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個小時之后,一輛黑色本田思域緩緩??吭陲w云山腳下。
劉細君第一個鉆出車,甩手踢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把僵硬的關節抻出了“畢剝畢剝”的黃豆響。
“慧剛住持也是,買什么座駕不好,居然買一輛東洋汽車!”金發小子拄著自己的磨盤腰使勁扭了扭屁股,表情痛苦的就像是剛得了前列腺炎的病人:“后悔淫姬,差點沒把我窩在車里憋出骨折,早知道還不如乘公交大巴呢……”
“哥們,這車是人家日本佛教協會友情贈送給我們方丈的,白讓你坐你還想怎么著?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可不地道!”九霄不悅地按響了喇叭,從車窗里探出了光溜溜的腦袋:“要怪就怪你的娘老子去,怎么把你生這么大個。”
“嘿……你這禿驢好生不講道理,你們為什么不要求日本人送棲靈寺一輛陸虎?”
“先忍一忍罷……”官靜砰地一聲合起了汽車的后備箱,甩手將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裝袋背到了肩上:“等以后有錢了,我給你買輛悍馬?!?br/>
“看來你對自個倒是挺有信心的說?!奔毦龑b袋從官靜背上摘了下來,頂在腦門上模仿非洲婦女的運貨技巧。
“靜哥兒是難得一見的天才,更重要的是,他的自律和勤奮同樣是我畢生僅見,他不發財這世上還有誰能發財?”九霄將汽車重新打著了火,鄙視地對細君豎了豎中指:“我先回去上班,你們一切搞定之后打我手機。”
“死賊禿,記得千萬要留個肚子,我的袋子里已經裝進了還沒收獲的、數以加侖計的野生蜂蜜?!苯鸢l帥哥用天靈蓋頂著包裝袋,灑下一串狂笑,追著官靜的腳步一蹦三跳地邁上了階梯山路。
………………
飛云山海拔六百二十二米,是國家一級森林保護區,也是廣陵五岳之首。這座山在道家典籍中又被喻為“南華洞天”,據說是混元無極教主周青飛升得道的福地。近年來在廣陵市政府的大力開發之下,飛云山的旅游觀光業已經逐漸興旺發達起來,雖然目前還是乍暖還寒的早春時分,山路上照樣已經布滿如織的游人。
發現巨型蜂巢的“蝴蝶泉”位于四百多米海拔處的山腰,地點比較偏僻。
“蝴蝶泉”附近原本并沒有什么招人疼的美麗風景,只是解放后突然在山泉邊長出了一株奇特的矮樹,每逢春夏之交便會吸引無數蛺蝶浩浩蕩蕩棲于樹上,十分的稀奇。自打1983年這株仿佛有著神奇魔力的樹木枯死之后,這個景點很快就被廢棄了,目前對外售賣的飛云山旅游指南上并沒有標注“蝴蝶泉”的位置。
官靜和細君順著銹跡斑斑的指示牌一路摸索加打聽,好容易才找到“蝴蝶泉”的具體位置。他們這一路走的格外艱難,年久失修的石板小道上處處都是裂縫,路表附著厚厚一層水唧唧的蒼苔,腳步踩上去很像溜旱冰的感覺。
在這走路,除了考驗身體素質更考驗心理素質,看看道路兩旁茂密無比的野薔薇,如果不小心摔一跤跌進荊棘灌木,不變成渾身漏水的土鱉才怪。
到達目的地之后,兩個土鱉第一件事就是丟下包裝袋,沖到山泉邊牛飲一通。
“沒想到這個泉眼還是地熱溫泉,唔……就是溫度稍微低了點……你說這水里頭會不會含有硫磺?”官靜打了個響亮的水嗝,順便搓了把臉。
“管它有沒有硫磺成份,有的話剛好殺殺蛔蟲,沒有拉倒?!眲⒓毦α怂κ稚系乃椋D身打量了一下環境。這個荒廢多年的景點確實夠寒黲的,四周是烏壓壓的樹林,正面是一堵黑乎乎的山崖,從石縫潺潺流下的山泉滑過青苔,無聲無息地沒入籃球場大小的水潭中,可能是因為日照和光線不足,泉潭邊的空地上連青草都廖廖無幾,只有一棵面黃筋瘦的巨大枯樹孤零零杵在那站崗。
一陣冰冷的陰風嗚嗚吹過,細君忍不住縮起脖子打了個寒顫,枯樹的樹梢上絲絲縷縷的藤蔓被風吹成了貴妃醉酒的水袖,把干巴巴的枯樹襯的越發像是個脫靴吊孝的浮曹野鬼。
“蜂窩呢?野生蜂窩在哪呢?”金發小子拽了一把趴在地上的師傅,指著山崖問道:“我怎么找來找去找不到?”
官靜半跪在枯樹下,從包裝袋里拽出一個塑料袋,兩只手彈鋼琴一樣連連揮動,撿人民幣一樣撿的不亦樂乎,對徒弟的問題充耳不聞。
“你干什么呢?”細君很莫名其妙。
“瞧瞧這是什么……”官靜從浮凸在土表的虬曲樹根上摘下了一朵橘黃澄澄、有點像銀耳又有點像木耳的菌類,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遞給細君仔細觀看。
“樹根上的木耳?”
“金耳!”
“我只吃過銀耳。”
“金耳是藏族同胞口中的[摩羅莎布],也是自然界最好的天然抗癌食物。”
細君好奇地看了一眼官靜,拿過[金耳]對著天空的太陽照了照,他覺得這東西有點像核桃仁,又有點像牡丹花,聞聞味道,似乎略帶一點淡淡的菊香:“這玩意有銀耳好吃嗎?”
“不在一個級別上,雖然銀耳是堂堂[草八珍]之一,但銀耳和金耳比,就是蝸牛和牛的差別。故老相傳,金耳只生長在寸木寸金的花梨木上?!?br/>
“扯淡,這棵枯樹絕對不是花梨木,我家有花梨木家俱,別蒙我。”
“管它是什么樹,反正金耳我不會看錯,這可是素齋中的頂級食材,知道在八十年代初,我國的金耳總產量是多少嗎?”
“多少?”
“只有區區幾百公斤,這個產量還是野生金耳和人工培育的金耳一起算上的?!?br/>
“歐比斯拉奇!比燕窩的產量還低?”
“現在技術已經提高了,全國每年人工培育的[金耳]大概有幾百噸,基本上全部出口到美國換外匯去了。這里的金耳我不知道怎么生出來的,按道理說[金耳]應該夏季才有,估計是這個溫泉的緣故罷……”官靜深呼吸一口氣,無比肯定地下了總結:“細君,我們又有一筆小財到手了!野生金耳一直以來都是有價無市!”
劉細君眨巴了兩下眼睛,趕緊拿過一只塑料袋,不顧腐土朽木的古怪氣味,撅著屁股趴地上仔細搜尋起了菌類鈔票的蹤跡。
“蝴蝶泉”邊的枯樹直徑足有四人合抱,樹洞里、浮根下、爛枝上,桔黃色的金耳比比皆是,師徒倆撿的眉開眼笑,不一會功夫,一打聯華超市購物袋塞的滿滿實實。
人心不足蛇吞象,撿完枯樹上附生的金耳,劉細君還是有點覺得意猶未盡,拎起一只塑料袋準備再去遠處的樹林里碰碰運氣,雖然他也知道沒有溫泉的地熱,飛云山其它地方不可能在這個時節還有金耳出現。
官靜把包裝袋里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騰了出來,將一袋袋金耳全數裝了進去,又找出一枝五節手電,擰亮之后很仔細地巡梭著黑黢黢山崖的每個旮旯?,F在只要找到那個出現在九霄口中和早間新聞里的巨型蜂巢,飛云山之旅就可以劃上圓滿的句號了。
“奇怪!”官靜找了三遍也沒在山崖上找到目標,將手電轉移到四周陰暗的樹梢上排查了一遍,還是什么也沒有,莫說蜂巢,連根蜂毛都沒得。
遠處的金發小子突然發出了哇呀呀的怪叫,從西面的森林邊緣扭頭狂奔回來,一路上煙塵滾滾,仿佛后頭有只惡狗攆著他的屁股。
官靜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擦身而過的細君一把攥住了胳膊,拉風箏一樣拉的原地飄起。
“噗通”一聲巨響,溫熱的山泉如同挨了一發大口徑炮彈,兩個健壯的身影在水面上擊濺起了巨大的浪花。
大約兩分鐘之后,師徒倆重新浮出了水面,連滾帶爬攀上岸,齊齊仰面朝天躺倒在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差點被你害死,幸虧我不是旱鴨子!”官靜狠狠抽了細君一巴掌:“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發小子鼻息粗重地伸手,指了指旁邊的“蝴蝶泉”。
泉潭的水面上漂浮著一層令人毛骨悚然的蜂尸,難怪天不怕地不怕的劉細君剛剛會變成那副德性,碰上這種集群出擊的昆蟲殺手,侏羅紀的霸王龍也是一樣抱頭鼠竄。
“哪呢?蜂窩在哪?”官靜脫掉鞋子控了控里面的水,一陣左右觀望:“該死的,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在那邊的灌木叢里?!苯鸢l小子對西面的樹林努了努嘴,支棱著胳膊,從帶來的滅蜂裝備里挑出一個大號煙花:“剛剛不是反應敏捷跑的快,今天鐵定是要變豬頭,不報此仇我誓不為人!”
“你是說蜂窩在灌木叢里?”官靜愣住了,返身從潭水里撈起一只死蜂,當他看清楚這只死蜂是黑黃相間的肥碩身軀之后,頓時悲憤的一塌糊涂:“我說怎么在山崖和樹梢上都怎么找不到蜂窩呢,原來是******馬蜂!混賬九霄,也不早點跟我說清楚?!?br/>
“怎么了?”
“這種馬蜂叫[落地馬蜂],有的地方也管它叫[地黃蜂],只有這種蜂才把巢建在地上!最最要命的是,不管黃蜂、馬蜂統統都屬于肉食蜂,它們不是蜜蜂,壓根就不釀蜜!”官靜苦笑著攤了攤手:“九霄要是早點說這個蜂窩是建在地上的,我還來這干嘛?我要的是能賣錢的野蜂蜜!”
“不釀蜜?”金發小子很會精打細算:“沒事,沒有蜂蜜不是還有蜂房嗎,咱把馬蜂趕跑,奪了它的巢賣給藥店?!?br/>
“藥膳菜里其實也能用到蜂房,但我不知道價格怎樣,估計不會太值錢,畢竟這玩意不算罕見。”官靜從地上找了件雨衣套在了身上:“拾勒麥子磨勒面,也只有這樣了,走!”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在樹林邊緣的灌木叢深處,一只足有成年亞洲象大小的超巨型蜂巢靜靜趴臥在地上,不注意看的話,活脫脫就是一座沉默的臥牛石。野薔薇茂密而多刺的枝條給了這個蜂巢最大程度的掩護和遮蔽,陽光穿過樹梢之后灑下一串串陰森的投影,讓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只正在沉睡的遠古怪獸。
這只蓮蓬狀的巨型蜂巢有點類似寶塔,從上到下褶褶疊疊足有十八層之多,進進出出的黃蜂就像是航空母艦上起落不停的戰機群,讓人望而生畏。
官靜站在二十米外,以樹林中粗可合抱的水杉做參照物,越看這個蜂巢越是渾身冒雞皮疙瘩。
“剛剛我大概比現在多前進了十米,頭一抬,差點沒嚇死?!苯鸢l小子壓低聲音說道:“現在想想都忍不住要流冷汗?!?br/>
“歐比斯拉奇!這個蜂巢也巨無霸了吧?咱們倆帶的滅蜂裝備萬一威力不夠咋辦?”官靜瞧瞧身上的雨衣,悄悄問細君:“這種馬蜂只要四十只就能蜇死一頭黃牛,你說干不干?”
“為什么不干?賊不空手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劉細君躡手躡腳地找來幾根又粗又長的樹枝,三下五除二搭出了一個簡易火控平臺,把懷里抱著的煙花輕手輕腳地架在樹枝叉巴里,豎起大拇指瞇著眼測了測彈道,從褲帶上解下軍用防水萬次火柴:“一點火咱們就往后退,實在不行還跳進水里去?!?br/>
官靜點了點頭,不干確實有點可惜,來飛云山之前就知道要對付蜜蜂,他們也不是沒有準備。這個煙花已經被精通爆破的細君改造成了大號煙幕手雷,里頭不但添加了更多的黑火yao,還摻雜了大量能夠即時薰昏野蜂的秘藥——老戴給的調鼎秘譜里,對付野蜂的熏煙配方高達十四種,每一種配方的主輔料都是隨處可見的雜生野草。
種田派廚師前輩的智慧結晶不是浪得虛名,煙花被點著之后,一顆顆曳光彈伴著巨響直奔大的離奇的蜂巢而去,三點結構的樹木枝杈很穩定地支撐住了煙花爆轟時的后座力,滿地炸開的黑色煙霧瞬間卷裹住了方圓十米之內的灌木叢。
官靜和細君白擔心了一場,煙霧散去之后,薔薇叢中散落著成千上萬只馬蜂,就像給地面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波斯地毯,間或還有一兩個馬蜂不甘地彈地而起學螞蚱跳。
“哈哈……”師徒倆一起傻笑,看起來那么神圣不可侵犯的巨型蜂巢就這么輕而易舉繳械了?山珍類的種田派廚師也太酷了吧?狗尾巴草加艾草加蒲棒再摻點白糖居然能搞定數量這么夸張的蜂群?
蜂巢雖然巨大,重量卻還不算離譜,官靜和細君沒費多大力氣就把這個狼亢蠢物從林子里抬到了空地上。
還沒等官靜摸出手機給九霄打電話叫車過來,羊腸小道上猛地傳來了一聲嬌叱:“哪里來的小賊!”
諾基亞6250吧唧一聲摔落在地,這聲嬌叱實在太有穿透力了,毫無防備之下遭遇這種言靈火力,官靜和細君的第一反應都是猛掏耳朵。
平潮樓的少東家,四只猿猴的主人,那個騎著寶馬摩托的甜姐兒,依舊是一身英姿颯爽的圣羅蘭皮獵裝,俏生生地佇立在路口處,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惡狠狠地瞪住了官靜和細君,粉面凝霜,氣勢凌厲。
“又是你?!碧鸾銉猴@然一眼就認出了官靜,彎著嘴角微微一個冷笑,彈香水一樣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指頭:“識相的立刻放下蜂房,從我眼前消失,不然……”
她的身后無聲無息地冒出了十來個體格健壯,西服墨鏡的彪形大漢,一水的目光凝聚,暴力特征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