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補(bǔ)充：“可是，只有一次！而且主要的錯不在我們家，而且已經(jīng)是在幾十年前了。行路嶺上吃人堡的傳聞，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流傳的。我我只是煽風(fēng)點(diǎn)火，把謠言放大了幾倍而已。”
    藍(lán)忘機(jī)禮貌地道：“愿聞其詳。”
    他往那里一坐，這句話威力簡直有如恐嚇，聶懷桑便磨磨蹭蹭開始交代了。
    他道：“含光君，你們知道，我們聶家與其他仙門世家不同。因?yàn)榱⒓蚁茸媸且晃煌婪颍瑒e家都是修仙劍，而我們家，修的是刀道。”
    此事并非秘密。清河聶氏連家紋都是面目猙獰、似犬似彘的獸頭紋。聶懷桑接著道：“因?yàn)樾逕捴琅c別家不同，立家先祖又是屠夫出身，難免血光。我們歷代家主的佩刀，戾氣和殺氣都極重。每一位家主，幾乎都是走火入魔，暴體橫死。而他們性情暴躁，也與此也有很大的關(guān)系。”
    比如聶懷桑的大哥聶明玦。這位年輕的仙首與藍(lán)曦臣、金光瑤是結(jié)義兄弟，赤鋒尊雷厲風(fēng)行，威嚴(yán)有度；澤蕪君溫潤如玉，品性高潔；斂芳尊八面玲瓏，狡慧敏銳。三人于射日之征中結(jié)義，各有佳話流傳，后被眾家并稱三尊。可聶明玦卻在風(fēng)頭正盛之時，在一個重要的盛會上走火入魔暴血身亡，當(dāng)日與會者更有不少被他發(fā)狂時追砍受傷。一世威名，落得如此下場。
    聶懷桑必然是想到了他的大哥，神情一陣低落，又道：“在這些家主們生前，他們佩刀的躁動尚能由主人壓制。可在主人死亡之后，它們無人管制，就會變成一把兇器。”
    魏無羨挑眉：“這可接近邪魔歪道了。”
    聶懷桑忙道：“這可不一樣！邪魔歪道之所以是邪魔歪道，是因?yàn)樗鼈円魅说拿５覀兗业牡兑牟皇侨说模悄切┰构韮挫`、妖獸魔怪的。它們斬殺一輩子這些東西，如果沒有這些東西給它除，它就要自己作祟，攪得家里不得安生。刀靈只認(rèn)定一個主人，不能為旁人所用。我們這些后人，又不能把刀熔了。一來對先人不敬，二來熔了也未定能解決。”
    魏無羨評價道：“大爺。”
    聶懷桑道：“可不是。跟隨諸位列祖列宗披荊斬棘、尋仙問道過的刀，本來就是大爺。”
    難怪當(dāng)年清河聶氏從不曾發(fā)聲譴責(zé)過他的修煉方式。雖然參與了亂葬崗圍剿，但也只是為了一戰(zhàn)報仇。原來他們家歷代的修煉方式，就很值得商榷。
    聶懷桑繼續(xù)道：“隨著家主的修煉一代比一代精進(jìn)，這個問題也一代比一代嚴(yán)重。直到我家第六代家主，想出了一個辦法。”
    魏無羨道：“就是建造吃人堡？”
    聶懷桑道：“不不，雖然有聯(lián)系，但一開始并沒有想到這個辦法。這位六代家主是這么做的。他給他父親和爺爺?shù)牡叮蛄藘煞撞模诹艘蛔昴埂Ｔ诹昴估餂]有放什么貴重寶物，卻放置了數(shù)百具即將尸變兇化的死尸。”
    藍(lán)忘機(jī)微微皺眉，聶懷桑嚇得立刻道：“含光君，你聽我解釋！這些尸體不是我們家的人殺的啊！是千辛萬苦從各地搜羅收集來的！還有不少是重金買的。六代家主說了，這些刀靈想與邪祟爭斗，那么就給邪祟讓它們爭斗不休。這些即將尸變的尸體和刀棺一同下葬，就是把它們當(dāng)作刀靈的陪葬品。刀靈會壓制死尸的尸變，而同時這些尸體也能緩解刀靈的需求和狂氣，此消彼長，維持現(xiàn)狀，相互制衡。靠著這個法子，才換來了后人幾代的安寧。”
    魏無羨道：“那后來又為什么建成了石堡？要把尸體埋在墻壁里？還有你說它吃過人？”
    聶懷桑道：“這幾個問題其實(shí)是同一個問題。它算是吃過人吧。但那不是有意的！！！我們家六代家主修的是刀墓，就是做成了一個很常見的墳?zāi)梗髞淼膸状挤抡账惺隆５谖迨嗄昵埃@個墳?zāi)贡灰换锉I墓賊挖了。”
    魏無羨“哦”了一聲，心道：“這可真是太歲頭上動土。”
    聶懷桑道：“修墓這么大的事，再怎么謹(jǐn)慎低調(diào)，也會傳出只字片語。那伙盜墓賊多方打聽，認(rèn)定行路嶺上有個前朝大墓，早就踩好了這個點(diǎn)，有備而來。這一批人里竟然有那么一兩個身懷真才實(shí)學(xué)的能人異士，居然叫他們辯準(zhǔn)了方位，破了迷陣，找到了我們家的刀墓。一個盜洞打下去，進(jìn)了墓，做這行當(dāng)?shù)模姸嗔耸w，也不怕里面的死人，但他們在里面東翻西找黃金珠寶，不懂避諱，挨著尸體呼吸，又個個是渾身陽氣的青年壯年男子。須知，躺在里面的可都是即將尸變的尸體啊！
    “可想而知，會發(fā)生什么事。當(dāng)場便有十多具尸體兇化了。
    “但這群盜墓賊藝高人膽大，行頭備得齊，居然叫他們七手八腳，把尸變的走尸全都又打死了一次。一番激戰(zhàn)，打得滿地碎尸塊，這才覺察此墓兇險，準(zhǔn)備撤離。就是在撤離的這個時候，他們被吃了！”
    “墓中安放尸體的數(shù)量，都是有嚴(yán)格控制的，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剛好能與刀靈維持平衡。而這伙盜墓賊進(jìn)去鬧了一通，若只是引發(fā)了尸變倒還好說，等他們退去之后，刀靈會發(fā)力，壓制住尸變。可他們把偏偏把尸體都打成碎塊了，一下子少了十多具。刀墓為了保持有充足的兇尸與刀靈相互克制，就就只好自動封死，把他們活活困在墓中，叫這群人自己來填補(bǔ)他們造成的空缺了”
    “刀墓被毀，當(dāng)時的家主便開始想別的法子。他在行路嶺上重選了一地，不再修墓，用以代替，建造了一座祭刀堂，為防再次有盜墓賊光臨，把尸體藏匿在墻壁里掩人耳目。
    “這祭刀堂也就是傳聞中的‘吃人堡’了。那伙盜墓賊來到清河，偽裝成獵戶，進(jìn)了行路嶺便沒再出來，不見尸骨，便有人謠傳他們被嶺中怪物吞食了。后來石堡建成，新的迷陣還沒設(shè)好的時候，又有人無意間路過看見了它。幸好所有的石堡都沒造門，他進(jìn)不去。但是下嶺之后，逢人便說行路嶺山上有一座詭異的白堡，吃人的怪物肯定就住在里面。我們家想著把謠傳鬧大點(diǎn)也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敢靠近那一帶了，便添油加醋，弄了一個‘吃人堡’的傳說出來。但它確實(shí)是會吃人的！”
    聶懷桑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巾與一塊蒜頭大小的白石。手巾拿來抹汗，白石則遞過去道：“兩位可以看看這個。”
    魏無羨接過那塊白石，仔細(xì)一看，發(fā)現(xiàn)石粉之中露出一點(diǎn)白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人的指骨。
    他心下雪亮，聶懷桑抹完了汗，道：“那位金小公子嘛不知用什么法子在墻上炸開了一個洞，這么厚的墻他也能炸開，身上必然帶了不少法寶，不對重點(diǎn)不是這個我是說，他炸開的那片地方，剛好是我們家在行路嶺建的最早的一間祭刀堂，當(dāng)時還沒想到兩面批石磚，再在中間用泥土隔絕陽氣防止它們輕易尸變，只是直接把尸體灌入灰泥里。所以金小公子炸了個洞，卻沒注意到他其實(shí)還炸碎了一具埋在墻里的白骨。他進(jìn)去后不久，就被吸進(jìn)石堡墻壁里，代替被他炸碎的那具尸體了我定期都會去行路嶺察看一番。今天一去，就看到這個，我剛撿了塊石頭，就有條狗來咬我，唉祭刀堂跟我們家祖墳也差不多了，我真是”
    聶懷桑越說越是難過，道：“一般的修士，知道這是我家的地界，根本不會在清河一帶夜獵。誰知道”
    誰知道他這么倒霉，先是有個從不守規(guī)矩的金凌盯上了行路嶺，后來又來了尋鬼手所指方向而來的藍(lán)魏二人。他又道：“含光君，還有這位我都說了，你們可千萬不能傳出去。不然”
    不然，清河聶氏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半死不活了，再傳出這種事，聶懷桑就要變成千古罪人了，下土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魏無羨看著聶懷桑，心道，他這些年過的也著實(shí)辛苦。難怪聶懷桑寧可做眾家之中私底下的笑柄，也不愿勤加修煉，更遲遲不敢為佩刀開鋒。如果修煉有成，就會性情日益暴躁，最后像他大哥和諸位先人那樣發(fā)狂爆體而亡，死后佩刀還要作祟人間，鬧得全家不得安寧，倒不如一事無成。
    也是無解。聶家從第一代先祖開始起，就這么過來了，難道要后人否定先人開辟出來的道路和基業(yè)？仙門世家各有所長，正如姑蘇藍(lán)氏善音律，清河聶氏刀靈的兇悍與強(qiáng)殺傷力，正是它能一枝獨(dú)秀的緣故。若是背棄先祖之訓(xùn)，從頭再來，另尋新路，不知又要耗費(fèi)多少年，也未定能成功。而聶懷桑更不敢叛出聶家，改修別道。因此，也只能做個膿包廢物了。
    他若是不做家主，一輩子像在云深不知處時那樣，整天游湖畫扇、摸魚逗鳥，一定比現(xiàn)在自在得多。可他大哥既已逝去，再力不從心，也只能一力扛起家族重?fù)?dān)、磕磕絆絆往前走了。
    聶懷桑千叮萬囑千求萬念離去之后，魏無羨發(fā)了會兒呆，忽然發(fā)覺藍(lán)忘機(jī)又走了過來，在他面前單膝跪下，認(rèn)真地卷他的褲腿，忙道：“等等，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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