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午后,長生果然帶了阿英去見管事嬤嬤。管事嬤嬤見阿英生得標致素凈、手腳利落,不致辱了仙門體面,又有長生從旁好言相求、獻禮孝敬,被二人哄得心花怒放,便答應了下來。
阿英進了暉岳門才知道,外觀豪華氣派的仙府,里面更是雕梁畫棟層疊、奇花異草遍植、玉欄春水環繞,仿佛真正的瑤臺仙宮、奢靡無比。
不過,阿英只是粗使丫頭,府中景致再好,她也不過能夠匆匆一瞥。白天的大多數時候,她都呆在下人房里洗衣劈柴或者幫著廚房殺雞宰鴨。別說進屋端茶送水,就連打掃院子、洗杯換盞這樣的差事她也夠不著。到了夜里,她與十來個粗使下人一起擠在下人房的大通鋪上歇息,周邊鼾聲囈語不絕于耳。
這樣的環境自然比她之前露宿街頭強得多。分內的差事與她在家獨自耕田養蠶相比也不算辛苦,拿到手的酬勞倒還多上許多。一切看來都不壞,只是與她來此的目的毫不相干而已。
過了幾日,阿英內心漸漸焦急起來。她只是個零工,過完年節仙府便不再需她幫傭,若是到了那時她還見不著仙師的話,豈不白來一趟?那可如何是好?
于是,她開始在干活之余,豎起眼耳留心觀察,逐漸對仙府有了幾分了解。
原來仙府中雖然亭臺樓閣無數,但仙師起臥論道的地方是在最深處的太虛園。一等修士們隨仙師在太虛園中住宿修煉。二等修士在太虛園外一門的永泰園中住宿修煉。三等修士在太虛園外二門的晉和園中住宿修煉。修士們并非日日有課,有課時才于當日辰時進入太虛園中的朝暉樓學堂聽學,接受先生教引。
而阿英所住的下人房才在進入仙府大門后的崇安園中最偏僻處,要想穿越重門拜見仙師,只怕是癡心妄想。阿英與長生萍水相逢,不好舔臉再去煩擾長生,而時間緊迫又已顧不得許多,便在有一夜熄燈上鎖前,借口飯后喝了幾口涼水鬧肚子從下人房中跑了出來。
她躲在暗處觀察崇安園與晉和園之間的情況,發現守著兩園之間那道正門——崇安門的門童冠帶一直看守得極其嚴密,便只好繞到聯通兩園的側門處靜待時機,果然,年下事多,看門的小廝常須幫忙內外搬運東西,阿英便瞧準時機趁小廝們暫離之際偷偷溜進了晉和園。
豈料阿英溜進去后才發現晉和園內宅院太大,游廊四通八達,假山樓閣林立。阿英又只敢往黑燈瞎火的無人處鉆,更加辨不清方向,沒走多遠便被巡夜的家仆撞上拎出了崇安門。巡夜的人覺得她鬼鬼祟祟、形跡可疑,有伺機偷盜之嫌,將她暫且送去崇安門的門房里交于冠帶看管,待天亮后再報請管事嬤嬤審問發落。
阿英嚇壞了,一直跪地懇求,卻被巡夜的家丁一把抓起,一路提拎到了崇安門正面門房。
恰好此時,長生來崇安門找冠帶議事,見此情形,立刻幫阿英分辯說阿英是自己同鄉,家鄉叫人捎了口信來讓他轉達阿英,是他讓阿英來此聽取家人口信的。只是可能阿英初來乍到,不熟地形誤闖了園門,請巡夜的人高抬貴手就此放過。
巡夜的人聽完將信將疑。冠帶怕此事鬧大后自己也要擔上看守不嚴的罪責,便附和道長生剛還疑惑阿英為何遲遲未到,詢問自己是否講過她呢。
待冠帶說完,長生又從身上摸出一把銀錢塞進了巡夜家奴的手里,說他們巡夜辛苦,讓他們去打些酒喝。巡夜之人見此,不好再加為難,便教訓了阿英幾句后提著燈籠走了。
冠帶看著巡夜之人遠去的身影,松了口氣問道:“差點被你們害死了!你們到底怎么回事?”
阿英便把自己想去求見仙師的事告訴了二人。長生又把阿英入府的來龍去脈跟冠帶解釋了一番,問他可有辦法能夠成全阿英。
冠帶翻了個白眼,冷笑道:“我若能有這樣的本事,讓你們想見仙師就見仙師,我還會在此看門嗎?長生你也知道,仙師如今若非要事盛會一概謝絕參加,一年也出不了幾次門,我們身份低微又進不了太虛園走動,如何能夠得見仙師?”
長生點頭道:“咱們仙府里,相鄰的門房之間才能相互走動,不如你問問臨官,看看他有沒有辦法?”
冠帶看了看滿眼期待的阿英,又看了看一臉誠摯的長生,搖頭嘆道:“真拿你們無法!好吧,我且去問問,你們也容我想想辦法,”頓了片刻,又對阿英道:“你也別這樣心急莽撞,先做好手里的活計要緊,別還沒等我們想出辦法,你就被人趕出去了。”
阿英羞愧地點點頭,和長生辭了冠帶,一同往下人房走去。
路上,阿英慚愧道:“長生大哥,真是抱歉,我沒聽你話還是貿然行事越了規矩,剛才幸好有你和冠帶大哥幫我解圍,不然我肯定會被管事嬤嬤趕出仙府。”
長生無奈道:“阿英,你膽子可真大,一個人風餐露宿跑到江陵府來,家丁怎么罵你趕你也不走,如今還夜闖內院……若真被當賊抓了,被趕出去自不必說,說不定還要挨上一頓板子,送去官府查問。”
“你生氣了?”阿英小心翼翼道。
“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很勇敢,但我也有些不明白,為何你一個小小女子如此執著,一點都不害怕呢?”
“長生大哥,我父母都已不在,家中也沒有同胞姊妹,心中掛念的只有捉住魚妖這一件事。為了達成這件事,赴湯蹈火我也愿意。所以一直以來都無所畏懼。但你也想錯了,我也不是一點都不害怕。剛才被巡夜的家丁抓住的時候,我心中害怕極了,不是怕會被暴打一頓趕出去,而是怕會連累你。原來赴湯蹈火并不可怕,對不住恩人才真可怕。”
“明白了。今夜之事已經過去,不必放在心上。但以后你若再要有所行動,最好先知會我一聲。免得我這個保人做得提心吊膽的。”
“嗯,我記住了。這次……這次……是真的記住了。”阿英說罷低下頭。
長生見之亦付一笑,然后耐心解釋道:“阿英,你不知道,這仙府的四園四門可是大有講究。從外往里算,第一道正門是由我看守的府門,進了府門就是崇安園,院內有家丁一日三班輪班,尚屬平常。第二道正門崇安門由冠帶把守,東西兩邊的側門上各有兩個小廝輪班。進門后是晉和園,園內有護院巡查。第三道正門晉和門由臨官把守,東西兩邊的側門上各有三個小廝輪班。進門后是永泰園,園內沒有家丁護院看守巡查,但是布滿符咒,符咒可驗出入之人的身份。因此,出入永泰園需要佩戴仙府特制的腰牌。腰牌上鏤刻著符箓紋樣,憑此紋樣可解園中符咒控制。第四道正門就是永泰門,也即是太虛園的園門,此門由帝旺把守。園中不設側門,園內各處山石花草皆由仙師依八卦陣法排布,變化萬千。非得仙師指點,尋不著出路。據說,曾有奴仆被困其中一天一夜不能走出,后來被人發現才得救出。此后,仙師才將陣法稍加改動,變簡單些,以防修士和奴仆們受制。但即便如此,尋常人不知就里硬闖進去,依然會被困死其中。所以,你也不必想著能夠悄悄溜進去求見仙師了。不可能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阿英點點頭。
說話間,二人已回到下人房院外。
長生目送阿英進了下人房的院子,然后便回府門那邊去了。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