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細嗅薔薇
    本來也沒有抱多大的希望,誰知晚上負責人居然打來了電話,說他私下和那位醫生溝通了一下,那位醫生同意接受采訪,但只接受電話采訪。
    凌晨和程澈猜測,可能是他們和院方負責人說的話讓那位醫生覺得他們沒有偏見,至少是沒有惡意的偏見,還可能他被外界惡意揣測這么久,也想有個地方訴說自己的委屈吧。
    電話采訪開始,程澈詳細問了他關于這次手術的過程,基本和他們了解到的一致,說到紅包問題,那位醫生激動地反駁:“絕對是無中生有的杜撰!我可以用我的人格發誓!我們醫生和你們記者一樣,這樣的工作都是發不了財的,如果發財,那一定是良心換來的。我始終牢記我是一名醫生,我做的每一臺手術都盡心盡力,對的起我的良心。但是,手術不是萬能的,而且手術本身就有風險,這是現在醫學水平的局限,不是任何一個醫生可以左右的啊!”
    電話那頭傳出了低低的抽泣聲,“我為了這臺手術,連我兒子的生日都沒有陪他過。”
    程澈等他平靜了問他有沒有什么人能證明當時他拒絕了家屬的紅包。
    他想了想說,家屬給了他兩次紅包,一次在辦公室,同事可以證明,還有一次在手術室門口,應該監控可以看到。
    隨著采訪的深入,程澈可以感覺到電話那頭的人由充滿懷疑到慢慢放松下來。采訪結束凌晨問他還有什么想說的,他頓了頓,竟然開始主動說起被其他媒體當做重點渲染的“婚外情”事件。
    “我和我妻子結婚十二年,還有一個上小學的兒子。醫生這個職業,外表看來光鮮受人尊敬,但到底有多苦有多累壓力有多大責任有多重,只有我們自己知道。忙起來的時候簡直是沒白天沒黑夜,幾乎沒有節假日,能陪老婆孩子的時間更是屈指可數。由于專業特殊性,有什么壓力也沒辦法跟家人說,說了他們也沒辦法分擔,加上聚少離多,我和我妻子越來越沒有共同話題可以聊。去年年底,我妻子和我提出離婚,我同意了,因為我確實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諷刺的是,因為沒有時間,我們遲遲沒有去辦理離婚手續。我和李護士因為經常要在一起加夜班,由于是同行,工作壓力大的時候跟她說一說,她能體會我的苦悶也能幫我疏導一點壓力。一來二去,我們之間就有了感情,但絕對不是外界猜測的那種骯臟的關系,而是惺惺相惜知己般的感情。對方律師不知道怎么了解到的這些信息,加上媒體添油加醋的報道,我現在的形象已經是一個道貌岸然拋棄妻子草菅人命的混蛋,我大概這輩子也不可能洗清自己了,對于家庭,我的確虧欠,但是這個手術,我問心無愧。”
    程澈和他說私生活的部分,因為他們無法核實,所以抱歉不能報道,只能如實將現有可以證明的事實報道出來。醫生說有為他說話的一家報社,他已經很滿足了。
    采訪結束,程澈和凌晨去醫院核實了那位醫生兩次拒絕紅包的證據。
    回報社的路上,凌晨有些感慨地說:“我現在有點害怕了。”
    程澈有同感,“我也有些害怕了。”
    凌晨看看手中的筆,“我覺得手中的這只筆重千斤。這只筆既能聲張正義,也能輕易毀掉一個人的清白。”
    程澈同意他的話:“所以,我們在落筆前要慎重再慎重,謹慎再謹慎。讓這只筆成為只為事實發言的話筒,而不是成為殺人不見血的刀。”
    凌晨說:“咱們這次的稿件雖然有些晚,但遲來的正義終歸也是正義。”程澈點頭,“咱們今天晚上加個班把稿件趕出來,明天一早給前輩審核過就可以盡快見報了。”
    回到報社,凌晨負責整理采訪資料,程澈負責寫稿。凌晨邊看稿邊疑惑地問程澈,“咱們既然是為那位醫生正名,為什么不連‘婚外情’也一起幫他澄清一下呢?”
    程澈說:“你忘了咱們今天路上說的話啦?關于他的私生活咱們無從調查,如果有他的妻子或者什么證人可以證明他的清白,咱們可以再發稿件,但現在咱們是要向大眾告知,此次醫療糾紛不是這個醫生的過錯,至于他的扶貧下鄉義務出診捐款捐物都有記錄證書錦旗什么的可以刊登出來。”
    凌晨一拍腦門,指著程澈說:“你以后一定要時時提醒我,免得我被人三言兩語就說服替人家寫好話,而不是用證據說話。”
    程澈收拾好東西,關了燈,笑著對他說:“咱們互相提醒。不早了,快回家吧。”
    凌晨抬起手看看表,指針已經指向晚上十一點半。他打了個哈欠,“今天太晚了,我去明徵那兒蹭一晚。”
    程澈把寫好的稿子拿給前輩看,前輩問她,這些內容都經過核實了嗎。程澈把相關證明材料的照片或者復印件都拿給前輩過目,前輩點點頭表示對她和凌晨的工作表示滿意,然后笑著對程澈說:“做好被投訴的準備吧。”程澈不解。前輩擺擺手,“沒事,你去忙吧。”
    稿件刊登的第二天,報社就收到好幾個投訴電話,有的是抗議報社為“出軌渣男”辯解,有的抗議報社顛倒黑白不為弱者發聲而是和醫院沆瀣一氣。
    程澈和凌晨向前輩求助,前輩嘿嘿一笑,“任何事情都有代價,這大概就是說真話的代價吧?重要的是你覺得值。你們覺得值嗎?”
    程澈和凌晨異口同聲堅定地說:“值!”
    前輩手一揚,“那還有時間糾結?干活兒去吧。”
    三個月實習期結束后,程澈凌晨和高潔正式成為報社正式員工,程澈和凌晨依然是在采編部,高潔卻去了廣告宣傳部。
    凌晨聽到這一消息,開心得一蹦三尺高,“終于可以不用和那個‘大背包’一起工作了。哎,你別說,那‘大背包’最適合的部門還真的非廣告部莫屬。”
    程澈問他為什么叫高潔師姐“大背包”。
    凌晨拍手大笑,“哈哈,因為‘大背包’能裝啊!多貼切!”
    程澈哭笑不得,“你呀!”
    凌晨破天荒地拿起了抹布開始有模有樣地擦拭自己的辦公桌,大有辭舊迎新的架勢。不用天天看到高潔的凌晨接下來的日子心情大好,工作的時候熱情高漲,下班就當大燈泡跟著程澈和明徵蹭飯吃。
    有天晚上,程澈開著臺燈倚在床頭看書。
    突然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深夜里這突兀的敲門聲讓程澈不寒而栗。
    她披上衣服走到門口,鼓起勇氣問:“誰啊?”
    門外的人大喊,“快點給我開門!”
    聽聲音那人像是喝醉了酒,程澈說:“你走錯門了,這不是你家。”
    誰知門外的人還是不肯走,倚著門邊拍邊喊,程澈很害怕,因為一道薄薄的門似乎無法阻擋外面的人破門而入。
    她顫抖地拿起手機撥通物業的電話,但一直無人接聽。
    程澈把桌子書柜都搬過來堵在門口,當她正要準備報警的時候,門外似乎沒有了動靜。
    程澈躺進被子,一夜不敢合眼。
    早晨明徵來找程澈,聽到是明徵的聲音,程澈趕緊跑去開門。
    明徵看到堵在門口的桌子書柜問程澈怎么回事。
    程澈把昨天晚上的情況跟明徵說了一下。
    明徵聽完沉默良久,臉上是悲傷的表情,“遇上這樣的事你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你真的把我當你男朋友了嗎?”
    程澈有些慌張地解釋,“這不是沒有什么事嗎?而且太晚了,我不想打擾你休息。”
    程澈剛說完這句話就知道自己說錯了,因為她看到明徵臉上迅速黯然下來的表情。
    明徵沒有說話,默默幫程澈檢查了一遍碰鎖,然后把桌子和柜子搬回原位。
    程澈知道自己無意中又傷害了明徵,她剛想跟明徵解釋。
    明徵抱住她,在她耳邊說:“以后不許再這樣了。遇上這種事一定要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我會立刻到你身邊。聽到了嗎?”
    程澈點點頭,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也慢慢抬起來抱住明徵。
    林韶工作的城市離程澈的城市大概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林韶周末沒事的時候就開車來找程澈。
    這一年的秋天因為氣候的原因,明徵斷斷續續地干咳了小半個月不見好。
    利用周末休息的時間,程澈買了兩顆蜜柚,用蜂蜜熬了兩瓶柚子茶給明徵送過去。
    明徵身上披著毛毯手上拿著紙巾盒給程澈開門,整個人無精打采,他的咳嗽更嚴重了,似乎還有一點發燒。
    程澈給明徵量了體溫,找出藥喂他吃上,給他掖好被子。
    得知明徵一天都沒有吃飯,程澈下樓買了菜和雞蛋。
    雖然程澈小心翼翼盡量不打擾明徵休息,明徵還是可以聽到廚房程澈忙碌的聲音。
    外面的天氣很好,陽光從陽臺上暖暖地灑進來,明徵閉上眼睛聽著廚房里的聲音,也許是退燒藥的作用,也許是自我催眠,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和程澈永遠生活在一起,如果能這樣平平淡淡波瀾不驚地過一輩子,那該有多好。
    程澈,我能把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嗎?
    “她做了她所有能做的,她沒有錯,她只是不愛你。”夢里的另一個自己說。
    明徵滿頭大汗突然被驚醒,心像是被用力拋向井里,深不見底,寒冷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