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寧十三年,冬。
今年的冬天來的很早,紛紛的大雪已經落了好幾日,也沒見有停下的意思。從邊城出發也有一個多月了,想想再過幾日便可到達京都裕寧,慕容雪霏的嘴角輕輕滑過了一絲羞澀的笑意。五年了,離開了裕寧五年了,不知道那里是否還如當初,想來應該是更繁華了吧。那人呢,想必也是更加俊朗不凡了吧。一想起他,慕容雪霏的心就像沐浴在初春的陽光下溫暖無比,今次回來,便是要與他完婚的。
前塵往事(一)
他就是蒼嵐國最年輕的外姓親王——肅親王劉煜。他能得到這個封號并不是因為他曾為國立下過多少汗馬功勞,或者有什么卓越的政績,而是因為他的父親劉謙是蒼嵐國的開國功臣,曾經和慕容雪霏的父親慕容迪一起為王上打下了半壁江山,最后戰死沙場。王上念其功績,便追封他為親王,子孫世襲享有爵位。
當年,慕容迪夫婦伉儷情深曾在軍中傳為一時佳話。慕容夫人身懷六甲依然隨軍,照顧慕容將軍,另不少人羨慕不已。因此,劉謙當時就和慕容迪訂下了,若是夫人這胎是位千金,兩家便結為兒女親家,希望自家小兒日后,也能如慕容將軍般得個貌美賢妻。慕容雪霏的出生,本因是件高興的事,但是卻沒能給父親帶來任何喜慶。因為母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死去,慕容迪悲傷不已,正值戰亂之時,卻也無心戀戰。此時,恰逢探得敵軍軍情,劉謙見慕容迪剛痛失愛妻,不忍打擾,便自行帶兵前去殲滅敵軍。怎想到卻是遭了敵人誘敵深入的道兒,白白的中了圈套。慕容迪知道后,帶兵來援救,可是為時已晚,劉謙已被亂劍射死,慘不忍睹 ,所幸的是,在血泊之中找到了一息尚存的劉煜。劉煜自幼便被劉謙帶在身邊,一來是想讓兒子耳濡目染學習如何行軍打仗,二來劉煜的母親去世的早,把他一個人留家里,他也不放心。
在數天之內,失去了愛妻和情同手足的戰友,慕容迪更加的認定了他的女兒是一個不祥的人。同時,慕容迪也決定了要好好的將劉煜撫養成人,因為他覺得劉謙的死,自己需要付上責任。于是,等劉煜養好了傷,他便即刻遣人將兩個孩子都送回了裕寧將軍府。當時,劉煜還只是個七歲大的孩子,面對如此的變故,他也不哭鬧,只是在夜闌人靜的時候,慕容迪曾見過他偷偷躲在父親的墓旁暗暗垂淚。
在慕容雪霏五歲的時候,慕容迪的長子慕容曦身患惡疾,不幸夭折。全家就更是將慕容雪當成了災星。慕容曦自小就聰明伶俐,慕容迪對他寵愛有加,寄予厚望,不想就這樣沒了,不禁痛入骨髓。時不時的,慕容雪霏就會被父親責罵,即使小心翼翼的對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引來一陣無緣無故的喝斥。如履薄冰的感覺,讓慕容雪霏小小年紀就學會了獻媚和討巧,她想讓爹開心,也想得到爹的關愛。可是大哥的去世,使得慕容雪霏和父親的關系更加的雪上加霜。慕容迪不想再面對這個女兒,也不想再呆在這個傷心地,便向王上提出駐守邊城,因為他最愛的女人也埋在了那里,他要去陪她。
慕容迪走后,家里人就更加有恃無恐的欺負,或者說應該是把一腔怒火全都發泄在慕容雪霏身上。二娘慧宜是慕容雪霏的娘為父親討來的偏房。因為慕容雪霏的娘一直體弱多病,嫁進慕容家多年都無所出,雖然慕容迪不曾有半分責怪,但是慕容夫人卻是深知他的心意,他寵自己是一回事,但是他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日后能將畢生武藝和領軍作戰的本事傳授于自己的兒子卻又是另一回事。每當看到自己的朋友作父親時,慕容迪的臉上都會悄然滑過一絲羨慕之色,這一切都被慕容夫人看在了眼里,因此她便在心底暗暗決定一定要為慕容迪納一妾室,即使她并不愿與人分享一個丈夫。二娘進門后到也爭氣,三年之內便為慕容迪生下了兩個兒子,夭折的大公子慕容曦和二公子慕容杰,仿彿這個女人真的能為慕容家帶來好運,就在她生了慕容杰不久,慕容夫人也懷上了慕容雪霏。慕容迪自然是對這個二夫人很是滿意,但是他并不愛她,只好在物質上盡最大的努力滿足她。但是,這個二夫人慧宜卻是嫉恨著慕容夫人,因為她無論對慕容迪多好,他的眼光也不曾在她身上多作停留,慕容迪的眼中、心中都被慕容夫人填滿了,早沒有她的容身之處,沒有一個女人愿意被自己的丈夫忽略。
慧宜站在花園里,看著在池邊玩耍的慕容雪霏就狠的牙癢癢。慕容夫人都去世五年了,可是慕容迪還是對她念念不忘。他寧愿去守著那女人的冷冰冰的墳墓,也不愿在他心里為她分的一席之地,她好歹也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呀!如今,她又為他懷上了孩子,他盡能不管不顧就離開了。難道,他只是當自己是他的一部生育機器嗎!?最可恨的是,那個女人的孩子現在還克死她的兒子,怎能叫她不生恨呢!
慧宜走過去,故意撞倒慕容雪霏,“怎么,你克死了你大哥,難不成你現在還想讓我小產嗎?!你這個掃把星,出生就克死娘,怎么你卻還不去死呢!”說著就拿起慕容雪霏玩的球,拼盡全力將它扔進了池里。
那個球是慕容雪霏唯一的玩具,是劉煜送給她的。看著球被扔到了池里,她急的立馬站起來,顧不得摔在地上的疼痛想去接住球,可是一切皆是徒勞,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球落入水中,她的心仿佛也隨著球一點點的沉入水底,她哭著看著二娘。
慧宜滿意的笑了,她就是要看她哭看她難過,“跳下去呀,跳下去撿呀!怎么,怕啦?怕被淹死嗎?”她收起了笑容,恨恨的說,“死了才好,一了百了,反正也沒人會為你難過,所有人都巴不得你死。”
慕容雪霏這時卻止住了哭聲,只是怔怔的瞪著眼睛看著慧宜,她在想二娘說的話,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去死,難道爹也包括在這些人里嗎?不會的,不會的,她不相信。
“哭呀,你怎么不哭了呢?哈哈哈......”慧宜抬手就給了慕容雪霏一記耳光。今天,她覺得累了,所以就到這兒了,狂笑著轉身讓丫環把她扶回房。
慕容雪霏捂著紅腫的小臉跑回了房,她傷心的在母親的畫像前哭起來。這是她打小就有的習慣,小時候若是哭鬧,奶娘就帶她看母親的畫像,她便會安靜下來。畫像中,娘如水的目光仿佛能給她一種安定的力量。她經常癡癡的看著畫像中的娘,娘真是美麗端莊,想想要是娘還在該有多好,她一定是世上最溫柔的母親。
“哪里的小孩,又躲著哭鼻子呀?”
慕容雪霏知道是他來了,因為諾大的慕容府里會關心她的,也只有劉煜了。可是,她還是很傷心,依舊自顧自的哭著。
“霏兒,再哭可就不漂亮了!我可不想娶個小花貓作媳婦哦!”劉煜看著慕容雪霏的背影,憐惜的搖了搖頭,然后笑著走過去,“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
慕容雪霏邊擦眼淚邊抬頭,“啊,好漂亮的琉璃球呀!嘻嘻,謝謝煜哥哥。”她歡喜的接過球,細細的把玩起來。
劉煜愛憐的撫摸著霏兒的頭發,這個和他一般孤獨的人,讓他心中充滿了憐惜。“霏兒,明日我便要搬到宮中去住了,往后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聽他這么一說,慕容雪霏愣了愣,手中的球掉落在了地上,才剛擦干的淚水,又止不住的涌了出來,“為什么,為什么要去宮里,難道煜哥哥也討厭霏兒了嗎?難道煜哥哥也像其他人,希望霏兒去死嗎?”
霏兒的話就像鞭子似的抽在劉煜的心上,“傻丫頭,這是誰給你說的?你是這世上唯一與我最親的人了,我怎么會討厭你,又怎么會舍得讓你去死呀?我一直都把你當親妹妹一樣的疼,總是護著你不是嗎?”說著,他一把將霏兒抱在懷里。
這個懷抱對慕容雪霏來說是最溫暖的避風港,“那煜哥哥,你是為什么要走呢?你走了,要是二哥他們再欺負我怎么辦?二娘再關我黑屋子罰我不準吃飯,我餓了的時候該怎么呢?”
“我也不想走,可是王上說了,慕容伯伯去了邊城我留在慕容府終是不便,而且我剛被封為了親王,日后總是要協助王上打理蒼嵐國的,因此想把我早早接過去,好好培養。”劉煜雙手扶著慕容雪霏的肩,“所以,日后你一定要堅強,不能再由著你二哥他們欺負,你是打不過他們,可是你比他們聰明呀,你要想辦法讓他們欺負不了你。還有,不要再哭了,哭是懦弱的表現,欺負你的人就是想看你難過,你若是哭,那就是隨了他們的心意。記著,凡事要堅強一點,知道嗎?”說著,他用手為她撫去臉上的淚痕。
慕容霏雪看著劉煜點了點頭,她想起今天二娘的表情,她便記下了以后一定不能在欺負自己的人面前哭,絕對不能讓別人笑著看自己哭。“那煜哥哥,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再見到你了呢?”
劉煜笑著用手輕輕刮了刮慕容雪霏哭紅的小鼻頭,“傻丫頭,怎么會呢?有機會我就來看你,或者接你去宮中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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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煜走后的日子,慕容雪霏漸漸的學習起如何保護自己,如何不坐以待斃,時不時的對于二哥慕容杰的挑釁還來點小還擊。有一次,慕容雪霏在池邊玩水,慕容杰悄悄走到她身后,想把她推下去。可是,二哥笨手笨腳的樣子全倒映在了水面上,慕容雪霏看著倒影,嘴邊露出一絲狡詰的微笑。就在慕容杰用盡全力想推她下水的時候,她便靈巧的一轉身,二哥沒穩住重心,倒是把自己給摔進了池里。看著慕容杰落湯雞似的在水中掙扎,慕容雪霏笑的都快直不起腰了。事后,自然是免不了挨二娘一頓毒打,可是這次她沒有哭,因為她答應了煜哥哥,要堅強,即使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也是硬生生的將它們全都憋回去。
就在慕容雪霏度日如年的過了一個多月以后,她得到了二王子高維的邀請。她并不認識二王子,怎么會突然請自己進宮呢?!她猜到了,一定是因為煜哥哥。想想馬上能見到煜哥哥,還能遠離二娘的折磨,就興奮的一夜無眠。這次進宮,她不僅看到了煜哥哥,還認識了有生以來的兩個朋友,一個是大她兩歲的鳳寧公主高善柔,另一個就是這次邀請她入宮的大她五歲的二王子高維。
要說小時候過的最快樂的時光,恐怕要算是每次進宮的日子。因為和煜哥哥、善柔姐姐、維哥哥相處的時候,她不用處處提防,如履薄冰,霏兒覺得很放松,很開心,這是在家里體會不到的,也得不到的。善柔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善良溫柔,像個大姐姐一樣的照顧她,每次進宮都會把她打扮的美美的,送她很多漂亮的珠釵首飾;維哥哥雖然時不時的擺出一副王子的架子,但是霏兒每次進宮,他都會給她準備好吃的東西,有時還會給她留王上賜給他的各地進貢有意思的東西。他們都是打從心底疼霏兒,這讓霏兒覺得溫暖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