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時候,北側的夏門已經合上,守城的將士正準備下門閂,我把臉埋在馮異胸前,也聽不清他與門吏說了什么,閉合的夏門重新開啟,他帶著我合騎飛奔出城。
從邙山山腰俯瞰雒陽城,星火點點,夜景仍是那般迷人。只是山上夤露濃重,每走一步,身上的衣衫便濕上一重。
“看樣子一會兒要下雨。”他高舉火把,笑吟吟的在前面領路,“還記得這里么?”
我點點頭,三年前,他把我帶到這里,對我說了許多語重心長的話,宛若兄長。我敬重他,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劉秀手下的一員猛將,曾經救過我的性命。更主要的是,他是個體貼且又現實到極至的人物,他會在我彷徨的時候,當機立斷的喝醒我。有些事情,我明明清楚答案,卻沒辦法強迫自己接受現實,這個時候馮異便會適時出現,殘酷而冷靜的把我不愿面對的答案赤裸裸的擺放到我的面前。
對他,既敬重,又隱含痛恨。
因為,他就像是劉秀的另一個分身。他曾是他的主簿,等同于他的代言人,劉秀說不出口的東西,都會借著馮異之口,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沉默的跟在他后面,憑借昔日的印象,一步步往山頂的那座草廬走去。
三年了,沒想到草廬依舊,我有些訝然。山頂的晚風頗強,吹得衣袂颯颯作響,草廬前的馮異,跳躍的火光打在他的臉上,白皙的肌膚仿佛泛起一層透明之色,他的神情迷離,若有所思的側首凝望山腳。
衣袂飄飄,態擬神仙,這一刻,馮異竟不像是世間之人,我仿佛又回到了昆陽初見他時的情景,那種驚艷而又不可猥褻的美,令人屏息。
“不必驚訝,我偶爾來此賞月,不然你以為這座破草廬如何能撐過這些歲月?”他洞察般的回眸一笑,輕輕推開木門。
草廬內的空氣十分清新,且擺設如新,器具不染塵埃,顯然有人時常來此清掃整理。向內走兩步,果然不出所料的在案上找到幾只陶罐,用力捧起,入手沉重,內里盛裝的是酒水。
我一聲不響的捧著陶罐,仰頭牛飲,一口氣灌下半罐子,感覺胃里撐得難受異常,眼淚竟然又不爭氣的滾落。
馮異坐到我的對面,先是不說話,眼看著我將一罐黍酒消滅干凈,正要伸手去取第二罐時,他卻搶先將它奪了過去。
我呆呆的望著他,胃里似火在燒,可是這酒度數不高,酒勁不夠兇猛,無法立時三刻麻痹我的神經。雖然,我是多么期盼著能夠借酒澆愁。
他將酒罐湊近自己的唇,緩緩的,像是電視上播放的慢鏡頭的分鏡動作,一口一口的吞咽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