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江居抬腳要朝這邊走來,我連忙向他招手,示意他站住別動。
我看了看四周,趁著沒人趕緊從包里掏出一個黑色口罩,抬手給他戴上,又急忙推著他往里面走。
「怎么出來也不帶個口罩?雖然退役了,但你好歹也有點粉絲量,能不能注意點?」我一邊埋怨著他,一邊抬頭往外看了一眼。
雖然我的舉動是有些夸張,但我依舊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居退役還沒多久,總決賽也才剛結束,熱度和話題度一直居高不下。
江居倒是什么都沒說,剛剛也是安安靜靜任我擺布,毫不反抗。
我轉過頭去看他,長手長腳的一個大男人只露出一雙眼睛,見我看向他,又眨眨眼。
還挺乖巧。我心想。
等走到電梯里,我后知后覺地懊悔為什么要表現地這么關心他的時候,江居悶在口罩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剛剛那個男人是誰?」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哦——是個朋友,順路送我來的。」
「其實我也能來接你。」江居嘟囔了一句,我側過臉去看他,只能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蓋住眼瞼,在下方投射一小片陰影。
盡管看不見他的神情,但莫名的就是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絲委屈。
我和江居一前一后進入包廂,許多人上前和我打招呼,并恭喜我前段日子獲得大獎。我一一和他們擁抱,實際上,高中畢業后每一年的畢業聚會我都不曾缺席。
反倒是江居,因為高中的事情已經幾乎再也沒和大家見過面,自己一個人站在人群外圍,一雙眼睛只看著我,見我看向他,很快就揚起笑。頭頂暖色的燈光照下來,映在他的眸子里,晃動一片流光。
我心里忽然就一軟。
我清了清嗓子,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音朝他喊,「江居!」
大家這才都看向他,他明顯有一瞬間的慌亂,又很快鎮定下來,「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我,我是高二八班的江居。」
人群安靜了幾秒,江居臉上的笑容都快凝固了,正當他還想開口說什么的時候,幾個男生率先叫起來。
「你小子還知道來?」
「終于見到我們的野爹本人了。」
「活久見了啊!」
大家開始圍上去,七嘴八舌開始詢問江居近況,當然也調侃他這幾年的比賽情況。
男孩子大都喜歡打游戲,也都是直腸子,一邊約著待會兒線下一起打一把,一邊討論著剛過去不久的總決賽。
沒有人避諱著江居是否奪冠或者是否退役,他們只是專注于比賽本身,不論好的壞的都熱火朝天的討論著,就像是一貫如此。
在這里,沒有人把他當成什么電競選手,他只是一個打游戲很棒的高中同學。
他只是江居。
江居漸漸放松下來,一遍遍耐心地回答別人的問題。
突然感覺自己有點恍惚。
江居小時候很調皮,在貓嫌狗厭的年紀竄上躥下,還總是拉上我,好多次都是他一個人闖禍,我們兩個人挨罵。
時間久了,倒也被我摸出點門道,所以后來一旦他闖了禍,我就比他先掉眼淚,比他哭的還大聲。
他也從一開始的手足無措,到后面的咬牙切齒,一面受著長輩的嘮叨,一面在背地里罵我小白眼狼,等大人一走,我就立馬一抹小臉,揚起腦袋沖他輕哼一聲,以示自己的嫌棄。
調皮蛋自然也不甘示弱,之后變本加厲給我使絆子,我也見招拆招。
兩人打打鬧鬧上了初中,又升了高中,之后因為別別扭扭的青春期還疏遠過一段時間,但總體來說,那是一段時不時讓人想起點零碎片段的悠閑日子。
直到江居父母出事。
我回過神,看著眼前和周圍人聊天的江居,不禁嘲笑自己怎么總是在往回看。
等開始上菜了的時候,他才脫身出來,精準的占據了我旁邊的座位。
他臉色微紅,額頭還出了些汗,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飲料,緩了口氣支起身子,低聲朝我道謝。
我知道他指的是剛剛解圍的那件事,于是轉頭朝他笑,「野爹可別謙虛啊。」
他像是很驚訝我會這樣調侃他,愣愣看我一眼又笑出來,「跟許大設計師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我倆對視一眼,又抿嘴笑著轉開頭去。
聚會結束后,江居提出送我回家,我剛想拒絕,就聽見身后有人喊我。
「師姐!」
5.
我轉過身,唐天小跑著過來,笑得甜甜的,「師姐,我來接你回家。」說完又隱晦地瞥了一眼旁邊的江居。
我皺著眉頭滿腦袋問號,但還是顧忌江居在,就暫時按下不表。
身邊江居抿抿嘴,「不用了,我認識去小晗家的路。」頗有些毫不退讓的意思。
「可是我家和師姐家更近。」
「我和小晗剛剛聚會聊得不夠盡興,還想敘敘舊。」
「天色不早了,我看師姐已經累了,敘舊不如下次吧。」
我在一旁聽兩個人唇槍舌劍一來一回,簡直一個腦袋兩個大。唐天怎么知道聚會的地點?江居又什么時候知道我家的地址了?
最后實在是覺得這兩個人過于幼稚,怕周圍的人都看過來,不得不叫停。
我嘆了口氣,頂著兩個人的灼灼目光,扭身朝江居說,「要不我們下次再聊吧?」
江居瞪大了眼,像是根本沒想到我會選擇和唐天走,癟了癟嘴有點委屈失落的樣子,但還是點點頭,很不情愿地說好。
我捏著衣角,最終還是鼓起勇氣,上前虛虛環抱著他,在他耳邊說出了見面后的第一聲祝福,「光榮退役,好好休息。」
江居回抱我,手掌在我腦后輕撫了兩下,道出了今晚的第二聲謝。
回去的路上,唐天一直很興奮,眉飛色舞在一旁和我說話,像是絲毫沒看見我嚴肅的神情。
「師姐,你知道……」
「唐天,」我兀地出聲打斷他,轉過身,「就到這里吧。」
他慢慢拉平了嘴角,又扯出一抹苦笑,「師姐,真的就不行嗎?」
月光灑下來,將我倆的身影拉扯很長很長,唐天半闔著眼,眼底情緒晦澀難辨。
我沒有半分遲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很抱歉,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喜歡別人。這并不是你不好,只是我的心就這么點地方。」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也并不著急,唐天雖然年紀小,但活的通透,固執但也能想得明白。
果然他只是嘆了口氣,「那就聽師姐的,我知道這些日子是我打擾了,對不起。」我搖搖頭想說并不是。
他忽然張開手抱我,在我下意識掙扎的時候輕聲說,「再見,許晗。」
我一愣,很少聽見他連名帶姓叫我,我知道他的意思,平時叫我「師姐」是仗著自己的年紀和設計院的關系,行使著少年人特有的撒嬌權利,但現在這聲「許晗」,是他想真正用一個追求者的,和我平等的身份,與我做一個告別。
所以我站著沒動,任由他抱了一會兒,直到后面我小小推了一下發現這人愈發抱得緊,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咬牙切齒地說,「差不多得了啊。」
他這才笑嘻嘻撒開手,忽的眼神朝后一瞥,又在我要轉過去看時,推著我往前走,「走啦走啦,師姐,天這么黑我好害怕。」
我笑罵他胡說八道,轉角時用余光掃過身后的街道。
空無一人。
自聚會之后,我和江居才算是真的回到了以前的相處模式,時不時地約著吃飯,他也會叫教我打游戲,讓我玩喜歡的英雄,帶著我大殺四方。
這天剛好休息,想著把江居上次借我擋風的外套洗干凈還回去,路過蛋糕店時順帶了一些小甜品。
到他家門口時才忘記提前知會一聲了,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摁門鈴,門開后江居明顯有點意外,手忙腳亂地讓我進門。
我心里發笑,想著也不是第一次來呀,緊張什么。
只不過,當我看到沙發上的女式外套的時候,我就笑不出來了。
我轉開眼,裝作隨意地問,「我來的時候忘記打電話跟你說一聲了,不會不方便吧?」
江居倒了杯水,「不會不會。」
我喝了口水,又問,「你一個人在家?」
他點點頭,忽然眼睛咕嚕嚕轉了一圈,摸了摸耳朵,「啊,是啊是啊。」
我瞇起眼。江居從小就有的習慣,撒謊就摸耳朵。
心里不知怎么就突然煩躁起來,瞬間覺得在這里如坐針氈,腦海中的想法沒經思考就脫口而出。
「怎么?這次回來,你的大小姐沒跟著你一起?」
6.
這話剛出口我就后悔了,明明這些年身邊的人都夸我沉穩持重,就連我的設計風格也一貫如此。
但偏偏到他面前,就仿佛又變回了那個莽莽撞撞,什么話也藏不住的小姑娘。
其實我并沒有見過這位「大小姐」,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而我會知道這個稱呼是因為當時江居的一個賽后采訪。
主持人問他有沒有賽前放松的秘訣可以透露,剛獲得全場MVP的少年拿著話筒,還顯得有點局促。但略略思索過后,還是誠實地點點頭。
「有的,」江居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賽前會和大小姐單獨相處一會兒。」
主持人趁機追問所謂的「大小姐」是何許人,但這時候他又搖搖頭,無論主持人怎么問,也還是一副不愿意透露的樣子。
后來江居還因為這個采訪上了熱搜。
#江居的大小姐
我那時翻著大家的猜測,也覺得或許是偷偷戀愛的圈外女友?想要安安靜靜二人世界所以不想打擾到正常生活?
但是結果到最后我也并未得知。
剛剛江居躲閃的目光讓我想起這一茬,捋下來也是常情,要真的是女朋友,那住在一起也是應該的。
反而是我,在這里顯得格格不入又不合時宜。一瞬間手腳發涼,是自己莽撞,又笨又傻,不管不顧地就來了這里。
明明這十年里,自己一直都把握著最好的距離和分寸,可只要這個人一站到面前,什么都管不住。想法管不住,手腳管不住,連心也管不住。
我正兀自僵硬著,江居很自然地回答,「當然……」,又突然停住,微微睜大眼睛,隨后有些忍俊不禁地笑出聲。
大概是我的表情實在算不上友好,他咳嗽幾聲,挑眉問我,「你很在意大小姐?」
我有點氣惱,便轉過頭去不再看他,「誰在意了?」眼神卻忍不住瞥向房間。
江居「嘖嘖」幾聲,硬是把臉湊近我眼前,我一偏頭,他又跟著過來。
終于,在我開口大罵他之前,他退開一步,嘴角噙著笑,「小晗,你這功課做的可不夠全面,」說著將我身體扳正,指尖稍稍用力捏了捏我的臉頰,「既然都聽說過‘大小姐’了,居然不知道是誰?」
然后他起身,在我疑惑的表情中打開了房門,瞬間從里面躥出一只白團子。
是一只通體雪白的獅子貓。
它晃晃腦袋,在江居腳下轉了幾圈,轉頭看見我這個生面孔,許是有些好奇,竟慢慢踱步到我身邊。
獅子貓全身蓬蓬的,毛色純正,仰著頭露出一雙圈溜溜的眼睛看著我。
我心一動,便伸手想去撫摸。
江居搶在我前面一把撈起它,順手撓撓它的下巴,「它最近脾氣有些不好,怕抓傷人,所以剛才把它關在房間里了。」隨后又舉起貓到身前,「不過真奇怪,在你面前它倒是乖得很。」
我從小看見這些毛茸茸的動物就走不動道,用眼神示意江居把貓給我,一邊順毛摸一遍抬頭問,「所以,‘大小姐’是它?」
江居「嗯哼」一聲,語調里是顯而易見的笑意。
我臉一熱,卻還是嘴硬說道,「那先前問你的時候,你干嘛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的?」
眼前的少年彎下腰,雙手將我困在他與沙發之間,漫不經心地說,「我故意的。」
「我不信你看不出我的想法。」他嗓音沉沉。
「如果你不同意,完全可以拒絕我。」江居盯著我的眼睛說。
我心跳開始加速,喉嚨干澀,說不出話,可面前的人卻眉眼鋒利。
「我喜歡你!」
江居愣住了,我也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