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陸行抱著人走了兩步，腰上一抽。

　　他不走了，靳云深便抬起頭看他，帶著點困惑。

　　陸行一對上他那雙純潔的眼睛就有些泛虛羞愧，也不知道自己虛什么愧什么，頓了下道：“要不您下來，自己走一個？”

　　靳云深眨眨眼，沒動。

　　陸行還以為他不樂意，賴上自己了，剛作了架勢要好好勸解他一番，卻見他慢慢收回了掛在陸行脖子上那白皙瘦弱的小胳臂。

　　陸行懂了，彎腰把這不愛說話的小祖宗放到地上。

　　再直起身，陸行發(fā)現(xiàn)這小孩兒站直了才到他腰往上一點。他一米八，小孩兒估計一米五。

　　陸行手賤地比劃了一下。

　　靳云深察覺到頭發(fā)被人碰了碰，揚(yáng)起頭看他。

　　陸行手拐了個彎，撓了撓下巴，乜他一眼：“看我干什么，沒見過這么帥的哥哥？”

　　靳云深眼底依舊無波無瀾，對他這臭不要臉的自戀行為沒有任何表示，往旁邊看去，突然又慢吞吞開口：“你手機(jī)……”

　　陸行：“我手機(jī)，哦，對，我手機(jī)。”

　　靳云深：“被撿走了。”

　　陸行：“……”

　　陸行被這小屁孩兒逗笑了。不過好在撿走陸行手機(jī)的是一個服務(wù)員。

　　靳云深：“我們?nèi)デ芭_，應(yīng)該有失物招領(lǐng)。”

　　陸行不解：“你看到有人撿我手機(jī)，你不早提醒我？”

　　靳云深：“沒來得及。”

　　靳云深往前走：“走吧。”

　　陸行：“去哪？”

　　他說完，莫名好像從靳云深眼底看到了一絲無奈，但要仔細(xì)分辨，那眼睛眨巴著又是那么天真可愛。

　　“失物招領(lǐng)處。”他都說過了。

　　陸行摸了下鼻子：“哦。”

　　跟著靳云深到前臺，小孩兒對上陌生人倒不像有些小學(xué)生那樣怕人，吐字清晰地和前臺溝通。

　　“我哥哥在三樓靠中心花園的走廊那丟了手機(jī)，黑色的，牌子是XX，藍(lán)色手機(jī)殼。”

　　手機(jī)要了回來，但基本已經(jīng)掛了，并且死相凄慘。

　　死機(jī)，屏幕碎成一瓣瓣，角落還蹭掉了漆，那殼形同虛設(shè)。

　　陸行很是心疼，但是他還沒露出心疼的表情，就發(fā)現(xiàn)小孩兒捧著他手機(jī)，眼淚在眼眶打轉(zhuǎn)。

　　陸行：“……”

　　靳云深小心地摸了摸手機(jī)屏幕，低聲道歉：“對不起。”

　　陸行頓時都忘了要心疼手機(jī)，道：“道什么歉，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一看靳云深表情更悲傷了，陸行竟頭一次反思了下自己說話的語氣，放柔了聲音：“沒事的，你別難過，這是哥哥自己不小心，手機(jī)才摔壞的，不關(guān)你事。”

　　他把手機(jī)搶過來，隨手塞進(jìn)兜里，不讓靳云深再看這傷心物。

　　靳云深也沒說什么，就是低著頭，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倆人坐在大廳中心，占著人家彈琴的地兒聊天，但又實在沒什么好聊的，畢竟不熟。

　　陸行無聊地往樓上瞥了眼，突然想起來問：“你之前在三樓撐著欄桿想干嘛，不會真想不開了吧？”

　　他想著還是得好好開導(dǎo)一下這孩子，這孩子瞧著多自閉呀，到時候出了事，這世界上少了個這么漂亮的小寶貝，多可惜。

　　卻聽靳云深道：“我在鍛煉。”

　　陸行：“？撐著欄桿鍛煉？”

　　靳云深：“嗯，吃撐了。”

　　他只是吃撐了，撐著欄桿引體向上，消化一下。

　　陸行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你爸……你居然還能吃撐？”

　　靳云深知道他不相信，但其實像今天這樣的場合，三年來，他時常遇到，已經(jīng)從討厭到麻木，又進(jìn)化到自如了。隨便靳華怎么樣，反正丟人的不是他。他想在酒席上怎么吹牛放屁都行，他吃他的，東西那么好吃，不能浪費。

　　當(dāng)然，這在別人眼里，就是靳云深讀成了書呆子，看起來像個漂亮的小傻子。一部分人真心實意夸贊靳云深厲害，是個好孩子，一部分人想起靳云深沒有媽媽，跟著一個粗神經(jīng)的爹，覺得他多少有些可憐。

　　但靳云深早就學(xué)會了屏蔽外界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息。有時候被人同情可憐也未必是壞事，必要時他甚至?xí)桃獾乩眠@些，來輕易達(dá)成自己的目的。

　　靳云深低著頭，一副小白菜地里黃的小可憐樣，陸行不忍心，只覺得他這吃撐了的說辭就是哄他玩的，正要好生開導(dǎo)兩句，靳云深手機(jī)響起來。

　　是靳華打過來的，問靳云深在哪。

　　靳云深說自己在外面透氣，靳華又問他有沒有看到陸行。

　　“哥哥就在我身邊。”

　　聽到哥哥兩個字，陸行就忍不住看向他。

　　靳華又說了兩句，掛了電話。

　　靳云深起身：“走吧，要回去了。”

　　、

　　散席后，陸行和陸媽媽被下班回來的老陸接走。

　　靳云深等靳華把客人都送走了，才跟著他回車上。

　　靳華雖然喝了不少，但是腳上還挺穩(wěn)的，不過到了車旁，他突然彎腰把靳云深抱起來，像靳云深五六歲時那樣，把他抱上車。

　　那時候靳華只是個貨車司機(jī)，貨車大多底盤高。靳云深小，上不去，都是被靳華抱上去。靳云深曾隨媽媽跟過一次車，全程不哭不鬧，回來后靳華得意地到處夸耀，說他兒子有出息，膽大。

　　上了車，靳華又突然想起這事來，按了下靳云深腦袋：“這么多年了，怎么覺得你都沒長呢，不過還是這么聽話，我兒子從小到大都聽話，今天又給爸爸長臉了。”

　　靳云深抱著書包，沒說話。

　　靳華絮絮叨叨沒頭沒尾又說了兩句，突然一頓。

　　靳云深看他一眼。

　　靳華皺眉：“你這書包怎么沒見過？”

　　靳華時常有這樣的疑惑。

　　“你這衣服誰給你買的，怎么沒見過。”
　　“你這鞋哪來的，怎么沒見過。”
　　“你這怎么還有手機(jī)了……哦，我讓你小劉叔叔帶你去買的。”

　　不過今天這個書包不一樣，靳華不知道也算正常。靳云深解釋道：“陸阿姨送我的。”

　　靳華拿過書包一看，耐克牌的，印在包上的Nike每個字母一個顏色，花里胡哨的，但是又挺炫酷。

　　靳華道：“這包比你人還大了，不過也好，都上初中了，不能再背你那米老鼠小書包了。”
　　靳華：“哪天你整理一下，你那些用不上的東西都捐了吧，放著也礙事。”

　　靳華又問前排的小劉：“今天陸夫人還送別的了嗎？”

　　小劉不假思索：“還送了一套茶具。”

　　靳華：“放在哪？”

　　“就在后備箱。”

　　靳華疲憊地靠進(jìn)椅子：“太客氣了，回去給他家退回去。”

　　見靳云深盯著他，靳華又道：“你這書包就不退了，改天爸爸給他家那小子送個見面禮。”

　　他閉上眼，嘀咕：“送個什么好。”

　　靳云深幫他想好了：“手機(jī)。”

　　靳華有了困意，迷糊回：“手機(jī)好，送手機(jī)。”

　　、

　　搬家公司丟下個爛攤子就走了，靳華沒來得及投訴，這晚回了家，借著酒勁給搬家公司打過去，臭罵一頓。

　　打完了又拎著那套茶具去了隔壁，片刻后空手回來，靳云深已經(jīng)把自己的小床鋪好了。

　　靳華掐著腰看了一眼：“你這床小了吧。”

　　或許是今天陸媽媽送的包刺激了他，讓他突然醒悟，兒子已經(jīng)上初中了，給兒子置辦東西不能再用養(yǎng)小學(xué)生的思維。

　　靳云深坐在床邊，很滿意：“不小。”

　　這床是爺爺給他做的，實木，榫卯結(jié)構(gòu)，一米二乘一米六，還能再睡兩年。

　　靳華不管他什么想法，心里打定主意，過兩天給他換張大床。男孩子上了初中就抽條，這床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不能睡了。

　　、

　　眨眼到了開學(xué)的日子。

　　每個地地道道的學(xué)渣都難免有點開學(xué)焦慮癥，更何況開學(xué)還有入學(xué)考試。玩了一個暑假，學(xué)的那點東西早還給老師了。群里都唉聲嘆氣，哀嚎著這暑假怎么就這么短呢，眼睛一閉一睜就過去了。

　　像夏軒，真正的高手，假期不用學(xué)習(xí)，考試照樣考高分。虛假的高手，如陸行、譚天，總要臨時抱下佛腳，才能勉強(qiáng)安心。還有自暴自棄型選手，徐海文——學(xué)什么學(xué)，出來嗨。

　　臨開學(xué)這天，陸媽媽終于發(fā)現(xiàn)陸行的手機(jī)被他糟蹋得不成樣子了。

　　陸行一時大意，看完電視把手機(jī)落在了客廳桌上。

　　“怎么回事，你手機(jī)怎么成這樣了？”

　　陸媽媽簡直被這倒霉孩子氣死了：“才給你買的新手機(jī)。你說你上高中了，想要個手機(jī)方便和家里聯(lián)系，說學(xué)校很多同學(xué)初中就有手機(jī)了，非要買，可你這么不愛好，買來有什么用，這才幾天？”

　　陸媽媽：“我說你這幾天怎么都不玩手機(jī)了，我還當(dāng)你真學(xué)好了，打算在考試前多看兩眼書。”

　　“真是被你氣死了。”

　　陸行一句話插不上，好不容易逮住機(jī)會要解釋，門鈴又響了。

　　靳云深背著書包站在門外。

　　陸媽媽一看到靳云深自動滅火：“蒼蒼，你怎么來了？快進(jìn)來。”

　　靳云深進(jìn)來后看了眼靠著墻一臉戾氣的陸行。

　　以往他也會掃陸行那么一眼，但陸行不理他，他也不理陸行，今天卻突然開口。

　　“哥哥。”

　　陸行愣了下，頓時有些不自在。

　　他手里還捏著手機(jī)，陸媽媽看他還杵在這，氣又不打一處來：“你還不拿去修，現(xiàn)在還在保質(zhì)期內(nèi)，看看能不能修好，都這個樣子了。”

　　陸行拖著沒去修，就是因為酒席回來后手機(jī)又能開機(jī)了，本來就打算今天開學(xué)，順便去修手機(jī)的。但他被老媽誤會，心里沒好氣，語氣也就不怎么好：“你怎么總是不聽我解釋，手機(jī)根本不是我故意弄壞的，怎么弄壞的你問他！”

　　陸媽媽微怔，看向靳云深。

　　靳云深睜著無辜大眼：“嗯，是我弄壞的。”

　　但是他那張臉實在太有欺騙性，陸媽媽聽完略加思索，覺得很有可能倆人達(dá)成了什么協(xié)議，或者根本就是陸行威脅了靳云深，讓靳云深給他頂包。

　　陸媽媽抽過雞毛撣子：“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負(fù)人家小孩了？”

　　陸行完全跟不上他媽的腦洞，聞言簡直目瞪口呆，沒來得及躲，差點被他媽真抽一撣子，但一道瘦小的身影突然撲到他身前，張開雙手護(hù)著他：“阿姨，真的是我弄壞的。”

　　靳云深拿出一個盒子：“你看，這是我讓我爸給買的，就是賠給哥哥的。”

　　陸媽媽一愣。

　　靳云深把盒子舉起來：“真的。”

　　陸媽媽沒說話。

　　靳云深又道：“對不起。”

　　陸媽媽還是不太信，手里雞毛撣子晃了一下。

　　靳云深縮了下脖子，眼眶微紅。

　　陸媽媽幾乎和陸行同時動作，一個遠(yuǎn)遠(yuǎn)扔開雞毛撣子，一個攬了下靳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