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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他們沒有臉

    黃單每次接一個任務, 心里都有一份嫌疑人的名單, 按照線索一個一個的排除,周嬌嬌在這次的名單里面,但他沒想過她已經死了。
    盡管之前黃單問陸先生,對方回答說鬼在120區(qū)的存在方式各有不同,鬼跟鬼之間也不一樣,有的沒形體, 有的有,混在人群里很難分辨。
    他還是沒往周嬌嬌身上聯(lián)想。
    周嬌嬌給黃單的感覺就是一個青春年少, 天真單純的鄰家女孩,有時候會大大咧咧,她的身上散發(fā)著陽光明媚的味道,很真實。
    一個死了的人, 竟然還能給人一種真實的感覺。
    黃單再去看遺像,內心的震驚依舊強烈, 他把視線移到中年人的遺像上面, 周父在他看來,就是個對女兒過分溺愛的父親, 沒想到也不在了。
    “舒然,你坐啊, 媽,去把我房里的糖果都拿出來!”
    周嬌嬌開心的跑進堂屋, 沖著婦人吩咐, 手還往黃單身上碰, 卻被陳時給揮開了。
    黃單的腦子有點亂。
    他快速整理著思緒,周嬌嬌跟她爸死了,她媽能看到她,應該也能看到她爸,還知道他們去過畫室。
    掃了眼進堂屋后面不改色的陳時,黃單確定了,他早就知道周嬌嬌跟她爸不是活人。
    陳時見少年看向自己,他摸摸鼻子,覺得今晚要跪搓衣板了。
    黃單把這事先壓著,回去再說。
    婦人端著裝滿糖果的果盤出來,把果盤放在黃單旁邊的茶幾上,她站在女兒面前,情緒有些激動,眼眶紅了起來,“嬌嬌,你能再喊媽一聲嗎?”
    周嬌嬌站在自己跟她爸的遺像前,淡淡的說,“喊不喊的,都沒什么意義了。”
    婦人失聲痛哭。
    周嬌嬌蹙蹙眉心,“今天我的朋友來看我,你能不能別這樣?”
    婦人忙說對不起,她邊擦眼睛邊說,“媽……媽去里面……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就喊媽一聲……”
    黃單望著婦人離去的背影,看來母女之間的感情不好。
    再有就是,周嬌嬌不是那種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還在按照原來的軌跡生活的人,她知道,從她看遺像的表情上能看得出來。
    果盤里的糖果少了一個,周嬌嬌剝了外面的那層糖紙把糖果丟進嘴里,她還是跟平時一樣,不會用舌頭卷著糖,等它慢慢融化,而是直接咬。
    嘎嘣嘎嘣的聲響在堂屋里持續(xù)了好一會兒,直到周嬌嬌的嘴里多了糖果的香味,蓋掉其他味兒才停。
    她看黃單時,臉上又掛起了一抹微笑,“舒然,你怎么不吃糖?哦我知道了,陳時不讓你吃我的東西,你喜歡他,聽他的話。”
    黃單,“嗯。”
    周嬌嬌撇撇嘴,“我也喜歡你,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似乎桌上的遺像壓根就不存在,沒有生死這條界線帶來的陰森,他們跟之前一樣的交流,仿佛就只是年后有些天沒見了而已。
    黃單有點怕鬼,但是不怕周嬌嬌,因為很熟悉,他沒開口,陳時代他說了,“你已經死了。”
    周嬌嬌要說什么,被陳時一擊冷眼給逼回去,她重新露出笑臉,“舒然,你來找我,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黃單對陳時說,“你在外面等我。”
    陳時皺眉,“不行。”
    黃單說,“我不會有事。”
    周嬌嬌同時也說,“陳時你在擔心什么,我不會傷害舒然的。”
    陳時冷笑,“撒謊也不臉紅,誰把他嚇死的?”
    周嬌嬌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硬起來,她的身子顫抖,眼睛微微瞪大,那里面充滿了驚慌無措。
    黃單的眼皮一跳,他知道原主是被嚇死的,卻不曉得這事跟周嬌嬌有關,現(xiàn)在想想也有蛛絲馬跡,當初自己穿越來這個世界,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周嬌嬌的手。
    門開著,一陣冷冽的風刮進來,把桌上的糖紙吹起來,飄到周嬌嬌的身上,她伸手捏住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舒然,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幾個字。
    黃單看著一個死了的人在自己面前哭,那些淚水都是真的,布滿了整張臉,他感到震撼,這個區(qū)的鬼跟人太像了。
    就在這時,黃單忽然一個激靈,在陳時跟周嬌嬌眼里,他也早就死了。
    不對。
    如果這副身體的主人還是張舒然,他死后以人的形體活著,一定會找把自己嚇死的周嬌嬌算賬,可他沒有。
    周嬌嬌可能猜到了他不是原來的張舒然。
    黃單在心里詢問陸先生。
    系統(tǒng),“有的人死后,會忘記生前的一些事,忘多忘少,由各種因素決定,有的會想起來,有的在投胎前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黃單一愣,那周嬌嬌會不會只是以為他忘了?
    周嬌嬌接下來的話讓黃單的猜想得到證實,“我……我看你還跟我說話,就知道你是不記得當時的事了,舒然,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想害人,那晚我跟死在學校里的一個姐姐說話,不知道你也在場……”
    黃單瞥陳時一眼,恐怕對方也是那么以為的,還當他是張舒然,只不過忘記了一點事。
    他心想,回去要好好跟陳時聊一聊了。
    周嬌嬌很崩潰,她不停的哭,臉上的皮變的發(fā)紅,給人一種皮||肉快要裂開,從里面滲出血水的錯覺。
    黃單問過陸先生,知道原主已經去投胎了,“過去的就算了。”
    周嬌嬌哭泣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抖著嘴唇,小心翼翼的問,“舒然你原諒我了嗎?”
    黃單點頭,“嗯,原諒你了。”
    周嬌嬌又哭又笑,一把握住黃單的手,“舒然謝謝。”
    陳時見不得誰碰少年,他當下就把周嬌嬌的手弄開了,口氣很差,“行了,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有什么要說的就趕緊說吧。”
    黃單看看陳時。
    陳時咳一聲,他不再說話,闔了眼簾扒著少年的手指頭玩。
    黃單問周嬌嬌,“你愿意跟我說說你的事嗎?”
    短暫的靜默過后,周嬌嬌垂眼摳著手上的指甲油,“我爸那時候一心撲進公司里面,天天都在忙著生意上的事,他很少回家,也不管家里的事。”
    她的語氣平淡,好像說的是別人家的事,跟自己無關,“有一天我在班上跟同學說話,被老師叫到教室外面罰站,我就提前從學校翻墻回來了。”
    “等我上了樓,準備去睡一覺的時候,聽到臥室里傳出我媽的叫聲,還有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我知道他們在干什么,我覺得惡心,放下書包就跑了出去。”
    周嬌嬌撓撓臉皮,“我媽知道我回來過,她哭著求我,叫我別告訴我爸,我答應了,舒然,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很不對?可我不知道怎么辦,如果我爸知道了,我就沒有家了,他就算不會打死我媽,也會跟我媽離婚的。”
    “到那時候我會成為一個累贅,一個踢來踢去的皮球,一個討人厭的拖油瓶。”
    黃單沒說話,陳時也沒,堂屋里只有周嬌嬌的聲音,她非常平靜,不哭不笑,把家里丑陋不堪的一面全部撕開了攤在眼前,“我媽騙我,她說以后不會再跟那個男的聯(lián)系了,但是沒過多久,我又在家里看到了對方。”
    “那天我媽坐在椅子上哭,說他們是相愛的,還說等我成年了,她就會跟我爸離婚,叫我跟她一起過,我不想回家了,叫我爸給我打錢,在宿舍里住了下來,慢慢的我開始逃課,偷偷跑去網吧上網。”
    “我的成績下滑的很厲害,變成全班倒數(shù),班主任找我談話無效,于是就給我家里打電話,我媽告訴了我爸,結果我爸一回來就打我,他把我打了一頓,接了通電話就回了公司,在他眼里,沒有什么比事業(yè)更重要。”
    黃單一邊聽,一邊搜索之前了解到的信息,難怪周嬌嬌會說家里就她跟她爸,在她心里,她沒有媽了。
    “去年的事了,那天是星期三,我在網吧上網,我爸找來了,當著網吧很多人的面兒罵我打我,我跑了出去,他在后面一直追著……”
    周嬌嬌的聲音頓了一下,終于露出自己不是旁觀者,而是當事人之一的痕跡,“車禍發(fā)生的時候,我都沒反應過來,等我站起來,看到我跟我爸被車輪壓著,身體東一塊西一塊,才知道我們都死了。”
    “如果我當時沒在街上亂跑,也就不會出事,還害了我爸,可要是我不去網吧,或者我爸不來找我,打我罵我,我也不會亂跑,再把時間往前推移,那更有的說了。”
    她撓著臉,“舒然,其實不管從什么時候開始說起,已經出現(xiàn)的結局都不會變,就跟命定的一樣。”
    黃單揪著兩個字,“車禍?”
    周嬌嬌嗯了聲,“是一起連環(huán)車禍。”
    黃單驀然側頭。
    陳時繼續(xù)扒拉少年的手指頭,一副沒聽見的樣子。
    黃單擰眉,不管周嬌嬌說的連環(huán)車禍跟陳時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個,都先擱著,回去再提出來談。
    他明白周父的溺愛是怎么來的了,是無盡的愧疚,自責,后悔堆積起來的。
    周父生前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一心只顧著自己的事業(yè),對女兒疏于管教,更沒有好好陪伴女兒,所以他死了以后才會一直守著女兒,不讓女兒亂跑。
    “你爸他……”
    “走了。”
    周嬌嬌撓撓臉,笑著說,“我也要走了,舒然,這次你能來,我很高興。”
    黃單猜到了,但他不清楚那里面的規(guī)則,他在心里問,“陸先生,死了的人在世上存留多長時間,是由什么決定的?”
    系統(tǒng),“很復雜,一句兩句講不清。”
    黃單問,“那你多講幾句。”
    他等著陸先生跟自己聊上幾分鐘,就只聽到一句,“該走的時候就會走。”
    很符合對方的做事風格。
    黃單問道,“嬌嬌,畫上的人臉是不是你弄掉的?”
    他想,如果周嬌嬌說是,那他這個世界的任務就能完成了。
    然而周嬌嬌卻搖頭,“不是我。”
    黃單愣住了,還有別的鬼?“那夏唯,林茂,一中的女生,還有沈良的死,跟你都沒有關系?”
    這下子換周嬌嬌愣了,她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好像沒想到黃單會突然提起那四個人的死,畢竟案子都破了,警方也不再過問。
    塵歸塵,土歸土,還有什么好提的呢?
    堂屋里很安靜。
    黃單不著急,他看周嬌嬌沉默,就知道這趟會有收獲,即便只有一點,也比沒有強。
    周嬌嬌伸手去拿糖吃,等到腳邊掉了三四個糖紙,嘴里又有了糖果的味道,她才開口,“每個人都有秘密,舒然,你也有。”
    這句話里有著深意,沒有隱藏,很明顯。
    周嬌嬌只是說了這句,沒有問黃單,怎么會把人臉的事跟那四個人的死聯(lián)系在一起,又為什么想要打聽,她心里清楚,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黃單感覺扒拉著自己手指頭的力道大了點,而后他的手就被粗糙的觸感包裹住了。
    堂屋里彌漫出一縷煙味。
    陳時點了根煙叼在嘴邊,一只手依然握住少年,不曾松開。
    黃單見周嬌嬌遲遲不說話,便喊了聲。
    周嬌嬌吃著糖果,聲音模糊不清,“我不知道。”
    黃單說,“我記得你說過一個見死不救的故事,嬌嬌,那不是編造的,對嗎?”
    周嬌嬌的眼臉顫了一下,“舒然,跟你沒關系的。”
    黃單心說,可以說是沒關系,也可以說是至關重要,他看著周嬌嬌,“能不能告訴我?”
    周嬌嬌的眼臉又顫,她垂頭摳指甲油,一塊塊的摳的掉在地上,好半天才發(fā)出聲音,“舒然,你信因果輪回嗎?”
    黃單知道,他說不信,后面的內容就不會聽到了,所以他點頭,說信。
    周嬌嬌又不說話了。
    黃單耐心等著,二手煙讓他提神,他下意識的捏小手指,聽到耳邊的聲音,“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堂屋里響著周嬌嬌的話聲,一段往事裹著糖味兒抖了出來。
    三年前周嬌嬌的家還是一個家,而不是一棟冰冷的房子,爸爸沒開公司,不會在外面忙事業(yè)不回來,媽媽也沒有跟其他人在一起。
    具體哪一天忘了,周嬌嬌只記得那是一個太陽很燦爛的日子,姥姥生日,爸媽帶著她去姥姥家吃飯,她不愿意被拉著跟親戚家的幾個小孩比這比那,覺得很假,就偷偷溜了出來。
    周嬌嬌一直走,等她走累了,發(fā)現(xiàn)周圍的一切讓她陌生,她站在山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有風吹過,身后的一片青草都沖她搖擺,她在原地轉了一圈,就往后倒去,躺在了草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周嬌嬌睜開眼睛一晃頭,看見了山下水庫邊的三個人,他們分別是兩個男孩,一個女孩,都跟自己差不多大。
    站在兩個男孩中間的那女孩身上穿著一身白裙子,腳上是雙小皮鞋,她的長發(fā)垂在腰際,手里抱著一只長耳兔,像個公主。
    周嬌嬌從來沒見過那么好看的女孩,比山上的那些花兒都要好看,她手托腮,好奇的看著那三個人,他們是什么關系,在哪兒上學。
    不知道怎么了,那三個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周嬌嬌隔得遠,什么也聽不見,她的好奇心更大了些,大到讓她忍不住下山,從一條狹窄的小路靠近,就想聽聽別人的秘密。
    三個人相互推搡著,其中一個男孩不小心失足掉進了水里。
    周嬌嬌嚇的捂住嘴巴,那聲驚呼沒有發(fā)出去,她靠的更近,帶刺的枝條掃到她的臉跟胳膊,有點疼。
    水里的男孩大聲哭喊著,岸上的倆人都很慌,不知所措。
    另外一個男孩站在水邊急的蹦跳,一個沒留神,把旁邊的女孩給撞到了水里,他嚇一跳,連忙去拉她,結果人沒拉上來,自己反而被拖了下去。
    周嬌嬌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個子高高的俊朗少年路過,他見到水里掙扎的三人,立刻奔跑過來,毫不猶豫地放下畫袋跳下去救人。
    三人被陸續(xù)救上岸,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腳抽筋,還是體力透支,他游不動了,在水里上不來。
    周嬌嬌站的距離已經很近了,她可以清晰的聽見水里越來越小的撲騰聲,夾雜著少年的呼救,還有三人嗆水的咳嗽,以及模糊的說話聲。
    小眼睛的男孩咳的臉通紅,他突然瞪大眼睛,“臥槽,水里的那個人怎么還沒上來?不好,他正在往下沉,你們誰下去把人拽上來啊?”
    女孩低頭檢查身上的白裙子,發(fā)現(xiàn)上面有臟污,長耳兔的耳朵上也臟了,她的臉色很不好,“我不去,水里飄著很多垃圾,臟死了。”
    另一個男孩甩甩濕答答的頭發(fā),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咳。
    周嬌嬌看到小眼睛的男孩脫了上衣,光著膀子準備下水救人,她再去看水里的少年,對方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眼睛里釋放出希望的光芒。
    可是小眼睛的男孩在把一只腳伸進水里時就縮了回去,他快速穿回上衣跟鞋子,離水邊遠遠的,說什么水里有水猴子,萬一下去了上不來,小命就沒了。
    周嬌嬌看到少年面如死灰,眼睛里的希望消失不見,她咬||住手背,不讓自己哭出來。
    小眼睛的男孩不敢看水里的人,他抖著聲音說,“算了算了,是他自己跳下來的,跟我們沒關系,再說了,要是把人救上來,哪兒出了什么毛病,敲詐我們一筆怎么辦?我爸媽會劈死我的。”
    “這事真有,我媽就跟我說,在外面別多管閑事,管好自己就行了。”
    女孩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她檢查完了裙子,就去整理長發(fā)和臉,嘴里說著什么好惡心。
    另一個男孩看了眼水里的人,已經看不到頭了,他的臉煞白,“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們快走吧,待會兒會有人過來的。”
    三人頭也不回的跑了。
    周嬌嬌從灌木叢里走出來,她呆呆站在岸邊,一動不動。
    等到水面恢復平靜,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周嬌嬌才猛然想起來自己會游泳,她蹲下來嚎啕大哭。
    出于害怕,周嬌嬌不敢多待,就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姥姥家,也不敢把事情告訴別人。
    她可以救少年的,卻因為怕,就一直躲在后面,出來了以后也只是站在岸邊,忘了該做什么,錯過了救人的機會。
    沒過幾天,周嬌嬌從爸媽那里聽到水庫的事,才知道警方查到了那三人身上。
    但是那三個人都撒了謊,他們說當時去水庫玩,看到少年跳水里自殺了,他們想下水救人,卻都不會游泳,只好焦急的跑去喊人,等到把人喊來,已經來不及了。
    周嬌嬌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爸媽,她想去警局里,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出來,可是爸媽都不同意她那么做,說少年人已經死了,做什么都于事無補,別再毀了那三個人。
    爸媽再三勸阻,周嬌嬌妥協(xié)了,把那件事藏在了心里,她的自責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減少。
    袖手旁觀的報應發(fā)生在去年。
    周嬌嬌在意識消失前看到了路對面的少年,對方看著被壓在車輪底下的她,一如當年她看著對方淹死一樣。
    沒有推她一把,也沒有拉她一把,只是袖手旁觀。
    周嬌嬌死后繼續(xù)過著原來的生活,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去地府,只是過一天是一天。
    爸爸本來因為遷怒,想要掐死媽媽,被周嬌嬌阻止了。
    吃飯的時候,桌上還是擺著三幅碗筷,卻只有一個活人,另外兩個都在長桌的遺像上掛著,可笑又凄涼。
    周嬌嬌最大的心愿就是學美術,上大學,她跟爸爸說了,爸爸就帶她去了農大的畫室。
    起初周嬌嬌并沒有把當年的三個人跟沈良,夏唯,林茂聯(lián)想到一塊兒去,所以她崇拜畫畫好的沈良,認出來以后就變了態(tài)度。
    周嬌嬌不知道鬼跟鬼之間有沒有什么聯(lián)系方式,她死后的一年,除了她爸,就只見過姥姥,還有少年。
    就在夏唯當模特,臉沒了的那天早上,周嬌嬌知道那個少年來了,她卻不能像去年那樣看到對方,問了爸爸也沒有結果,可能是應該走了,卻又因為某種東西強行留在人間。
    周嬌嬌覺得那種東西是怨恨。
    大概是人死了,心境會有變化,周嬌嬌竟然會用那個故事的方式來提醒他們,但凡有一點悔過之意,就會去少年的家里承認錯誤,去他的墓碑前拜祭,誠心請求原諒。
    誰知道夏唯他們只是嘴上那么說,心里根本沒有一絲愧疚,有的只是恐懼。
    那一刻周嬌嬌就知道,從夏唯開始,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在周嬌嬌的話聲停下來以后,黃單已經把這個故事分批消化掉了,他開口詢問,“那個一中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周嬌嬌撓著臉皮,搖頭說不知道,還說大概是沈良用了什么法子轉移吧,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舒然,我雖然死了,可我跟普通人沒多大區(qū)別,不會什么能力。”
    末了還加一句,“你起碼死后畫畫厲害了,我真的一點用都沒有。”
    黃單默了默,“你知道那個人叫什么名字嗎?”
    周嬌嬌搖頭,“當年的事沒有被報道過,很快就連我姥姥那邊的人都不去議論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兒,夏唯他們肯定是知道的。”
    黃單蹙眉,夏唯林茂沈良死了就沒出現(xiàn)過,想問也沒法子問,“你能不能看見他?”
    周嬌嬌說去年能,現(xiàn)在不能了。
    黃單問周嬌嬌要了紙和筆,他用最快的速度畫出那張臉,雖然沒有細化,眉眼已經很清晰了,“是不是這個人?”
    周嬌嬌一眼就看到了人臉眉毛里的那顆痣,“對,就是他!”
    黃單捏住紙的一角,心里長長的舒一口氣,只要有這張臉,他離任務完成就不遠了。
    周嬌嬌疑惑的問,“舒然,你見過他嗎?什么時候的事?”
    黃單說了林茂的臉被換掉的事。
    周嬌嬌呵呵呵的笑,那個少年把自己的臉換上去,或許跟她一樣,也是給他們最后一個機會,可惜他們還是不知悔改,只想著把事情掩埋下去,不愿意承擔責任。
    黃單聞到了一股腥臭味,他抬眼,眼前的一幕讓他瞳孔一縮。
    周嬌嬌的臉皮爛了,一張臉血||肉||模||糊,十根手指頭變成了白骨,上面黏著幾塊碎肉,身體正在一點點的腐爛……她要走了,就會變成死時的樣子。
    黃單記得周嬌嬌說過,她碰到一只貓被車碾成肉泥,內臟都爛了,說的是她自己。
    下一刻,黃單的眼睛就被一只大手被捂住了,耳邊是陳時冰冷又暴戾的聲音,“周嬌嬌,你找死是吧?”
    “我已經死了。”
    之后是周嬌嬌內疚懊悔的聲音,“對不起舒然,我以為還有時間的,沒想到會這么快,我不想嚇你……”
    陳時厲聲打斷,呼吸都是粗重的,“可是你已經嚇到他了!”
    周嬌嬌哭了。
    黃單鼻端的腥臭味更濃了,他忍住胃里的不適,屏住呼吸說,“沒事的。”
    周嬌嬌說舒然你人真好,她在消失之前,用只有陳時能聽見的音量說,“陳時,去年我看到少年跟你站在一起。”
    陳時面無表情,“你該走了。”
    周嬌嬌說,“舒然也會走的,他要去投胎,你別……”
    陳時的面上不再沒有表情,翻滾出了可怕的戾氣,“還不走?錯過了投胎的時間,你可別后悔。”
    周嬌嬌不再說話,她也說不了了。
    黃單聽見了婦人的哭喊聲,他知道周嬌嬌走了。
    離開那棟房子,黃單打了個冷戰(zhàn),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里面的秋衣被冷汗打濕了,他想,這個區(qū)鬼比人多,人比鬼可怕。
    陳時走在少年的身旁,手往他腰上放,見他沒有掙脫,就收緊了力道。
    倆人一言不發(fā)的上車,路上十指相扣,全程零交流。
    回了家,黃單去打水洗把臉,他拉開椅子坐上去,“陳時,你過來。”
    陳時沒過去,神情緊張,“怎么?”
    黃單說,“過來。”
    陳時扯開了嘴角調笑,“寶貝,你這是干嘛?陣勢這么大,我好怕怕,是要跟我招開家庭大會?”
    黃單說,“不過來是吧?那算了,晚上你自己睡。”
    陳時忙問,“你要去哪兒?”
    黃單說,“去親戚家。”
    陳時的腳步不受控制的邁了過去,可憐兮兮的說,“別啊,你走了,我一個人睡,被窩里好冷的。”
    黃單拽住他的手,“不去可以,你把去年連環(huán)車禍的事都告訴我。”
    “喲,張舒然,你會威脅我了啊,不得了。”
    陳時反手握住少年,看出他很認真,也很嚴肅,就改了口吻,“怎么突然問起這個?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那時候我碰巧看到了,當場暈倒在地,醒來就在醫(yī)院里,不知道現(xiàn)場是什么情況。”
    黃單的語氣篤定,“還有。”
    陳時摩||挲著少年的手背,“沒了,都跟你說了。”
    黃單的情緒向來掌控的很好,無論是現(xiàn)實世界,還是穿越的幾個世界,他都從來沒有露出過激的一面,此時此刻倒是破天荒的出現(xiàn)了,“說,還是不說?”
    陳時聽在耳朵里,心口被刀尖刮了般的疼,“我說我說。”
    他說那天自己要去考試,在路邊等三輪車的時候見到了連環(huán)車禍,碰巧看見周嬌嬌跟她爸出事。
    那段時間報道的死亡人數(shù)一直在變,在那場連環(huán)車禍里到底死了多少人,現(xiàn)在已經沒人去關心了。
    黃單問,“你怎么知道我是被周嬌嬌嚇死的?
    陳時這會兒倒是老實交代,“當時周嬌嬌她爸追周嬌嬌的時候,是從我身邊過去的,他碰到了我,還說了對不起,所以等我來了畫室,他就主動找了我。”
    黃單又問,“為什么找你?”
    陳時勾唇笑笑,“周嬌嬌她爸希望我照顧好你,算是給她女兒贖個罪。”
    他省略了幾句,周嬌嬌她爸的原話是懇求他幫個忙,能在少年走之前的這段日子里把人照顧好。
    想到這里,陳時在少年的手上咬一口,“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你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還跟人一樣的活著,這樣多好啊。”
    他抿直薄唇,“我一直在掙扎,一邊想阻止你找周嬌嬌,不想讓你發(fā)現(xiàn)她已經死了,一邊又想,瞞是瞞不住的,陪你找周嬌嬌的那些天,我都快得精神分裂了,最后我一咬牙,干脆趁這個機會讓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所以在周嬌嬌那兒,我主動提了你的事。”
    說完以后,陳時觀察著少年的表情,當時有周嬌嬌在場,少年很淡定,還有可能是裝的,現(xiàn)在竟然也是那樣,他的面部抽搐。
    太不合理了。
    真是個怪人,陳時捏住少年的手,眉頭皺了皺。
    黃單不由得慶幸,還好陳時做出了對他有利的選擇,不然他的任務完成遙遙無期,“你知道周嬌嬌跟她爸是鬼,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陳時說,“還不是怕嚇到你。”
    黃單說,“我不會嚇到。”
    陳時說是嗎,他湊在少年耳邊,“那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們每次睡覺的時候,床上都有別人。”
    說著,陳時就指指床,“諾,現(xiàn)在就躺在你每天躺的地方看著我們呢。”
    黃單的臉僵住。
    陳時噗的笑出聲,他哈哈大笑,把少年的頭發(fā)給揉亂了,“還說不會嚇到。”
    黃單把自己的手從粗糙的掌心里抽走。
    陳時又去抓住,拿在嘴邊吧唧吧唧親了好幾口,“騙你的,這屋子里就我們兩個,沒有別人。”
    黃單說,“你每天看到他們,不會不自在嗎?”
    陳時在他額頭彈了一下,“想什么呢,哥哥我就是個普通人,看不到鬼,知道周嬌嬌跟她爸不是活人,那是因為他們出事的時候我在場。”
    黃單懷疑的眼神掃了掃,“我晚上去親戚家睡。”
    “……”
    陳時咬咬牙,他伸手使勁扒拉扒拉頭發(fā),指甲在頭皮里摳蹭幾下,“好吧,我能看到。”
    黃單說,“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陳時一臉思索的表情,“十多年前吧,那時候我生了場病,醒來就看到我爺爺坐在床前,他老人家專程從地底下上來嚇我的。”
    見少年不說話,陳時的氣息都沉了,“張舒然,你不會不要我吧?”
    黃單無語,原來不對他說實情,就是在怕這個,他按按眉心,“不會不要你。”
    聞言,陳時繃緊的背部一松,“媽的,我都想好了,你要是敢因為害怕就不要我,我也要死皮賴臉的賴著你。”
    黃單說,“比較起來,你應該更怕我才是,萬一你跟我待久了,身上的陽氣被我吸走,對你很不好的。”
    他是在胡說八道,之前幾個世界都是附身在心跳已經停止的人身上,不管是幾年,還是幾十年,男人都沒出什么事。
    說明他是特殊的一種存在方式,所謂的重生,他是這么理解的。
    陳時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他毫不在意,“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只要你樂意。”
    話落,陳時就捧住少年的臉親上去。
    黃單仰起頭,微張嘴配合。
    陳時喜歡少年的乖順,喜歡他的認真,喜歡他喜歡的要命。
    片刻后,黃單喘口氣,重復之前那句,“那你每天看到那些人,不會感到不自在嗎?”
    陳時這回換了個答案,聽起來的可信度要高不少,“我只是偶爾才會看到一兩個,有時候一個月都不會看到一個。”
    “到底怎么才能被我看到,這個我也摸不準,反正都是人各有命,跟我沒什么關系。”
    黃單看著他。
    陳時被看的渾身不舒坦,他捏捏少年的臉,“干嘛呢你,這次我真沒騙你,死了的人身上會有一種虛影,你要是不信我,那我?guī)闳マr大里面找找。”
    黃單問道,“齊放是嗎?”
    陳時挑挑眉毛,“他啊,我沒看到虛影,不過也有可能是我道行太淺。”
    說了等于沒說。
    “就像有的鬼,可以被所有人看到,比如周嬌嬌跟她爸,要是不走,還能跟正常人一樣生活,而有的死了,連個影子都沒有,比如那個沒名字的少年,還有的人死了,只會被我這種人看到,其他人是看不到的,事情復雜著呢,很難說的。”
    黃單心里想著別的事兒,“你擔心我會和周嬌嬌和她爸一樣,到了時間就會走。”
    陳時勒住少年的后背,啞聲說,“不會的,我的玉會保護你,你會跟我一起上大學,一起工作,我們會有很多個一起要去做呢。”
    黃單沒說什么,只是抬起手臂環(huán)住了陳時的腰,臉埋進他的外套里面。
    第二天,大家知道了明天統(tǒng)考的水粉題目,兩個老師把那些物品擺了兩種不同的組合,讓大家隨便挑選其中一組畫,他們也拿了畫板畫范畫。
    考點是按照區(qū)域劃分的,黃單跟陳時不同,陳時的考點就在之前單招那地方,他繼續(xù)待著,明天坐公交過去就行。
    黃單今天就要坐火車去w市,在那里住一晚,明天考試,不然會來不及。
    他在心里尋思,還是先考試吧,有那張臉在,查到少年的身份就是時間的問題。
    周嬌嬌在走之前幫了自己一個大忙,黃單想著,明年清明會去她的墓碑前看看她,順便看看她爸。
    中午吃過午飯,黃單就要去車站了,他不想讓陳時送,因為來時有他在,可以幫著緩解一下對車的恐懼,回去時沒有他,陳時會很難熬的。
    可是陳時執(zhí)意要送黃單。
    到了車站,黃單排隊檢票,“我走了。”
    陳時塞給他一樣東西,“這個給你。”
    黃單一看,是個白殼的手機。
    陳時笑著說,“我跟我爸打了借條,考完試打工掙錢還他。”
    黃單把手機收好,“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陳時手插著兜,忍住把人抱懷里的沖動,“那我等著。”
    黃單揮揮手,“我走了。”
    陳時說走吧,他人沒動,“明天放輕松,正常發(fā)揮就好。”
    黃單說知道的。
    ”那行吧,我回去了。”
    話是那么說,陳時卻紋絲不動,眼睛直直落在少年身上,多看一秒是一秒。
    黃單說,“我真的要走了。”
    陳時罵罵咧咧,他一個闊步上前,狠狠給了少年一個擁抱,喉嚨深處碾出了哽咽聲,“張舒然,以后我們不要再分離了。”
    黃單被他抱的骨頭疼,聲音里帶著哭腔,“好哦。”
    陳時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少年,看不見了也忘了收回,追著火車跑的事兒他是不會干出來的。
    他整整情緒,轉身就往候車廳出口走。
    快要走到出口時,陳時的腳步頓住,他站在原地搓搓臉,把煙盒捏的變形,半響從里面拿出一根煙,又不是不見了,等考完試回了學校,想的不行了就趁周末坐車去看他。
    這么想,陳時的心里還是空蕩蕩的,一點兒都沒安慰到自己。
    他一天都不想跟少年分開。
    “媽的!”
    陳時把煙塞兜里,掉頭撒腿就往檢票那里跑。
    上了車,黃單找到自己的座位,是在里面,靠著窗戶,他剛坐下來,背包還沒放好,就看到一個人影沖了過來。
    陳時火急火燎的上車,跑著找到黃單,他喘著氣,眼睛里藏著火焰,要把人灼傷。
    黃單這座就他一個人,邊上的還沒上來,他正要起來,陳時已經彎下腰背過來了,叫他別動。
    于是黃單乖乖的在座位上坐著。
    陳時把外套的拉鏈拉下來,撈起外套兜住他跟少年,他們在嘈雜的車廂里尋著彼此的唇,每一下的唇||舌||觸||碰,都裹著彼此的不舍。
    有人過來了,陳時在少年的唇上||舔||舐||了會兒,又用力||咬||了一下,他退開,像一個哥哥對著弟弟,不放心的叮囑。
    “別睡死了,到站后帶好行李,誰跟你說話都別搭理,要是累就不坐公交,打個的去考點附近的旅館,晚上別畫了,早點睡,東西別吃涼的,容易拉肚子,明早我會給你打電話叫你起床,還有準考證和畫具,睡覺之前都收好了……”
    嘮嘮叨叨的,陳時的眼角就濕了,他揉揉額頭,把手放進外套的口袋里,“走了啊。”
    黃單的嘴巴破了,很疼,他哭著站起來,人站在走道里,淚眼朦朧地看著陳時越過人群往前走,背影高大,有幾分孤單。
    擦擦臉上的眼淚,黃單沒追上去,只是短暫的分離就受不了,那等到他離開的那天,要怎么辦?
    “小伙子,你哥哥對你真好。”
    “嗯。”
    黃單側頭,隔著車玻璃窗跟陳時對望,他翹起唇角,沖著對方微笑。
    火車長鳴一聲,黃單的視野里是陳時看呆的臉。
    不多時,黃單的褲兜里發(fā)出震動,他吸吸鼻子拿出手機一看,是條短信,說給他放了兩百塊錢,在背包里面的小口袋里。
    眉頭動動,黃單回了一條短信:抽屜里也有兩百塊錢。
    陳時拿著手機,笑的像個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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