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什么時候起，變得像一個鋼鐵女俠一樣堅硬了。
    于莫春接到夏律的電話時，正在公司忙得雞飛狗跳，只恨老娘懷她的時候沒給她多生幾只爪子。
    每到夏季，就是永安模特經(jīng)濟(jì)公司最忙碌的日子。各色小身板的姑娘們恨不得將自己剝光了來應(yīng)聘，而那些身材出挑的男孩子們也在兜售著自己有限的青春。
    于莫春看著他們，她知道，青春和美貌是上天賜予人類的最原始的資本。這種資本會成就很多人的萬千星輝，但也會讓更多人沉寂在這星辰大海里。
    作為一個局外人，她對這些模特圈內(nèi)的事情看得格外透徹，所以多少有些冷眼旁觀的味道。
    夏律就是這些吃青春飯的男模之一。
    于莫春一直覺得他是個孩子，雖然她承認(rèn)，夏律長得不是一般的好看，有一種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間的魅力，但再怎么好看，在莫春眼里他也只是個好看的孩子。
    此刻，這個好看的孩子正對著她高分貝地鬼哭狼嚎，救命啊！
    莫春歪著腦袋夾著電話，面無表情地說，舌頭擼直了說話！
    與此同時，她的纖纖玉手正在鍵盤上揮舞著和財務(wù)核對賬目，嘴巴還指揮著手下將新合同送往西門總監(jiān)那里過目。
    夏律一直是款讓她頭疼的貨。她也不明白，自己的生活為什么會同這個男人糾結(jié)在一起，扯都扯不清，而且那家伙隔三差五就會給她的生活添點“色彩”。
    夏律慌亂得快哭了，說，怎么辦？我手里有個嬰兒！
    莫春冷笑，新鮮！不做模特改行做人販子了？
    夏律說，正經(jīng)點兒。
    莫春將資料迅速打印出來，眉也不皺地問，好吧，正經(jīng)。女朋友給生的？
    夏律真要哭了，說，不是啊。是我和四眼妹在街上逛，走著走著，突然有一個人沖出來，將一團(tuán)東西直接塞我懷里就跑了。我低頭一看就傻了，是個嬰兒啊！嬰兒啊！一個剛出生沒幾天的嬰兒啊！
    莫春微微吃驚，但依舊冷笑，說，那就是一夜情的產(chǎn)物，今兒尋你來了？
    夏律直接瘋了，吼道，姓于的，你不幫忙也不要這么埋汰我，我怎么就是那種人了？！我品格高尚、為人道德，你怎么就不相信、不相信、不相信呢？！
    莫春說，閉嘴吧你，花花公子！
    夏律說，我和四眼妹不知道該怎么辦，快來救我們啊！
    莫春說，上班呢，走不開。陳總弄死我，你給我收尸啊？
    夏律說，春姐你不來，我就抱著孩子死！
    莫春說，撞車、跳下水道、投海，你好好想想，哪個死法更爽，實在想不出再給我電話，我?guī)湍阆耄?br/>     說完，她就掛掉電話，埋頭去忙手頭的一堆文件了。
    在電話那端，夏律則對著四眼妹狂叫，她冷血！冷血！冷血！
    她也不知道自己從什么時候起，變得像一個鋼鐵女俠一樣堅硬了。似乎只有埋頭工作的那種辛苦和疲憊，才能讓她的人生輕松一些。
    五年前，她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個城市。在永安摸爬滾打了四年有余，她在人事部，由最初小小的hr專員，熬到此時的人力資源部經(jīng)理。
    她抬頭，看看桌上弟弟莫帆的相片。
    他在相片里笑得那么美好，仿佛隨時會奔出來，沖她走來，喊她姐，挽著她的胳膊，像所有的少年對姐姐那般親昵。
    遺憾的是，在五年前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的生命永遠(yuǎn)定格在了少年時代。
    莫春的眼眶微微一紅，她不敢去想那個夜晚，那個她那么信任的男子，帶給了她最親愛的弟弟，一場死亡。
    莫春低頭，深吸了一口氣，以迅速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
    可目光觸及的，卻是那枚用紅色絲線系在胸前的鉆戒，是那個叫紀(jì)戎歌的男人親手系在她胸前的。
    他那么鄭重地對她說：“男人如果送給女人戒指的話，就意味著這一生都不會離棄！把你的心給我吧，我保證一輩子都不辜負(fù)它！”
    那個血色之夜后，她決絕地將戒指送還給他，遺憾的是，心卻已落在了他那里，再也找不回。后來，她離開c城的日子，卻意外收到一個包裹。包裹里是這枚戒指和那根扯斷了的紅絲線，沒有任何卡片，也沒有言語。可是，她似乎能看到它主人緊抿的唇，悲傷的眼……
    ……
    思緒如同狂潮，襲來之時，讓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重重心防毫無招架之力。
    她嘴角彎起一絲嘲弄的笑，自圓其說般安慰自己，瞧，這個城市讓人多么忙碌呀，忙到居然忘記了解下這根紅絲線。
    嗯，反正是已經(jīng)忘記的事，不重要的人，就當(dāng)是個裝飾品吧。
    莫春挑了挑眉毛，輕抿了一口助理送來的咖啡，如同加滿了血的女戰(zhàn)士，開始繼續(xù)為自己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口呼吸，戰(zhàn)斗。
    下班的時候，她剛走出辦公樓，便見蘇伯文的車停在一旁。
    莫春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微笑著走過去打招呼，露出平日里難見的小女孩神態(tài)，咦，你怎么來了？不是去外地了嗎？
    蘇伯文是個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正是城市蘿莉們心中時興的叔級人物，有錢，有品，亦有閑。
    莫春認(rèn)識他，是因為白楚在這個城市的畫展正是由他承辦的。
    當(dāng)初別人跟她和白楚說起蘇伯文的時候，用的是“投機(jī)商人”這種不算友善的稱呼，口氣是輕蔑的，但卻透著掩不住的羨慕。
    蘇伯文的哥哥從政，一路坦途，如日中天；他則生性散漫，卻也生財有道，借著哥哥的東風(fēng)，啥賺錢做啥，但也不為錢財所累，所以比大多數(shù)執(zhí)迷于追逐財富的所謂成功人士多了一些超然灑脫。
    蘇伯文見到莫春微微一笑，眼角有些許歲月留下的痕跡，卻掩不住他迷人的目光，他說，不歡迎我啊。
    說完，他就下車，為莫春拉開車門，仿佛是習(xí)慣那么自然。
    莫春注意到了他腳下的那雙白皮鞋。
    記得很久之前，夏律參加一個選秀節(jié)目，她和四眼妹陪他去選鞋子。在f開頭的那一線品牌的專賣店里，夏律看到一雙白色的皮鞋時，對莫春私語，這種鞋子……設(shè)計師傻了吧……弄臟了怎么辦？
    女店員化著精致的妝容，用專業(yè)而溫柔的語氣，卻透著傲嬌的情緒，說，買咱們這種鞋子的人呀，下車就是地毯鋪路，一般很難弄臟的。
    夏律當(dāng)時差點跟那女店員火并了，結(jié)果被莫春給拖了出來。莫春當(dāng)時還想，你說的那是神，不是人，哪個人不沾煙火塵土？
    直到她認(rèn)識了蘇伯文。
    莫春剛坐到車上，還未來得及同蘇伯文說上話，就見夏律懷抱著一物沖了過來，他身后跟著四眼妹鐘晴。
    莫春只覺得腦袋突然兩個大，但此時的她是女戰(zhàn)神金剛般的存在，應(yīng)付一個夏律還是綽綽有余的。
    沒等夏律開口說話，莫春已經(jīng)走下車。高跟鞋尖細(xì)的鞋跟踩在水泥地上，是尖銳對著堅硬。她一把搭在夏律肩上，眉眼含笑，像是溫柔的蠱惑，說，你是不是要說，咱兒子餓了，我該給他喂奶了？
    夏律的話被生生憋了回去，他的嘴巴直接張得跟吞了個雞蛋一般。蘇伯文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夏律是個很受小女生擁護(hù)的男子，大概是太多女孩子對他要死要活的追逐，導(dǎo)致了他霸道強(qiáng)勢的性格，于是他總是一副“我就是尼采，我就是太陽，我就是世界之王”的姿態(tài)君臨天下，仿佛“天下女子皆我妻”。
    年輕的男孩自認(rèn)為沒有女孩子能逃脫自己的掌握，在男女關(guān)系中，他永遠(yuǎn)處于主導(dǎo)地位，仿佛被調(diào)戲、被挑釁、被搞得啞口無言的永遠(yuǎn)是那些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姑娘們。
    很顯然，于莫春不在這些女孩的范圍內(nèi)。
    對莫春是愛，還是一場追逐，連夏律自己都不清楚。
    莫春上了蘇伯文的車，只剩下夏律和四眼妹傻傻地留在原地。
    夏律醒悟過來，追著車跑去，恨不能撈起啥東西摔到蘇伯文的車上。他罵道，你就是愛錢，愛他的那些臭錢！
    四眼妹趕緊跑上前擋住夏律，唯恐他將懷里的嬰兒當(dāng)石子扔出去。
    02城市的夜晚，我們該用什么抵御思念？
    城市郊外的夜晚，燈火明滅。一朵朵光亮，或妖艷，或凄涼，似乎是于這世間尋不到伴侶的魂。
    在茂密的樹木掩映之下，是一棟燈火輝煌的別墅。書房厚重的紫楠木門，將大廳之中親朋賓客的喧鬧嬉笑完全阻隔掉了，房中只有兩個男人高挺的身影。
    張志創(chuàng)斜靠在巨大的花梨木椅內(nèi)，唇角啜笑地看著手中的酒杯，紅酒瀲滟，如他不日將至的婚期。
    紀(jì)戎歌背對著門，靜靜地環(huán)手站在窗前，眉心微鎖，看著窗外的院燈，正在思考著今天上午發(fā)生的事情，有些出神。
    今晚是張志創(chuàng)的婚前單身party。
    他年紀(jì)輕輕，便已是三級警督，這也是憑借了他父親多年累積的良好人脈。不日他將迎娶的女子，據(jù)說是最高人民法院某副院長的千金，蘇澤。當(dāng)然，這個婚姻，更是他父親為他人生所重重籌劃的一筆。
    他年少輕狂之時，同父親的關(guān)系也曾劍拔弩張，勢同水火。他極其看不上父親的此類行為，認(rèn)為這很俗套。只是后來，漸漸地，在社會中他也被磨去了那些棱角，適應(yīng)甚至可以說習(xí)慣了這種現(xiàn)實的活法。
    他細(xì)細(xì)看著手中的那杯紅酒，仿佛看著滿身金光的未婚妻蘇澤，更像是看到了他青云之上的未來。
    此刻，他也說不清自己的內(nèi)心到底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他也曾單純地愛過一個女孩子，只是，在她遭遇到地獄般的傷害之時，他做了逃兵。
    這些年，他偶爾會想起那個叫麥樂的女孩。
    當(dāng)然，對于男人來說，他們會念起某個女人，不一定是因為還愛她，忘不了她，更多的可能是因為殘存的良知導(dǎo)致的不安。
    很顯然，張志創(chuàng)對麥樂，是后者。
    張志創(chuàng)沖紀(jì)戎歌努努嘴，說，哥們兒，你……就沒打算把自己的終身給定下來？
    紀(jì)戎歌沒回頭，說，你自己一個人吃了春藥，就得全世界都跟著你發(fā)情？安靜地結(jié)你的婚！別操心我。
    張志創(chuàng)起身，說，唉，關(guān)心你，還不讓說。
    紀(jì)戎歌轉(zhuǎn)身，笑，等啥時候離婚，哥們兒幫你打官司。
    張志創(chuàng)直接被噎住了，說，你啊……
    紀(jì)戎歌立刻拍拍他肩膀，說，唉，我這也是關(guān)心你。
    張志創(chuàng)：……
    這兩人的情分是從年少時便開始的，文明一點的說法，是過命的交情，俗一點，那就是蛇鼠一窩。
    情分到了這地步，一般就是互損。
    張志創(chuàng)問紀(jì)戎歌，要不，咱倆晚上去“夜潮”玩兒？也不知道以后有沒有這種機(jī)會嘍。
    紀(jì)戎歌冷笑，省點兒力吧！省得洞房撐不住，又不能搬救兵。你不介意兒子是不是自個兒的，你爹還介意孫子是不是自個兒的呢。
    張志創(chuàng)說，滾滾滾滾！
    ……
    夜，漸漸在倆男人的互相調(diào)侃中加深了。
    紀(jì)戎歌離開的時候，張志創(chuàng)突然開口，說，喂！你不是還沒忘記……她吧？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小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語，唉，都這么多年了……
    紀(jì)戎歌愣了一下，說，啊？啥？
    是的，并非偽裝，他確實沒有回過神來。
    男人之間，不像女人的閨蜜之間，時不時地念叨一下過去的人和過去的事，幾圈眼淚，一番欷歔；男人總希望自己表現(xiàn)出來的是硬若磐石、堅不可摧。
    張志創(chuàng)狐疑地看著紀(jì)戎歌，說，你……不會真忘了那女人了吧？
    紀(jì)戎歌沒說話，聳聳肩，表示自己真不懂張志創(chuàng)在說什么。
    張志創(chuàng)走上前，憐憫地看著紀(jì)戎歌，那眼神恨不能將他的心臟挖個透徹，看個明白。他說，裝！你就裝！哥懂，過度的堅強(qiáng)就是脆弱最后的堡壘。來！裝不下去了，就來哥這有力的臂膀上痛哭一把吧！
    紀(jì)戎歌面無表情地看著張志創(chuàng)，半晌擠出一個詞，神經(jīng)。
    張志創(chuàng)繼續(xù)嬉笑，說，你就裝吧。你……不是……還……幫她……照顧……那誰……嗎？你不記得你幫她照顧……那誰啊？
    紀(jì)戎歌正色看了看張志創(chuàng)，說，那誰？
    張志創(chuàng)嘆了一口氣，有些艱難，卻極力表現(xiàn)得很無所謂，問，那……誰……她……她……她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