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堅強,也是見得多了,很快習慣只有一條腿的身體,爬下床去準備晚飯。
“爺爺,你怎么不吃藥?”
安念坐在床上,眼睛看著虛無處,不禁皺眉說道。
老劉心中欣慰之余,卻是笑罵:“你這小毛頭,眼睛又看不見,怎么知道我沒吃?”
“我看不見,還聽不見嗎?”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路上沒吃?”
老劉來了興致,接著反問。
“爺爺人老成精,定然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若是在外面拿出來,保不齊會被人看見,引人覬覦,導致殺身之禍,這一點爺爺怎么可能不規避?”
安念蹙眉,“爺爺,你也吃一顆,我能感應到體內還有殘余的妖魔氣,但是不多,比起我們之前的法子清除的多多了,您體內潛藏的妖魔氣是最多的,吃一顆能活更久,我和安生哥哥還小,如果少了您,可沒辦法獨擋一面。”
老劉本來不準備吃,浪費這些個大好的雪白丹藥,可聽安生這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話,卻發現自己不吃反而是大錯而錯,不由苦笑:“你這小子,小小年紀,講起道理來倒是一套套的。罷了……”
他撥開瓶塞拿出一顆來下肚,頓時感覺體內常年累計的痛楚正在迅速消失,不禁舒服地發出一聲喟嘆。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笑道:“說來也巧,今日那給丹的貴人,與你長相竟有幾分相似,只是觀其雙瞳就知道,并非你那口中無所不能的娘親。”
安念聞言臉上的笑容立刻淡了下去,他摸了摸左臂光滑的斷口,沉默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老劉見狀微微一嘆,“前后過去也有一年了,沈念,你也該認清事實了。即便你那娘親再神通廣大,真能為了你想盡辦法來此界找你,但她的面貌特征放在那,定會引得圣堂之人大肆追殺,如何脫身?即便能夠脫身,她并非修者,如何能抗得過外面重重妖魔氣息?
不要覺得爺爺說話難聽,你要是真的想活下去,就必須認清事實。不然下次再遇到厲害的幻魔氣息,不僅是你,我和你哥哥也會被你害死!”
安念身形微震,原本就血色不多的面孔變得蒼白起來。
是了。
這次他們毫無血緣關系的祖孫三人,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都是因為他。
都是因為,他在迷霧中“看”到了娘親,追了出去,渾然忘記自己現在是一個瞎子,即便娘親站在面前,他都不一定能認得。
后來,他遇到了血鬼,安生追上來替他擋了一擊,各自付出了一條腿和一只手。
若非爺爺及時趕來,依靠豐富的逃命經驗救走了他們,他不僅會把自己小命丟在那,還會害死安生。
“爹,娘……”
失明之后,他記憶中的兩道人影越發清晰,卻也隨著時間推移越發遙遠。
他眼眶泛紅,低啞地應了一聲,“我明白了。”
“老劉頭,你又在欺負弟弟,我跟你拼了!!”
安生忽然沖進來,一跳一跳地拿著鍋勺打得老劉左閃右躲,嘴里大罵,“小兔崽子,你哪只眼睛看我欺負小念兒了?我這是在說道理!”
“我不管!弟弟都要哭了!”
“兔崽子你在打,爺爺就要還手了!”
“……”
安念聽著外面的動靜,沉默片刻,垂下的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他不會放棄的。
他相信娘親一定會來,所以不論多久,他都會等!
他要活下去,獲得者比任何人都好,甚至蟄伏起來,尋找機會回去!
娘親小時候的教導,他從未忘記。出門在外,一切都要靠自己,而不是靠別人!
……
陸云卿回到客棧,用新的器具煉制了一爐推靈丹,見時辰差不多了,便下樓叫了一桌上好的酒菜送到雅間。
她獨自在雅間稍作等待,林正便在小兒的引領下到來。
陸云卿見到他,不由起身相迎,笑容如初,“林上師。”
林正也露出笑容,告歉道:“來時遇到一些事耽擱了,真是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無妨,我也是剛回來沒多久。”
陸云卿邀請林正落座,菜還未齊備,小二先是奉上一壺茶。
林正喝了一杯,撫平了心中的毛躁,猶豫片刻,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其實在下來晚的原因,與姑娘你也有關系。”
“哦?”
陸云卿挑眉輕笑,“莫非是因為那五十萬元票?”
“不錯。”
林正點了點頭,“今天來了好幾波人,出自各大商會,在下當然不予理會,不過方才那些人卻不是我能得罪得起的,只能說點話應付過去。”
“還有林上師不敢得罪不了的人?”
陸云卿眸光轉了轉,“是丘里海,還是司蒙氏呢?”
林正聞言心頭一驚,沒想到云麓連這個都能猜到一二,不經懷疑起云麓的出身來。
四大家和皇族之間的糾葛,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定了定神,林正感慨道:“云麓姑娘的見識,真是令在下意外,在下本以為今日怎么也會等到丘里海的問話,沒想到沒見到丘里海,司蒙氏的人反而找上門來。”
陸云卿聞言略一思索,便明白司蒙氏的想法,多半是將她當作丘里海隱藏的底牌,是以特意過來調查求證。
想到這里,陸云卿笑了笑,“不妨事,我在這里跟鸞鈴商會的糾纏并不深,至少現在還是。”
林正聽出其話中有話,微怔片刻,臉色頓時一變,“你要答應丘里若玲的招攬?!”
陸云卿搖了搖杯中酒水,“還在考慮。”
林正看不過丘里若玲的作為,聞言頓時極了,“云麓姑娘,萬萬不可啊!你的才能,便是在下也十分佩服,何至于去當丘里若玲的爪牙?那豈非是自作賤?你可知那些女門客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不等陸云卿問,林正便咬牙道:“那些個女門客打扮的花枝招展,行的皆是勾引男人的春樓伎倆,丘里若玲收了這么一群女人在身邊,和老鴇有什么區別?!簡直污染視聽!”
陸云卿聽得林正這番比喻,差點沒笑出聲,看來這話里面還別有一番故事呢。
她笑著舉杯,“林上師這么說,就不怕丘里若玲跟你拼命么?”
“哼,我可不怕她。”
林正冷哼一聲,與陸云卿碰了一杯,接著苦練勸道:“云麓姑娘,聽在下一句勸,你要是去與那些人同流合污,一世英名可就全都毀了。”
陸云卿眸光微刪,不答反問道:“林上師,你可知我輩追求為何?”
林正愣了一下,“追求?”
“我之追求,乃是登凌大道。”
陸云卿瞇了瞇眼,清淺的嗓音透出無窮野心,“可林上師也知道,如我這等出身平民之人,想要走到那一步,就必須借助世家的力量,名聲于我而言,遠不如大道重要。”
“云麓姑娘……”
林正震撼地看著陸云卿,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多少人的追求和理想都被出身限制,從而認命,云麓分明已不是天真的年紀,此番神色平靜地,光明正大地與他談論追求,卻比起少年言論更為厚重,令人心中為之一沉。
“丘里若玲色厲內荏,若論心機城府,最多能算一句馬馬虎虎。昨天我關了她一些酒水,得知將有道天秘藏出世。”
陸云卿接著語出驚人,林正聽得一陣頭皮發麻,終于明白對方的打算。
云麓這是要利用丘里若玲,攀登更高峰!
他震驚于云麓的打算,卻又覺得這就是云麓該做的事情,他的想法相比與陸云卿的計劃,倒是顯得淺薄得難等大雅之堂了!
想到這里,林正喟然抱拳,“姑娘雖為女子,大局之觀卻要比在下高出數籌,在下……甘拜下風,若是有什么用的上在下的地方,姑娘還請不吝開口。”
他并不蠢笨,只是有些迂腐罷了。想通了其中癥結,他終于明白這不是一場閑聊的酒宴,而是變向的拉攏。
自己在商會中并無根腳,否則也不會被派遣到楓林鎮這般危險的地方做鑒定。而云麓同樣也是沒有背景,他們天生就處在同一陣營。
而他現在所要做的,就是提前投資,待得云麓成大事,自己也能跟著飛黃騰達。對于這種人情往來,他并不抗拒,反而樂意之至,因為云麓早已在各方面折服了她。
陸云卿見目的達到,唇角微勾,“林上師果真是明白人,小女子所求也不多,更不會影響林上師的本職……內圍的地圖,林上師知道多少?”
……
宴完菜盡,送走林正,陸云卿直接上樓煉制丹藥。
孰能生巧之下,她煉制推靈丹的速度越來越快,已從一開始一時辰出一爐,壓縮到現在三刻鐘就能出一爐。
枯燥的重復勞動消耗心力不多,陸云卿煉了一夜也不覺得累,共出9爐,成丹兩百余枚,按照一天消耗六枚的速度,再算進煉化丹毒的時間,足夠用上一個半月。
短時間內用不著煉丹了,只是不知這兩百枚推靈丹,能否將她的修為推盡人杰后期。
心里掠過這絲念頭,陸云卿稍微清理一番房間,將器具收進乾坤戒,正在這時,門外響起篤篤兩道敲門聲。
她揮袖起一陣風,房門自行打開,便看到一名機靈的小廝恭敬地站在門口,手里捧著一卷畫冊,“小姐,我家主人命小人送來畫冊。”
陸云卿驚詫于林正的效率之高,伸手接過畫冊,微微頷首,“替我謝謝你家主人。”
這小廝大概就是昨夜林正提過的心腹了。
“小人理會的。”
小廝聞言低頭又醒了一禮,當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