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的是,許落誠然是顧驍野的執(zhí)念,也誠然,化解了顧驍野的執(zhí)念。
但陰差陽錯(cuò),她卻仍是不得不離開。
那執(zhí)念,或許終究不可解,也無可解。
天命,終究不可逆。
公孫神算蒼老的眼里,已然有了淚,“師父對不起你。”
如果可以,公孫神算真寧愿自己,什么都不曾做過。
能窺測天機(jī),又能如何呢?
眼下發(fā)生的一切,都是他妄圖逆改天命的后果。
是他害了小騫,也害了許落。
“別這么說,師父。”
許落握住公孫神算的手,認(rèn)真道:“我非但不怪您,還要謝謝您讓我能來這里,讓我遇到他。”
所以,不必歉疚什么,也不必為她難過。
她從不后悔來這里,更不后悔遇到顧驍野。
相反,她無比慶幸自己的人生,能夠有顧驍野。
雖然多少有些遺憾,不能與他白頭到老。
但她會給他留下一個(gè)孩子,這孩子,會替她一直陪著他。
公孫神算老淚縱橫。
然而,他對許落的離開,卻一籌莫展。
什么都做不了,也無從做起。
“師父,你別哭啦,你看我都不難過。”
許落笑容燦爛,可是眼里卻還是有了淚花,“您換個(gè)角度想想,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呢?”
注定與顧驍野不能相守,注定終究是魂飛魄散的結(jié)局。
可能用這樣的結(jié)局,換來與顧驍野的相知相愛,她心甘情愿。
“師父,”
許落懇求道,“這件事,還請師父為我保密,不要告訴皇上。告訴他,也只是讓他跟著受煎熬。”
公孫神算含淚答應(yīng)。
他心緒重重地告別許落,回到居處時(shí),發(fā)現(xiàn)有人在等他。
那人顯然,已經(jīng)等了許久,桌上的茶,都涼了。
他似乎在沉思著什么,怔然出神,直到公孫神算喊了聲“皇上”,他才回過神來。
“見過落兒了?”
顧驍野沉聲問,“如何?”
公孫神算沉默好一會兒,“皇上,落兒是異世之人,老朽卜算不出她的命局。”
“是卜算不出,還是您卜了,不肯告訴朕?”
顧驍野淡淡道,“實(shí)不相瞞,在您來之前,朕就找來了您那位舊友木道人。”
當(dāng)年邵云騫正是在木道人那里,學(xué)會了諸多術(shù)法,顧驍野曾聽小騫提起過。
許落這次懷孕,病得蹊蹺。
公孫神算遠(yuǎn)在若耶城,來京都需要時(shí)間。
顧驍野等不及,便讓錦衣衛(wèi)去終南之地,先行請來了木道人。
公孫神算神色微震,“皇上早就知道落兒……”
顧驍野的聲音,異樣低沉:“朕知道。”
知道許落的嗜睡,并非只是懷孕的反應(yīng),也不是什么病癥。
而是一場注定要來的死劫。
便是連腹中的孩子,可能也保不住。
這些天里,每每凝視著昏睡中的許落,每每看到她醒來,便對著他露出笑容安慰他,說她不會有事,只是懷孕的反應(yīng)有些大,所以貪睡了些。
顧驍野的心里猶如刀絞般,痛不可當(dāng)。
他甚至都不能將實(shí)情告訴她。
“朕曾聽邵云騫提過,有一種遽魂之術(shù),可將對方承受的所有傷害,轉(zhuǎn)到他人身上。”
顧驍野緩緩開口,“朕要先生和木道人,助朕一臂之力。”
許落是為了救他,才會有這一劫。
他好歹也是個(gè)皇帝,勉強(qiáng)也算受命于天。
他不會眼睜睜任由許落,就這樣離開。
如果這劫難注定避無可避。
那他寧愿用自己的命,換許落和孩子活著。
公孫神算心神大震,盯著顧驍野,良久說不出一句話。
他再也想不到,顧驍野,竟然會愿意為了許落,付出這樣的代價(jià)!
顧驍野離開后。
木道人不知何時(shí)悄悄進(jìn)來,與公孫神算相坐無言,長長嘆息。
“他們這兩個(gè),都是個(gè)癡情人啊!”木道人慨嘆,“可惜老朽不懂情,實(shí)在難以理解他們的做法。”
一個(gè),不惜背負(fù)魂飛魄散的命運(yùn),也要為顧驍野留下孩子。
一個(gè),寧愿用自己的命,和生生世世的輪回之路,去換另一個(gè)和孩子的平安。
問世間情為何物,竟能教人心甘情愿付出至此。
*
顧驍野回到頤華宮時(shí),許落正坐在窗邊,提筆寫著什么。
不經(jīng)意一抬眸,望見顧驍野的身影,她起身,欣喜地喊他:“阿野。”
“別動,好好坐著。”
顧驍野不準(zhǔn)她動,腳步飛快地進(jìn)屋,然而許落還是迎了過來。
她的月份漸漸大了,顧驍野怕碰著她腹中的孩子,不敢正面抱她,扶著她在榻邊坐下,“桓甫不是讓你歇著?剛寫什么呢?”
許落隨口道,“歇了許久,才剛睡醒,閑得無聊所以瞎畫幾下。”
她抬眸,無比專注地凝視著顧驍野,伸手輕輕撫摸著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
“阿野,你瘦了。”
許落輕聲說,“是不是這段時(shí)間照顧我,特別辛苦?”
顧驍野握住她的手,“不辛苦。”
許落扁嘴:“我不信。”
她突然輕輕“哎喲”一聲,顧驍野頓時(shí)緊張:“怎么了?”
“這孩子踢我,好調(diào)皮。”
許落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上,果然,里頭孩子軟軟的小腳丫,立刻踢了過來。
一腳,兩腳,接連踢了好幾下。
小小的生命,卻也有力得很。
顧驍野撫了撫孩子踢過的地方,柔聲道:“好了,不準(zhǔn)踢了,不準(zhǔn)欺負(fù)你母后。”
許落樂了:“你說話,他又聽不懂。”
然而神奇的是,仿佛這孩子為了顯示他(她)聽得懂話,還真就不踢了。
許落:“……”
額,看來以后是個(gè)怕爹的孩子。
想到以后這個(gè)字眼,許落心中澀然。
以后對她來說,是個(gè)奢侈的詞,她沒有多少以后了。
這孩子出生之日,她便要離開,她甚至看不到這孩子長大。
“阿野,”
許落靠在顧驍野懷里,強(qiáng)忍著眼底的淚意,“我聽我娘說,生個(gè)孩子,就是在鬼門關(guān)走一遭,要是我生孩子那天,出了什么意外……”
“不會有意外。”顧驍野攬著她的力道更緊了些,“有桓甫在。”
“萬一,我是說萬一,”
許落固執(zhí)地堅(jiān)持,“雖然這可能性很小,但萬一我有什么事呢?到時(shí)候,你一定要照顧好這孩子,好好陪著他長大……”
有些話,許落沒有辦法說得那么明白。
所以只能,只能這樣委婉地告訴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