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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4 大婚(下)

    “是姑爺來了嗎?”
    新娘子騰的站起身來,孫夫人手中的蓋頭一下子沒蓋上。
    孫夫人定了定神,對顧瑾瑜說:“顧小姐,你先坐下,姑爺應當沒這么快吧?吉時還沒到呢。”
    顧瑾瑜看了看依舊漆黑的天色,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緩緩坐回椅子上,說道:“春柳,去看看。”
    “是,小姐。”春柳轉身出去了。
    她回來得很快,臉色有些難看,手抓緊帕子,低頭不語。
    顧瑾瑜方才那一下,將鳳冠弄亂了,孫夫人正在為她重新佩戴。
    她瞥了春柳一眼,問道:“怎么了?有話就說,別支支吾吾的。”
    敲鑼打鼓的聲音越發熱鬧了,春柳小聲稟報了一句,卻很快便被外頭的聲音蓋了下去。
    顧瑾瑜提醒自己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要高高興興的,不能生氣。
    “你大點兒聲。”她對春柳說。
    春柳硬著頭皮,稍稍提高音量重復了一遍:“外頭來的不是權三爺……是……是昭都小侯爺。”
    倒還真是姑爺來了,卻不是二姑爺,而是大姑爺。
    顧瑾瑜一下子捏緊了手指。
    離出發至少還有一個時辰,蕭珩是弄錯了嗎?
    總不會是傻呆呆地故意來這么早。
    在鄉下便早已是夫妻,有必要弄得像是沒成過親一樣嗎?
    “顧小姐,您別動。”孫夫人叮囑得慢了一步,顧瑾瑜氣得抖了抖,鳳冠勾住了她的發絲,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孫夫人做十全婦人這么多年,從未遇見過此等狀況,雖說也算不上嚴重,可終究是不大吉利。
    她嘴上自然不敢說出來,笑了笑,對顧瑾瑜道:“發髻松了,我再給顧小姐梳一遍。”
    顧瑾瑜也心知是自己失態,怨不得十全婦人,深呼吸壓下了火氣,語氣如常地對春柳道:“對了,你方才不是去叫我父親了嗎?父親他還沒起來?”
    春柳哪兒敢告訴他,侯爺早被老侯爺抓走了。
    “你去催催父親吧,我這邊快忙完了。”顧瑾瑜望著銅鏡中的絕色美人說。
    春柳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交代了:“……老侯爺和侯爺都出府了,世、世子和兩位公子也出去了。”
    “什么?”顧瑾瑜臉色一變!
    這一次,孫夫人反應極快,及時停了手,沒勾著她的頭發。
    “他們去哪兒了?”顧瑾瑜冷聲問。
    春柳低下頭,用幾乎比蚊子還小的聲音說:“聽守門的婆子說,老侯爺他們……都去了國公府。”
    顧瑾瑜氣得拽下頭頂的鳳冠,啪的一聲拍在了梳妝臺上!
    屋子里的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孫夫人突然后悔自己接了這么個活兒了,她一輩子好福氣,送了那么多新嫁娘,頭一回遇上這樣的。
    家中的兒郎全去參加大小姐的婚禮了,愣是一點兒情面不給二小姐留。
    人家的家務事兒她也不好摻和,只得面上堆起笑意,將鳳冠拿了過來,對顧瑾瑜道:“別生氣,今兒個新婚,就該高高興興的,馬上就要嫁入夫家了。”
    屆時也不必與娘家人過多來往。
    最后一句她咽下去了。
    “你說的對,等我大婚了,就與定安侯府沒什么關系了。”反正已經讓孫夫人看了不少笑話,她也不妨姿態淡然些,為自己挽回一點顏面,“大婚后,我是要離開京城的,與三爺一道去封地,三爺是昌平侯最鐘愛的兒子,想必我的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
    顧老夫人的心腹張嬤嬤還在屋里頭呢,她便敢如此言語,可見是在故意置氣。
    張嬤嬤笑了笑,沒有說話。
    “孫夫人,我美嗎?”顧瑾瑜望向銅鏡里的自己。
    孫夫人道:“美,當然美。”
    顧瑾瑜又道:“比我姐姐如何?”
    孫夫人一愣。
    老實說,那位大小姐她是見過的,是上個月她去妙手堂抓藥,無意中聽見下人喚了她大小姐,她一打聽才知她便是那位傳聞中的安國公義女。
    也是定安侯府的真千金。
    她搖頭一笑,真心實意地說道:“二小姐,您的美貌遠在大小姐之上啊。”
    顧瑾瑜摸上自己完美無瑕的臉龐,淡淡地說道:“她再怎么討好祖父與哥哥們的歡心,也終究不過是個丑八怪而已。”
    這……孫夫人就不敢茍同了。
    那位大小姐容顏有殘,可要說丑并不盡然,大小姐的身上有一股清冷淡然的氣質,十分特別。
    ……
    國公府,顧嬌準備完畢,可以出發了。
    按昭國這邊兒的習俗,顧琰他們幾個是可以給蕭珩堵堵門的,可誰讓蕭珩早把幾個小舅子收買了。
    眼下擺在幾人面前的不是不讓新郎將新娘子接走的問題,而是究竟誰將新娘子背上花轎。
    花廳內,顧長卿幾人展開了十分激烈的爭論。
    “我是大哥,當然該由我來背。”顧長卿當仁不讓地說。
    沒想到他的提議遭到了包括顧琰在內的所有人的反對。
    ——顧承林除外。
    若在以往,顧琰是不會和他搶的,可事關姐姐,顧琰居然也加入了競爭的行列。
    “我和她是龍鳳胎!我倆最親!我來背!”
    顧小順平日里最不爭不搶,是佛系第一人,今日也不甘示弱:“我和我姐一塊兒長大的!怎么也該我背我姐上花轎!”
    顧長卿、顧承風、顧琰唰的扭頭看向他,異口同聲:“你都背過一次了吧!”
    在鄉下!
    顧小順摸了摸鼻梁:“沒、沒有啊……”
    顧承林張了張嘴:“那個……”
    其余四人:“你閉嘴!”
    顧承林委屈巴巴地閉了嘴。
    幾兄弟爭得面紅耳赤之際,顧長卿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四下看了看,發現花廳的椅子上只剩下面無表情的顧侯爺一人,而本該與顧侯爺一起在花廳等候的祖父卻不知所蹤。
    “祖父呢?”他問顧承林。
    他們吵得那么兇,只有顧承林沒加入他們。
    顧承林說道:“祖父出去了啊,我看他去的方向好像是你們說的那個院子。”
    顧承風也朝他看了過來:“你怎么不早說?”
    顧承林撇嘴兒:“我想說的啊,你們都讓我閉嘴。”
    顧長卿與顧承風彼此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祖父去背妹妹了!
    “怎么忘了祖父是那丫頭的‘結拜大哥’了……”顧承風咬牙,“過分了啊,祖父!”
    顧長卿閃身而出!
    “喂!等等我!”
    顧承風緊隨而上!
    顧琰與顧小順也麻溜兒地追了出去。
    顧承林看看他們,又看看還在神游的爹,朝門外伸出手:“……等等我!”
    一行人你拽我,我拽你,都拼命想把對方甩到后面去,等幾兄弟打打鬧鬧來到顧嬌待嫁的院子時,卻十分意外地看見了祖父的背影。
    咦?
    怎么沒進去?
    “祖父,您發什么呆呢?”顧承風走上前,一邊問一邊順著祖父的目光朝院子里望去,隨后,他也愣住了。
    鋪著紅綢的小道上,安國公靜靜地坐在輪椅上,面對著顧嬌閨房的方向。
    四周的人全都緊張地看著他,軒轅麒與了塵更是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院子外的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卻能夠感受到他渾身正在使出的巨大力氣。
    他雙手撐住輪椅的扶手,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可以看出他花了極大的力氣,饒是如此他也并未立刻坐回去,而是頑強地往前邁了一步。
    緊接著,兩步,三步……
    上臺階時,他險些摔倒,鄭管事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軒轅麒與了塵的手指都動了一下。
    他抬起手來,示意眾人他沒事,不必過來。
    他穩住身形后,邁開比尋常人艱難十倍的步伐,緩緩上了臺階。
    看見他出現在閨房的門口,姚氏驚得說不出話來。
    顧嬌聽見了遲緩卻堅定的腳步聲,蓋頭下的她眨了眨眼,一只修長的手朝她探了過來:“嬌嬌,爹爹送你出嫁。”
    ……
    在軒轅家有父親背女兒出嫁的習俗,當年軒轅紫嫁給還是景世子的安國公時,便是由軒轅厲背上花轎。
    他曾經答應過阿紫,將來有一天,他也會親自將他們的女兒背上花轎,交給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
    三年植物人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好不容易養回來一些,卻仍無法與正常人相比。
    他的雙腿酸軟無力,支撐自己都困難,更別說還背了一個人。
    然而他盡管走得很慢,卻走得極穩。
    他一個人時可以摔倒無數次,背著女兒,他一次也不能摔倒。
    顧嬌趴在他清瘦的脊背上,能清晰感受到他渾身的肌理都在用力,每走一步,腿都在輕輕打顫。
    他走得很艱難。
    短短幾步,他早已滿頭大汗。
    “要不,還是……”顧承風有點不忍心看了,想要上前幫一把,被顧長卿拽住。
    顧長卿沖他微微搖了搖頭。
    顧承風嘆氣:“好吧。”
    安國公將顧嬌背到了大門口。
    看見是他將新娘子背出來的,蕭珩與小凈空也吃了一驚。
    小凈空甚至都忘記叭叭叭了。
    安國公背著顧嬌,對蕭珩鄭重叮囑道:“從今天起,我將女兒交給你,不要讓她受委屈,也不要讓她掉一滴眼淚。”
    蕭珩肅然應下:“我答應您,父親。”
    雖是義父,卻勝似親父,擔得起這聲父親。
    安國公將顧嬌送上八人所抬的花轎。
    黑風王一并隨行。
    今天是顧嬌的大喜日子,它也戴一朵大紅花。
    府邸中,姚氏牽著顧小寶遠遠地望著顧嬌乘坐花轎離開,眼淚再也不受控制地掉了出來。
    了塵、軒轅麒、老侯爺以及顧長卿一行人全部來到大門口,親自為顧嬌送行。
    蕭珩一一打過招呼后,翻身上了馬。
    小凈空還沒玩轉自己的兒童馬鞍,解不開卡扣,只得坐在馬背上沖眾人揮了揮手:“我走啦!義父再見!叔祖父再見!師父再見!大哥哥再見!承風哥哥再見!琰哥哥再見!小順哥哥再見!承林哥哥再見!琰哥哥祖父再見!”
    和這么多人再見,小手揮得好累呀。
    眾人:趕緊走吧,小家伙,快被你的馬把眼睛辣瞎了!
    馬王邁著輕快得意的步子,雄赳赳地走掉了。
    它蹦跶蹦跶地來到黑風王身邊。
    頂著大紅花的黑風王一臉嫌棄:離我遠一點。
    敲鑼打鼓的聲音越行越遠,喧鬧過后的長街顯得異常寧靜。
    顧承風對一旁的侍衛吩咐了幾句,侍衛會意,去定安侯府駕了一輛寬敞的馬車過來。
    他走下臺階,來到馬車旁,沒聽到身后有動靜,他回頭望了眾人一眼:“喂?一個兩個的發什么愣啊?”
    “你干什么?”顧琰問他。
    他抓過韁繩,一邊檢查兩匹拉車的馬,一邊說道:“大喜日子,你說呢?當然是去宣平侯府喝喜酒了!也沒規定娘家人不能去喝喜酒啊!你們要是不想去就算了,我不勉強,今晚不用等我回來啦,我不醉不——”
    歸字未說完,他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唰的扭過頭去!
    所有人都上了馬車!
    就連顧小寶都在顧琰的腿上乖乖坐著。
    他目瞪口呆:“不是吧?好、好歹給我留個位子啊——”
    ……
    他們走了整整一個時辰之后,權家的接親隊伍才姍姍來遲。
    顧瑾瑜被喜婆背上花轎。
    結親的是一名身著藏青色錦服的男子,他溫和一笑道:“我是二哥,我來替三弟迎親。”
    花轎旁的春柳忍不住問道:“為何三公子不親自來?”
    男子笑著對花轎中的顧瑾瑜解釋道:“三弟昨夜傷了腳,請弟妹多多包涵。”
    顧瑾瑜捏緊了帕子,語氣如常地說:“知道了,有勞二哥。”
    一條街上,兩位新娘出嫁。
    其實昌平侯府的接親隊伍十分熱鬧,足有上百人,然而與顧嬌出嫁的陣仗一比就有點兒不夠看。
    鬼面大軍、黑風騎、暗影部、顧家軍,浩浩蕩蕩地護著花轎走在長街上。
    知道的說是兩國聯姻,不知道的還當是閱兵。
    小凈空起來得太早,回侯府的路上昏昏欲睡。
    他穿著小小新郎官的衣裳,萌萌噠地坐在他的小馬鞍上,一會兒小雞啄米,一會兒四仰八叉,口水嘩啦啦,可把沿途的百姓笑壞了。
    蕭珩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把他抱下來,放到了顧嬌的花轎上。
    他睡得不要不要的,完全錯過了接下來的拜堂。
    抵達府邸后,丫鬟將小凈空抱了下去。
    蕭珩牽著顧嬌的手,將她扶下了馬車。
    喜婆遞上一根紅綢,分別將兩端交給了一對新人。
    二人手執紅綢進了府。
    漫天的爆竹聲響徹了整條街道。
    府邸之中,人聲鼎沸。
    蕭珩在她身邊輕聲道:“別緊張。”
    顧嬌:“嗯。”
    喜婆提醒道:“請新娘子跨火盆。”
    顧嬌輕松跨了過去。
    喜婆笑著道:“請新娘子踩瓦片。”
    顧嬌小聲問蕭珩:“要踩碎還是不踩碎?”
    喜婆聽見了,她笑著道:“踩碎,越碎越好。”
    話音剛落,顧嬌一腳踩下去,將瓦片踩成了瓦粉。
    喜婆:“……”
    蕭珩:“……”
    二人進入明光堂。
    宣平侯與信陽公主端坐在主位上。
    今天兒子大婚,宣平侯難得沒作妖,老老實實從早上坐到了現在。
    蕭珩與顧嬌跨過門檻走進來。
    喜婆:“一拜天地——”
    蕭珩與顧嬌默契地轉過身,對著門外拜了拜。
    喜婆:“二拜高堂——”
    二人再次轉身,對著座上的宣平侯與信陽公主福身一拜。
    信陽公主的眼底水光閃動。
    宣平侯沒有看她,只是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沒有任何曖昧的成分。
    信陽公主更想哭了。
    她也不懂這是為什么。
    喜婆:“夫妻對拜——”
    蕭珩與顧嬌面向了彼此。
    沒有過多的言語,沒有海誓山盟,二人隔著紅彤彤的蓋頭,深深地凝視著對方。
    四年了,終于等到這一刻了。
    二人朝對方深深一拜。
    謝謝你嫁給我。
    謝謝你娶我。
    往后余生,請多關照。
    信陽公主的眼淚終于吧嗒一聲砸了下來。
    宣平侯緊了緊握住她的手。
    喜婆揚起帕子,喜笑顏開地說道:“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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