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初凝,肅霜漸冷。十月過去,嚴節(jié)來臨。
華國三年一度的‘星月杯’鋼琴大賽拉開了序幕。
今年的初賽地點選定在位于S市內素有‘鋼琴之鄉(xiāng)’美譽的愛琴海。
杳流玉抵達這里時已是夜晚。
下榻酒店的服務人員將他的行李放到了早就預定好的房間。
用過晚飯后,杳流玉決定在酒店附近轉轉。
正值‘星月杯’賽季開場,參賽選手及其粉絲以及更多的慕名而來的人將這個小鎮(zhèn)擠得水泄不通。
音樂廣場人員爆滿,歡呼震天。
按照慣例,制作組會在初賽地點邀請往屆冠軍和多個知名歌手為其加油助陣。不僅是為了給‘星月杯’初賽造勢,也是為了預祝參賽選手比賽順利。
嘹亮的歌聲響徹天際,燈光隨著音浪的變換忽明忽暗。
歌者在舞臺上發(fā)光發(fā)熱,臺下人們載歌載舞。
倘若有人不服臺上之人的表演,也可以自愿上臺進行挑戰(zhàn)。
在這個音樂盛典里每個人都有大展身手的機會,多少人一戰(zhàn)成名。
‘星月杯’成為華國最炙手可熱的鋼琴大賽并不是沒有道理。
不同樂器的碰撞點燃了沉寂的夜色,各色歌喉的演唱引出了觀眾亢奮的尖叫。
俗世之物萬萬千千,唯有音樂最振奮人心。
杳流玉站在背光的角落里,眼前是世間浮華,身后是海天一色。
他轉身走進了更深更黑的暗夜。
愛琴海是一個靠海的濱邊小鎮(zhèn)。這里沒有沖天而上的高樓,也沒有酒綠燈紅的驕侈暴佚。攀藤于人家低矮的墻院伸出,白色公路蜿蜒而下,在海的盡頭戛然而止。
路的兩旁燈光昏黃,白色建筑綿延數十里;幽綠的熒光在天際線忽隱忽現,一座燈塔靜矗其上。
晚風吹來咸濕的海的味道,海浪擊打石礁的聲音與鼓動嘈雜的樂音混雜著飄遠。
遠處崖壁高聳,近處燈火通明。
享名于世的愛琴海劇院就坐落在高崖之上,青煙似的薄霧云云繚繚,遠遠望去,只隱約辨認出白色的影。
美景,音樂,人間煙火。
“嘿!”有聲音呼喚杳流玉,他側過頭。
‘咔嚓’聲響起又落下。
一個手拿相機的青年男人走過來,他指了指手中的家伙,對著杳流玉友善地微笑,“很抱歉沒經過你的同意偷拍,你太美了,我沒忍住。”
杳流玉并無所謂,淡聲道:“沒關系。”
周聽閾毫不介意少年的冷淡,美人擁有獨特的個性只會錦上添花。
“我想你應該看看自己有多漂亮。”
年輕的男人甩著手中新鮮出爐的照片,在將它遞給杳流玉前又戀戀不舍地看了好幾眼。
他此前從未見過此等風姿。
少年顏丹鬢綠,玉骨冰肌。
他站在光與影、黑與白滲透交錯的構圖里,背后即是眾生人間。他是如此的年輕,在這躁動萬分的夜里像化身的魄月,白露凝清輝。
風衣獵獵,其人霞姿月韻,卻比瑩瑩月色更為動人。
很難想象這樣艷麗非凡的一張臉長在一個男孩身上。
杳流玉收下了照片,他對著陌生的男人頷首,嗓音依舊冷淡,“謝謝。”
周聽閾擺手,笑得清朗溫潤,“應該是我感謝你,此等美景今生難見。”
杳流玉并不作答。耳邊夜風呼呼,海上白浪滔滔。
他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看著手中的照片不言不語。
“我能看看攝影機里的自己嗎?總覺得照片好像更好看一些。”
好看的人總該總有一些特權的,男人將攝影機送到杳流玉手上,眉眼含笑:“樂意之至。不過你怎樣都很漂亮。”
杳流玉并不回應周聽閾的話,在看過之后就將攝影機還給了他。
屈起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點,將眼中的打量深藏,杳流玉似是不甚經意地說了一句:“您的拍照技術真好。”
周聽閾心安理得地接下了這句夸獎,他覺得搭訕應該趁熱打鐵,一步一步朝杳流玉走近,“你是來參賽的選手吧?怎么一個人在這里。”他對獨身一人的美少年很感興趣。
“太吵了。”少年的話依然不多,像一塊兒涼人的冰。
周聽閾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他自恃魅力,俊逸出塵的臉上唇角微勾,端的是無雙風流。
“沒人陪你一起嗎?”
杳流玉皺眉,這話怎么聽怎么輕浮。“我結婚了。”
年輕的男人忽地笑起來,他的手順著長椅上沿往杳流玉的方向行進,“但你的丈夫此刻并不在,我們做點兒愉快的事兒他并不會知道。”
“不知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與您共度良宵啊啊啊!!”
在他的手即將碰上杳流玉的身體時,突地感覺手部發(fā)麻。
杳流玉制住男人的手臂,掐著周聽閾手腕處的穴位往其背后拉扯,手臂使不上力,周聽閾動彈不得。
“大嫂!饒命啊!大嫂!!”先前維持的風度不再,周聽閾快被手腕上的痛感逼瘋。但他又不敢真對杳流玉動手,只能強忍著痛求饒。
杳流玉加大了手中的力道,“藺筠讓你來的?”
手底下的嚎叫不斷加大,周聽閾痛哭流涕,“老大把我調過來保護你的,他不放心,所以讓我跟著你。”
杳流玉冷笑,一把將他推開。“那你就是這么保護我的?藺筠知道么?”
從尾椎骨升起的寒意一瞬間蓋過了手腕上的劇痛,周聽閾脊背發(fā)涼。要是讓藺筠知道自己調戲他老婆,就算不死自己也得脫層皮。
“大嫂,你誤會了。我哪敢對您有大逆不道的想法呀。”
這倒是實話,自己就算再怎么混蛋也不會對大哥的人產生非分之想。
“我就是想看看老大看上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周聽閾原本還對藺筠把他從東南亞那邊調回來保護一個小男孩心生不滿,認為大材他小用。
但在看到杳流玉的真容時,周聽閾瞬時便理解了藺筠。也只有這樣美麗的一張皮囊才能把兇狠殘暴的瘋狗迷的神魂顛倒。
“行了,我知道了。我只問你一件事兒,你回答我然后今夜的所有一筆勾銷。”
呼嘯的海水拍打著海岸,一浪高過一浪。
杳流玉等著周聽閾的回答。
“玉少爺,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只不過稱呼從大嫂變成了玉少爺,這是在敲打自己不該問的別問嗎?
杳流玉覺得這人還挺精。
但自己注定要讓他失望了。
少年長腿交疊,姿態(tài)閑適地靠在椅背上。而周聽閾擰著手乖巧站在他面前,再不敢像之前一樣放肆。
不知道是不是與藺筠呆的久了。杳流玉此刻的姿勢與藺筠如出一轍,周聽閾在這樣神似藺筠的氣場中屏息靜氣。
“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兒,你只需要告訴我藺筠在哪,在做什么,安全嗎?”杳流玉不緊不慢地開口,十指交叉著放在大腿上。
周聽閾心里苦不堪言,他沒想到杳流玉會問這樣的問題。藺筠的行蹤屬于高級機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告訴了杳流玉相當于泄了密,下場凄慘。
不告訴杳流玉,下場也凄慘。
并且還都是被藺筠收拾,這兩口子都是魔鬼。
大概是男人神色糾結地過于明顯,杳流玉開口提醒“沒關系的,你告訴了我,我會保密。今天的一切事情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周聽閾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事關重大,他還是猶猶豫豫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口。
杳流玉耐心告罄,他拿出手機作勢要給藺筠打電話。周聽閾連手腕上的疼痛都顧不上,急得抬起手想要制止杳流玉的動作。
“年輕人要冷靜,那么沖動干什么!!!”男人疼得齜牙咧嘴。
杳流玉放下了手機,嘲諷他:“早這么說不就完了。”
周聽閾還是有些扭扭捏捏。
杳流玉直接撥通了藺筠的電話。
“緬甸,談判,安全。”
周聽閾急得脫口而出。
空氣突然寂靜下來,周聽閾懊惱地捶了一下頭。
杳流玉勾唇,火上澆油:“我根本就沒打電話。”
自從上次藺筠離家后,他們已經快一個周沒聯系了。
杳流玉并不知道藺筠在做什么,也不敢貿然和他聯系。
周聽閾出現的那一刻杳流玉嗅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息。偏僻安靜的角落,來歷不明的攝影師,怎么想都覺得詭異。
杳流玉原本沒當回事,直到男人將照片遞過來。
他在周聽閾拇指和食指的夾縫銜接處看見了一層厚厚的繭,這樣的痕跡杳流玉在藺筠的手上也看見過。
這是由于長期握槍而形成的。
杳流玉暗暗警惕起來,在接過攝影機時他隱蔽地滑動了幾下屏幕,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自己的照片。
還有自己乘坐的汽車的車牌號、入住酒店的名稱以及更多的亂七八糟的信息。
從他抵達S市起,這個陌生的男人便一直跟著他。但他并不出現,更像是受人囑托跟在自己身邊。
什么樣的人會派別人跟蹤他,掌握他的行蹤;連自己坐什么樣的車,住什么樣的酒店,吃什么樣的飯菜都要知道的事無巨細呢?
杳流玉心里有了答案。
周聽閾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嘆杳流玉的奸詐。
“和我詳細說說吧。”杳流玉沉聲。
周聽閾自暴自棄,“當地軍閥一直在壓我們交易的價錢。那幫癟犢子一點信用都不講,老大過去就是為了這個事。”
“很危險吧。”杳流玉從未接觸過這方面的事兒,此前也未曾去過東南亞。
但想來肯定是危險的,毒販和地方武裝如此猖獗之地又怎會安全祥和,更何況藺筠腿腳不便。
周聽閾沉默,這么些年下來,藺筠早就無所謂危險不危險。
“這幾年老大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他很極端。”
周聽閾停頓了一會,“但他大老遠地把我調回來,雖然什么也沒說,但我能感覺到他還挺在意你的。”
杳流玉挑眉。
周聽閾接著說,“我就是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老大對你也不一樣。”不知想到了什么,周聽閾皺起眉頭,“有一次他心血來潮說想聽人彈琴,但換了好幾個會彈的老大還是不滿意。”
“他發(fā)了很大的脾氣,說他們彈得狗屁不通。有個抖機靈的年輕男孩在他暴怒時勾引他,以為自己能讓老大平靜下來。”周聽閾頓住,似乎是不想再往下說了。
“那男孩怎么樣了。”杳流玉問他,他看起來十分平靜,但握緊的手卻微微顫抖。
周聽閾搖頭,“很慘,你不會想知道的。”
“一開始我并不知道老大為什么突然對鋼琴起興趣,直到我知道你也會。”
“你為什么對我說這些?”杳流玉不解。
周聽閾仔細斟酌,“你能不能拉他一把,別放棄他。”
波濤滾滾的海浪停歇下來,但暫時的平靜是為了醞釀更大的洶涌。
周聽閾警醒了杳流玉,藺筠的確十分極端。
可無甚關系,藺筠和他誰都不會停手。
倘若有一天藺筠滑入深淵,杳流玉一定會倒向他那邊。
他們緊緊糾纏著,誰都逃不開。
“你回去吧,我這里并不需要你。”杳流玉站起身,往酒店的方向走。
行至半路他突然轉過身,從風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個精致的信封,將周聽閾偷拍的那張照片塞了進去。
“把這個交給他。”
周聽閾接過淡藍色的信。
少年站在黑影里,與照片何其相似。光源明明滅滅,絕色姝麗的臉像奇聞志異里食人精氣的艷鬼。
杳流玉笑起來,潔白的齒閃著寒光,他舌尖頂了頂上顎,一字一句,“你放心,我、永、遠、不、會、放、棄、他,”
如玉石撞擊的音色娓娓動聽。
周聽閾卻在那一瞬間汗毛倒豎,他竟然覺得杳流玉有些變態(tài)。
今夜從未出現霄暉,何來皓彩普照大地。
一直以來的感覺出了錯。
少年不是皎潔月,而是地獄開出的荼蘼之花。
藺筠會被他引誘,他們會一起墮入深淵。
直至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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