣子全解開,就看到對方腹部的毛衣滲出一塊血跡,他直接就把毛衣下擺往上撩,入眼的是被血染紅的紗布。
    按理說,以聶文遠強健的體質,腹部的刀口養十天也該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他在這期間因為變故出去了幾次,還有一次是換醫院,傷口有兩次裂了重新縫合過,所以傷勢才沒好。
    舅甥倆都沒說話。
    黃單撤了手,后退兩步仰頭去看男人,他不是個會鬧的人,哭也是怕疼,不疼是不會哭的。
    現在黃單哭了,刻在靈魂上的疼痛在這一刻發作起來,他看不到傷口,只覺得心很疼,就像是被什么利器扎了一下,疼的要死。
    聶文遠看到小外甥靜靜的流淚,他的呼吸一滯,心跳停了一下,忍不住的把人抱在懷里,一手夾開煙,一手繞到后面,生疏笨拙的拍拍。
    黃單沒說話,疼痛感緩了緩才開口,聲音都是哽咽的,“傷口沒愈合,為什么出院?”
    聶文遠不自禁的彎了腰背,唇湊上小外甥的發頂,湊到他的耳朵那里,還想往他的脖子里湊,卻沒有那么做,“舅舅答應了小于。”
    黃單從男人懷里出來,他抹把臉,“傷是哪天弄的?是不是你給我打電話說你不回來的那天?”
    聶文遠沒管胸前毛衣上沾到的鼻涕眼淚,他嗯了聲。
    黃單蹙眉看他,“你遭遇意外受傷,給我的說法是你有事要處理,人在醫院養傷,卻說是在旅館,舅舅,你哪句是真的?”
    聶文遠抽一口煙,眉眼藏在煙霧里面,遮擋了轉瞬即逝的溫柔,“舅舅的確有事要處理。”
    黃單看著男人,“那處理完了嗎?”
    聶文遠很坦然,“暫時沒有。”
    黃單吸一口氣,從男人口鼻噴出來的那股煙味緊跟其后,一同攪進他的肺腑,“你把我帶來這里,在臥室放了獵||槍,是不是早就料到會有事情發生?”
    “那晚的人是王明指使的,還是另有其人?舅舅,你想過沒有,如果我沒在你走后練了槍法,獵||槍對我來說,就是個擺設。”
    聶文遠說,“拿在手里就能嚇唬人。”
    黃單,“……”
    聶文遠沒有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他開口,嗓音低沉,“是舅舅考慮的不周到,讓小于身處危險當中,以后不會了,舅舅用余生向你保證。”
    黃單對男人的話有所動容,其實他什么都知道,有句話卻必須要說,“舅舅,我不喜歡你騙我。”
    聶文遠的身子一震,夾著煙的手指顫了一下。
    黃單擦擦眼睛,認認真真的對他說,“你信守承諾的回來了,我不能無理取鬧,不能怪你的隱瞞,因為你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我,所以我不能那么對你,否則我會厭惡我自己。”
    頓了頓,黃單嘆息,“可是舅舅,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我要去臥室待會兒讓自己靜一靜,你不準進來。”
    他說完就上樓,把男人丟在客廳。
    聶文遠捂住腹部的傷口彎腰咳嗽,咳的額角青筋突起,他把煙丟地上用皮鞋捻滅,轉身就給了茶幾一腳,眼底一片暴躁,“媽的!”
    茶幾先遭殃,之后是沙發,桌椅,那些響動里面夾著聶文遠的罵聲,不知道是在生自己的氣,還是因為沒有解決的人跟事。
    門外的幾人你看我我看你,確定沒有聽錯后,他們的眼睛瞪大,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主任那修養太高了,跟珠穆拉瑪峰似的,一般人是絕對攀比不上的,一輩子無望,只能欽佩,他們跟著主任多年了,從來沒聽主任罵過臟話,以為是不會,哪曉得罵起來,還挺自然。
    他們咽了口唾沫,敢情主任骨子里也是個粗人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竟然有種主任在小外甥那里吃了癟,受了委屈的錯覺,真他媽的邪門。
    聶文遠在客廳轉了片刻上樓,他就帶著裂開的傷口去的,苦肉計的用意明顯,這次他下了個決定,不管小外甥會做出什么選擇跟反應,結果都是一樣。
    房門沒反鎖,黃單坐在地上,背靠著床沿,他似乎是在想事情,也像是在發呆。
    推門進臥室,聶文遠走到小外甥的面前蹲下來,這個動作牽動了他腹部的傷,他的面部扭曲了一下,唇角隱忍的壓了壓,就把小外甥放在膝蓋上的手握住,用粗糙的手掌輕輕摩||挲。
    “小于,看著舅舅。”
    黃單聽著耳邊的氣息,就知道男人已經下了決心,他的眼底一閃,人沒什么反應。
    聶文遠緩緩湊近,他把冒著胡渣的下巴蹭在小外甥干凈白皙的臉頰上,之后是干燥的薄唇。
    黃單沒動,就那么垂著頭被男人親。
    聶文遠沒有抵開小外甥的牙齒,只是輕輕的用唇磨||蹭。
    黃單這次動了,他主動張嘴,舌頭|舔||了一下男人的嘴角。
    聶文遠的呼吸頓時一重,他的嘴唇都僵了,生平第二次碰到無措的事,第一次是發現自己對小外甥動了不能動的心思,第二次是現在。
    黃單喚了聲,不是喚的舅舅,而是名字,“聶文遠,親我。”
    聶文遠的眼眸微睜,心跳在驟然間加速,他捏住小外甥的臉,往對方溫暖的口|腔里探||入。
    黃單的嘴里多了煙味,還有男人的氣息,他把手放在男人的肩頭,拍了幾下在唇||齒||相依的間隙里說,“你別那么用力親我,很疼。”
    聶文遠唇||舌的力道放輕,他過幾年就四十了,沒親過誰,就連兩個外甥女都只是在她們還很小的時候親過一兩次額頭。
    所以聶文遠沒有技巧,只有本能,以及男人的征服欲跟血性。
    黃單遭了罪,被放開時,他的舌||頭跟嘴都是麻的,喉嚨還有點不舒服,男人親的太深了,讓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他覺得往后很有必要畫一套火柴人,再對男人講講親嘴該注意的事項。
    畢竟他的疼痛神經異于常人,做||愛是一件很大的事,一個不慎他就會死去活來,不能馬虎。
    聶文遠把小外甥親了,腦子里還是亂的,不清楚小外甥的年紀,能不能明白舅舅跟外甥之間不能發出這種行為。
    黃單知道男人的心思,他先說的話,“我不討厭,不惡心,很喜歡。”
    聶文遠的目光深沉,面部線條繃著,看起來很嚴肅,像個老學究,“小于,喜歡分很多種,你告訴我,你的喜歡是哪一種。”
    黃單說,“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會親我。”
    聶文遠拿煙的動作一頓,又若無其事的把煙拿出來,擦了火柴點上。
    黃單湊近點,他吹開飄過來的煙霧,看著男人漆黑的眼睛,“我沒有拒絕,也沒有躲避,逃跑,就像剛才,你親我的時候,我也沒有拒絕,沒有伸手把你推開,反而由著你為所欲為,甚至去迎||合,你還不明白嗎?”
    聶文遠直視著眼前的小青年,目光灼人,“想好了?”
    他問的這句是廢話,小青年想沒想好,自己都不會放手,哪怕是死。
    老天爺恐怕都不知道,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碰上一個想牽著他的手好好過日子的人,有多不容易。
    聶文遠已經不去想小外甥這層皮||囊里面安放的究竟是什么了,只要人哪兒也別去,就在他的身邊,在他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黃單點點頭說,“我不是小孩子,可以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聶文遠聽到自己的心上鎖的聲音,那里面就住著一個人,不會再有人住進來,對方也不能跑出去。
    “小于,你怕嗎?”
    黃單說不怕,“你也別怕,我會和你一起面對。”
    他摸不透男人,但能摸清某方面,就是感情,男人怕他分不清愛戴仰慕跟情愛,畢竟他這副身體的主人還小,倆人的關系也擺在那里。
    思慮幾瞬,黃單說話了,他還是喊了男人的名字,連名帶姓,“聶文遠,我對你的喜歡,不是敬慕,也不是崇拜,是想讓你抱我,親我,和我|做|||愛。”
    這句話很直白,尤其是最后幾個字,已經表露了一切。
    聶文遠閉了閉眼睛,大手放在小外甥的頭發上,輕輕的摸了摸,他的動作溫柔,嘴里的話卻讓人頭皮發麻。
    “你沒有后悔的機會了,我不會給你。”
    黃單正要說話,就被男人也壓住了,他伸手推推對方的肩膀。
    聶文遠的面色蒼白,額頭有虛汗,他的傷口被壓了,血往外涌,手上的力道卻極大,“知道我這段時間多難熬嗎?小東西,你怎么不早點說?早點說,我就能抱你了。”
    黃單忍著疼,“你現在不就在抱著嗎?”
    聶文遠的氣息粗重,汗打濕眉眼,“晚了兩個多月。”
    黃單正感動著,鼻端多了一縷濃烈的血腥味,他抿著嘴唇把人推開。
    聶文遠被推的跌坐在地,一只手伸過來,他往上看,是小外甥緊張的眼神。
    這么一瞬間,聶文遠就不想動了,他突然就想老去,這樣小外甥還在他的面前站著,就他們兩個人。
    黃單說,“別發愣,我陪你去醫院。”
    聶文遠被他拉著去了附近的醫院,期間被底下的人來回的打量,也不知道是在好奇什么。
    黃單本來是坐在床邊削蘋果的,哪曉得他剛削了半圈就被男人拽到胸口親,一副憋太久了要炸開的熱切樣子,恨不得隨時隨地都跟他親熱。
    結果親著親著,就親出事了。
    黃單的臉微紅,他擦擦嘴角的唾液,氣息是輕喘著的,“聶文遠,你是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小外甥這話問的非常淡定,饒是聶文遠,都愣了半響,他的喉頭滾動,面上從容的說,“你幫我。”
    黃單的眉頭輕動,轉身就去衛生間打水,兌了開水調好水溫就把手伸進去泡泡,不冷了才出來。
    喜歡一個人,會去顧慮一些很小的細節,成了一種習慣,一種本能。
    兩分鐘不到就完事了,黃單還是很淡定,反觀聶文遠,那臉黑的跟鍋底沒區別。
    黃單洗了手回來,看到男人還是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的,顯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沖擊,他說,“別多想,這是正常情況,你只是不適應我。”
    聶文遠心說,不是舅舅不適應你,是舅舅沒享過這種福,他咳一聲,“小于。”
    黃單擦著手上的水,“嗯?”
    聶文遠說,“你再幫我一次。”
    黃單沒掀被子,只是用手去拍拍,他一臉難以置信,“怎么這么……”
    聶文遠被拍的發疼,他面不改色,“你舅舅正值壯年。”
    “……”
    黃單準備給他親。
    就在這時,門外不合時宜的響起敲門聲,伴隨著邱濤的喊聲,“文遠,我來看你了。”
    不該出現的人出現在這里,讓病房里的氣氛都發生了變化。
    聶文遠的眉間露出被打擾的不快,但來的不是別人,是邱濤,他壓□□內的燥||熱,靠在床頭若有所思。
    黃單打開窗戶,讓冷風刮進來,在病房里游走,把每個角落都逛上一遍,他動動鼻子,覺得沒有異味才去開門。
    邱濤提著果籃,他長的儒雅,像個教書先生,不像是生意人,見著開門的人也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說,“小朋友,你舅舅身上有傷,你把窗戶開那么大,他會感冒的。”
    黃單說,“我沒想那么多。”
    他表現的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屁孩。
    聶文遠的眉頭一直皺著,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開口教訓一下小外甥。
    邱濤笑了起來,他把果籃放桌上,話是對著黃單說的,“也是,你腦袋瓜子小,裝不了多少東西,不像你舅舅,裝的可多了。”
    聶文遠問道,“有事?”
    “文遠,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沒事我不能來看你?”
    邱濤收起一張笑臉,抱歉的說,“國||土||局那邊有個飯局,是老劉安排的,我給你推了,沒推掉。”
    他捏捏鼻梁,“你也知道老劉那人就是一根筋,他跟你的交情比我可深多了,過去你沒少在中間幫我倆搭線,下午他給我撂下了一句,說你不來,飯局就不做,河源那塊地皮還指著他蓋個戳呢。”
    聶文遠問道,“幾點?”
    邱濤說是晚上七點,離現在還有兩三個小時,不急,他看了眼黃單,“小朋友,你也一起去吧。”
    黃單說,“我不去,沒勁。”
    邱濤了然的笑笑,“也是,我們都是老頭子,跟你有代溝。”
    黃單,“嗯。”
    他用余光去瞥床上的男人,不出意料的發現對方把眼皮給闔上了,眼里八成有清晰的情緒波動。
    代溝兩個字很傷人,就像一道看不見的口子,把他們貼在一塊兒的身子給劃開了,他不當回事,聶文遠多少都會在意。
    邱濤似乎對黃單很有興趣,“小朋友,你舅舅別的誰都不帶,只帶你,就沖這點,你也得上進點,別讓你舅舅失望。”
    黃單捏住小手指,他成了聶文遠的弱點。
    在不能確保絕對安全之前,他必須跟聶文遠拉開距離。
    晚上六點半左右,聶文遠就讓司機送他去飯店,一直就沒離開的邱濤跟他同行,還很大方的給了黃單三張四個頭的鈔票。
    “拿去買吃的。”
    黃單伸手接住塞外套口袋里,“謝謝邱老板。”
    邱濤說,“文遠,你這小外甥挺討喜的,有事干沒,要是沒事,不如跟著我做事?”
    聶文遠闔著眼皮,似乎無所謂,“他的事由他自己做主。”
    邱濤說笑,“我還以為你會管的。”
    他隨后就扭過頭,“小朋友,你舅舅發話了,接下來輪到你了,怎么樣?”
    黃單說,“我想進新世紀。”
    邱濤溫和的笑道,“那你怎么不跟你舅舅說,他開個口,你想在新世紀當個小領導都不成問題。”
    黃單說,“我對坐辦公室沒興趣,也坐不住,就想去工地上干。”
    邱濤的眼神里透著欣賞,“不錯,年紀不大,竟然能夠認清自己,小朋友,你的前途無量。”
    黃單的眼角一抽,直接就把這個邱濤丟進嫌疑人的名單里面。
    聶文遠跟邱濤進飯店,黃單就在街對面的小面館里叫了碗面吃,他吃完了也沒離開,而是在這條街上閑逛,儼然是游手好閑,沒事干的懶散樣子。
    黃單路過哪個小攤就停下來這看看那看看,他無意間瞥動的視線抓捕到一個人影,那人影跟著汽車一晃而過,是陳小柔。
    后面的車輛很多,但是沒有一輛是跟著陳小柔那輛車的,可能是跟丟了。
    黃單不能攔車跟上去,他清楚自身的條件,就這么草率的行動,會暴露行蹤,給聶文遠惹麻煩。
    只能讓聶文遠的人去。
    現在雖然還不知道陳小柔的目的地是哪兒,但他知道不是文工團。
    黃單從口袋里拿出手機,聶文遠給他的,能接打電話,還能發短信,比摩托羅拉貴,他一拿出來,小攤老板的眼睛都直了。
    黃單沒有在意,他知道有兩撥人在附近,一波是聶文遠派來保護他的,一波是監視他的,一時還不確定是王明的人,還是別的勢力。
    眼看那輛車停在路口等紅燈,黃單的心就往嗓子眼提,聶文遠的人恐怕沒有看到陳小柔,他必須趕緊聯系聶文遠。
    黃單的腳不小心磕到臺階,疼的他直不起腰,他抓住這個機會,邊哭邊打電話,“喂,舅舅,是我。”
    那頭的背景嘈雜,聶文遠的聲音模糊,“嗯,有事?”
    黃單哭著說,“我撞到腳了,好疼。”
    他剛才那一下,兩撥人都看到了,不是假的。
    聶文遠說,“疼就忍著。”
    黃單哭的很厲害,聲音刻意放大,想讓別人聽見,“舅舅,我想回家。”
    聶文遠說,“那就自己回去。”
    他掐斷電話把手機塞回口袋里,在做這個動作前就已經將收到的短信看過了,并且快速拿手指一按,點了刪除。
    剛才接電話時,聶文遠那不耐煩的語氣大家都聽的真切。
    旁邊的邱濤問道,“怎么,是小外甥?”
    聶文遠說,“那孩子走路沒好好走,撞到了腳。”
    邱濤的視線掠過他的人,對方點點頭,他笑了笑,“這沒什么,年輕人難免有些毛糙。”
    “還需要管教。”
    聶文遠端起杯子喝酒,劉局插話進來,問是哪個小外甥,話題就這么扯了起來。
    酒桌上的氣氛熱烈,聶文遠把一杯酒全干了,他揉揉額頭,露出不舒服的表情,左手幾不可查的上抬。
    門口有人進來,“主任。”
    聶文遠站起來,身子有點搖晃,“扶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對著邱濤,劉局,和在座的各位打了招呼,就被扶著離開了包間。
    不多時,就有兩輛車根據車牌號查到的信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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