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氏將手上的詩稿落下最后一筆,品味研讀了一番,嘆了口氣,“銅盆拿來。”
她身邊的宮女弄墨雖是不識字的,可知自己的主子是個才女,本來瞧見久不動筆的主子因喜熱河行宮的景致,再加上萬歲爺也連著招幸了兩次,正是春風得意之時,今日來了興致落筆寫了詩,誰知竟要熱了,自是覺得可惜,“小主,您的詩作萬歲爺每每看了都喜歡得緊,為何不留著讓萬歲爺品鑒,反而”
“讓你拿你便拿,勿要多嘴。”章佳氏道。
弄墨沒法子,只好拿了獸足銅盆來,章佳氏就著燭火將詩稿點燃,扔進了盆里,見詩稿被火焰燒得卷曲、焦黃、慢慢化為灰燼,重重嘆了一口氣,宮中世道艱辛,她在儲秀宮時原是不受寵的只是受些地位高些的秀女欺壓,得了圣上臨幸之后,就移宮到了永和宮,原想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又極得圣寵的德妃會欺負自己,沒想到德妃是個仁厚的,對自己不管內(nèi)里如何,大面上是極寬厚的,過年時自己家送了重禮,她雖留了些,卻有大半被她以自己的名義送給了宮中大小主子,替自己結(jié)了善緣。
如今她跟著圣上北來熱河避暑,離了德妃的庇護,這才知道世道艱難,自己才不過連得了皇上兩日寵幸,雖說宮中人對自己更加的巴結(jié),風刀霜劍卻也跟著來了,弄墨這個笨人瞧不出來,還以為自己真的是春風得意呢,比如今日宜妃當著佟皇貴妃對自己的一番“贊賞”就頗有深意,什么果然是才貌雙全的美人兒,宮中難得的才女。真不愧是永和宮里出來的,與德妹妹是宮中的一對妙人兒。
佟皇貴妃與德妃之間的恩怨?jié)M宮里誰不知道,宜妃這幾句夸,還不如當面罵她呢,果然佟皇貴妃面上帶著笑,眼神里就帶上了三分的冷。自己人微言輕。只得佯裝聽不出來,一個勁兒的自謙,可這么再來幾次,自己怕要被活生生的捧殺了。
“我原想著離了京。不用整天瞧著四面宮墻,是好事,如今想想。還不如在宮里。”
弄墨笑了笑,“小主是要用些宵夜,還是要梳洗?”
章佳氏瞧了瞧屋里的西洋美人座鐘。時針剛剛走過了8,已經(jīng)是戌時了,熱河這邊天黑的比京里還要晚些,屋里雖點了許久的燈,外面卻是剛剛黑透,“歇了吧。”
“嗻。”弄墨福了一福,轉(zhuǎn)身出了章佳氏的臥房。此時的熱河行宮只是依著山形而建,剛剛只是初具規(guī)模罷了。因離著山林近,經(jīng)常有些兔子、黃鼠狼、狐貍、野雞甚至是蛇等鉆進行宮,更不用說夏天時的蚊蟲鼠蟻了,行宮里又有湖,蚊子多且大,一咬人就是一個大包,弄墨出了門就趕緊掩了紗門,怕蚊蟲或小動物進去驚著了主子,她身上雖帶著避蚊的香囊,還是不頂什么用,只得快步往茶水房跑,茶水房此刻只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太監(jiān)值守,看見了她進來了,立刻替她掀了簾子讓她快些進來,“章佳小主要梳洗了?”
“正是。”弄墨抖了抖衣裳,怕有什么蟲子隨著自己進來了,“往年在宮里嫌熱,只盼著能找個涼爽的地方,今年萬歲爺帶著咱們出來,原還是宮里好。”
“這話可是您說的,奴才可不敢說。”太監(jiān)說道。
“不止我這么說,我家小主也是這么說呢。”弄墨說完笑了笑,伸手拎了半壺熱水,轉(zhuǎn)身欲走。
“您且慢著點,您拿的那壺水火候還沒到,未曾全開,左邊那壺才是全開的。”
“謝了,您早點歇著吧。”弄墨把手里的那壺水放到了灶上,又拎了太監(jiān)指著的那壺水走了。
“還有旁地人沒來取水呢,我哪兒敢歇著,我替您打簾子,姑娘慢走。”太監(jiān)替她打了簾子,待她走后快速的放下簾子,拿著拂塵掃屋里的蚊蟲。
這兩人一問一答之間,彼此眼神交流都少,說得話也都是日常的話,就算是此時第三個人就在屋里也瞧不出別的來,可第二日就有信到了秀兒手里。
李嬤嬤交了信,站在一旁等著秀兒示下,“小方子在信里說章佳常在現(xiàn)在覺得難來了,可要說別的火候不到”
“嗯。”秀兒點了點頭,“都等了這么久了,不差這些個時日,總要一擊必中才是。”
“小主您說得是。”
“宜昌阿家別的人,你找著了嗎?”
“回小主的話,奴才找著了幾個,但因這幾個人都不是在宜昌阿太太屋里做事的,知道的事不多,正在遣人往宜昌阿太太安置生養(yǎng)了的姨娘侍妾的莊子打探。”
“能探聽到消息是好的,若是探聽不到也沒事,只是勿要露了行痕。”
“嗻。”
“您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著吧。”
李嬤嬤剛想要走,忽然似想起了些什么似的,“稟小主,奴才昨個兒遇上了完顏嬤嬤的妹子,她說完顏嬤嬤去后,她留下的兒子雖有婆婆帶著,然而老太太因媳婦去世生了場病,身子不成,她男人又是個不成器的”
“我原說過要讓她兒子做六阿哥的伴讀,如今眼見是不成了,可也不能看著那孩子吃苦,從今個兒起每月給那孩子十兩銀子的供養(yǎng)銀子,從我私房里出就是了。”
“主子果然是仁厚慈善之人”
“你我之間不用說那些個虛的,完顏嬤嬤也是個苦命人,若非是她因替老六取衣裳,沒喝中那要命的熏香,怕是老六的命就沒了。”
“這也是小主的造化,也是六阿哥命不該絕。”
“你下去歇著吧,等會兒我讓他們送甜碗子給您。”
“奴才謝小主賞。”
李嬤嬤這邊走了,在屋外守著的冬青和海棠這才進來。
秀兒看了眼座鐘,已經(jīng)是下午一點了,“你們?nèi)デ魄屏⒏缥缢蚜藳]。若是醒了叫他過來用晚膳。”
“嗻。”
秀兒一到了夏天不愛聞飯味兒,永和宮夏天一貫擺膳是在東次間,她一吩咐傳了膳,小廚房自是將預(yù)備好的晚膳用黃綾緞子包著,進了上來。
因夏天熱又要帶著胤祚一起吃,秀兒晚膳一貫用得清淡。只是六菜一湯罷了。除了一道胭脂鴨脯再沒別的純?nèi)獠耍缝袷亲類鄢匀獾模@道菜他一個人吃了大半,秀兒見他還是不吃菜。命人把胭脂鴨脯撤了,親自喂了他幾口冷拌蕨菜,又喂他吃了塊肉釀苦瓜。胤祚知道這是額娘氣他只吃肉不吃菜,又自己苦著臉吃了幾口油燜波菜,又就著菜吃了半碗碧梗米飯。
秀兒見他吃飯已經(jīng)恢復(fù)常態(tài)了。心中一松,小孩子只要肯吃飯,萬事都好,用完了膳,胤祚笑嘻嘻地往她跟前湊那小臉瞧著就是有事,“我還道你為何今日吃飯這般乖巧,可是有什么事?”
胤祚雖聽不見。但看自己額娘的表情,再加上讀唇也能猜個大半。“額娘,我想養(yǎng)狗。”
胤祚原先淘氣,宮里的狗雖說都是被調(diào)教過的,秀兒還是怕胤祚把狗逗急了,被狗咬到,更不用說更小的烏布里和茉雅齊了,胤祚跟她要了幾次都沒成,如今他好不容易恢復(fù)了原來癡纏耍賴的樣子,秀兒差點流下淚來,“你要狗也成,可是要養(yǎng)狗就要伺候狗,不能貪新鮮只養(yǎng)一兩日就不要了,咱們滿人敬重狗,你養(yǎng)狗也要對狗好,懂嗎?”
胤祚眉頭微皺的盯著額娘的嘴,“額娘您再慢些說一次。”
“好。”秀兒又慢慢的把剛才的話說了一次。
“兒子懂了,兒子養(yǎng)狗就要養(yǎng)它一輩子,對它好,給它梳毛。”
“好孩子。”秀兒把他抱到懷里,“明個兒額娘就讓人去狗貓房給你抱只狗來。”
因要南巡,康熙只在熱河住了兩個月,八月初就回了京,胤禛當日就奉了康熙的口諭來永和宮給額娘請安,秀兒見胤禛出去這兩個月人稍長高了些,臉卻曬黑了,小臉緊繃繃的沒個笑模樣,頗為心疼,把他摟在懷里好一頓的揉挫。
“我的兒,你怎么走了兩個月曬得跟黑炭頭一般,你整日在外面了嗎?”
胤禛頗有些不好意思卻也舍不得掙脫,“兒子只是隨著諳達每日騎一個時辰的馬罷了,平素甚少在外面,誰知輕易就曬黑了。”他要說曬成黑炭頭是夸張,皮膚是接近蜜色的。
“想來你是怕曬的,你瞧瞧你弟弟,胤祚這兩個月整日在外面,倒是丁點沒黑。”秀兒指著笑嘻嘻的坐在她旁邊,小臉依舊粉白的胤祚說道,“他就是氣死太陽的,連額娘都眼氣。”
胤禛瞧著胤祚不似自己走時的樣子,眉目間開朗了許多,心里一陣的寬慰,他聽人說人若是聾了,十個里面有九個要啞,也有人講六阿哥原先甚得帝寵,連帶著德妃都被皇上另眼相看,如今成了聾子,德妃怕是也要厭棄這個兒子,想法子再生兒子,卻沒想到德妃卻把六阿哥當成眼珠似的依舊疼著,實在是奇事。
他原先于這些事想得少,只以為額娘就是天生要疼兒子的,可想想成嬪,七弟不過是腿腳不好,她就百般厭棄,恨不得七弟從沒生出來過似的,與額娘完全不同,他又想想自己,若是自己有了缺損,佟額娘還會要他嗎?
秀兒見他又在想事,小眉頭皺得死緊,在心里嘆了口氣,“胤祚,你不是一直說要讓四哥看你的小吉祥嗎?快去帶你四哥哥看看。”
胤祚點了點頭,見額娘臉色微凝,只得說話,“兒子遵命。”
他從坐位上跳了下來,去拉胤禛的手,“四哥哥,咱們?nèi)タ垂饭泛脝幔俊?br/>
“好。”胤禛也學著額娘的樣子,看著胤祚的眼睛,口型盡量明顯的說話,“咱們一起去。”
“嗯。”(未完待續(xù)。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