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孟淮安仿佛沒看到這邊的機鋒,不時催促樓韶思,后者被他纏得沒法,只說幾句漂亮話就被拽走了。
兩人出了正廳,一路走到僻靜處,四下無人了孟淮安停住給樓韶思作揖。
“子牧,這是為何?”樓韶思上前一步扶住,頗為不解。
孟淮安苦笑,“方才在堂上明遠兄多次在母親面前為我遮掩,全了孟家的顏面,也顧忌了母親的心情,我不知該如何謝你。”
說著又是一揖到底,“我自小不喜讀書,奈何母親對我寄予厚望,趙家家學也是勉強得上,實在是羞愧。”
樓韶思若有所思,“你若真覺得羞愧,便更要好好把握這讀書科考的機會,要知道,多的是人想學還沒有機會呢。”
“子牧并非不知,只是,只是……”實在是學不下去。
樓韶思見他吞吞吐吐,卻是誤會了,心里不喜,出口就帶了幾分客套,“讀書也不見得就是唯一出路,子牧不必自責。”
“明遠兄知我!”孟淮安沒聽出這客套話背后的疏離,以為對方是真心為自己著想,立即將樓韶思引為知己好友,
……
樓韶思微笑,任由對方拽住自己的手。
再說堂上,樓韶思說了那番話后,樓大娘子也有些不高興,怎么有兒子這么說母親的,她一不高興就擺上臉來。
孟大娘子見樓家主母擺著個臉就更不高興了,但她得維持自己和善的形象,盡管心里再不高興,臉上都不能顯出來。
好在樓大娘子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她見孟家主母端坐得頗有氣派,面露微笑,暗道果真如同傳揚那般和善。
又想著有些日子未見孟菀耹,心里想的緊,嘴里就說了出來。
“怎么不見家里的幾個姑娘?”
“大娘子有所不知,我那二女兒嫁到褚州去了,幾年也見不上一面,剩下的丫頭們年紀都小,怕叫大娘子笑話。”
樓大娘子聽不出孟家主母推脫的話,“不小了吧,我記著四姑娘都十五了,都是相看人家的年紀了,偏你覺得她們小,好讓她們在你膝下多養幾年,怪道人人說你慈愛呢。”
孟大娘子陪笑幾聲,聽她說起相看人家,以為她對老四動了心思,心中警鈴大作,“最大的四丫頭確實滿十五了,可她自小離家,身子骨一直不好,如今回來了,少不得多在家養幾年享享福。”
“是這個理,你家四姑娘我真是喜愛的緊,之前上京要不是她拿出一個方子,我那些護衛不知得死傷多少,實實在在是我樓家的恩人。”
“便是在別處我也是這么說的。”
“別處?”孟大娘子皺眉,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測。
“是啊,上次淳安伯家,她們問起匪徒的事,我便說了,還重點夸了你家四姑娘,還有上上次去刑部侍郎府上,我也說了,她們一個個對四姑娘夸得不行,都說想見見。”
樓大娘子自以為得意,“孟家姐姐你也不用謝我,我也不過就是張張嘴的事,四姑娘長久的不在京中,也該讓她們知道孟家有個頂好的女兒了!”
孟大娘子氣得不行,手里的帕子都快絞爛了,她心里恨極了老四母女,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們好起來!
只是在這當下她不得不忍耐心中極大的恨意,因為忍耐,她嘴角的笑都有些抽搐,咬著牙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實則心里恨不得撕爛樓家主母這張嘴!
她再也坐不下去了,但礙于這自己這個和善的人設不得不周全,硬生生陪坐了一個時辰方才散席,又帶人親自送到門口,見樓家母子上了車才沉下臉來,面若寒霜。
旁邊的明珠和幾個媽媽噤若寒蟬。
一行人回了后院,孟大娘子徑直朝周小娘住的院子去了。
進的小院,一股濃重的藥味襲來,孟大娘子瞥一眼門口的小藥爐,其上溫著一個小罐子,明珠收到指示,一腳踢翻藥爐,哐啷一聲陶片碎的到處都是,湯藥撒了一地,藥味更重了。
“誰?”里間傳出一個清麗的聲音。
“這院里以后不許煎藥,熏著大娘子了!”明珠忙道,試圖蓋過里面的聲音。角落的兩個小丫頭唯唯諾諾,誰也不敢反駁。
卻還是叫孟大娘子聽得真切,她幾步進到里間,徑直走到床前,伸手一把將床上的人拖下來,重重砸在地上,地上的人咳嗽幾聲,抬起頭,見是主母,又低下去。
“給大娘子請安。”
孟大娘子尤不解氣,她蹲下去,拽住周小娘的頭發強迫她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眼中帶著淚花,嘴唇干裂起皮,裂處隱隱滲出血跡,她覺得痛快極了。
“你就這樣死去吧,帶著你女兒的恨!”
孟大娘子一字一句說的咬牙切齒,只有咀嚼仇人的痛苦才能讓自己的痛平息。
她甩開周小娘的頭,頭撞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 “哦,我忘了,你不敢見她,為什么不敢呢,怕看見她眼里對你的恨嗎?”
“怎么不告訴她當年的真相,還是你也害怕,害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害怕她知道仇人是誰!”
“大娘子!”周小娘支撐起上半身,頭昏腦漲,嘴里一片腥甜,她咽了幾次才不至于讓血沫噴出來,“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自己恕罪,可耹兒是無辜的,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她孟菀耹無辜我的煜兒就不無辜嗎!他還未出世,那是我第一個孩子!”孟大娘子字字泣血,含著悔恨和淚水,一遍一遍在她腦海里流過,痛苦沁入她的骨髓。
這叫她如何能不恨!
罪魁禍首就是周小娘!如果不是她乘機勾引,她又怎么能捉奸在床,又怎么會引起早產從而大出血!
一切的一切,都將歸咎于她,這么多年所有的痛苦與折磨都是她應得的。
周小娘也認為是自己應得的,破壞別人的家庭最終會受到報應,她已經嘗到苦果,并將悔恨終身,唯一的牽掛便是女兒,為此,她愿付出任何代價。
“大娘子,我求求你,放過耹兒吧。”周小娘爬到孟大娘子腳下,伸手抓住她的裙擺,淚流滿面。
孟大娘子站起來,伸手撫去淚痕,低頭看著周小娘,像個螻蟻。
“放過她也可以,你知道怎么做。”
說完,甩袖離去,留下周小娘伏地痛哭。
晚間,椒儀院一片祥和,三個女兒才離開,三哥兒并七哥兒又進來了,說了好一會子話才離開,未及一刻鐘,明珠匆匆來報。
“大娘子,主君來了,瞧著是從那里來的,怕是不好。”
孟大娘子靜默了一瞬,揮手讓人下去,片刻廳上的人就散了個干凈。
孟大人氣沖沖進來,張嘴就問,“你又去梅兒那里了,之前不是說好的你不再踏進那個院子!”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之前還說過四丫頭不能回京如今不也回來了!當我不知道那個賤人做了什么嗎,你與她串通將人接了回來,如今反倒來質問我了,你不心虛嗎!”
“梁芮欣!你還有臉提四丫頭,若不是你下手太絕,梅兒怎會拼死也要將四丫頭接回來!”
“我太絕?成王選秀在即,我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參選,賤人的女兒也是賤人,怎配登上皇家門楣!”
“你,你不可理喻!”孟大人甩袖,偏過頭去不看她。
“孟叔晉!當年要不她,我的煜兒就不會死!如今想她的女兒好過,除非我死了!”孟大娘子也發了狠,猛然拍打桌面,砰砰作響!
“你,你!”孟大人被氣的半晌說不出話,孟大娘子已經緩過來了,她優雅端坐在上首,冷眼瞧著成親二十多年的丈夫,眼神冰冷。
曾幾何時他們也是令人艷羨的一對,她在最好的年紀嫁了他,本以為夫妻同心生活美滿,卻不想他另有深愛的人,娶她不過是為了岳家的助力。
之后她懷孕,捉奸在床,難產,他卻在她未出小月就將賤人迎進了府里,再之后她生三郎,孩子還未滿月就帶著那個賤人去了地方赴任,留下她一人守著偌大的孟府孤立無援。
一去就是三年,若不是她把嫁妝填了進去用作打點,如今也不會有他的鴻臚寺卿了!
倒是那個賤人罪有應得,大著肚子回來的時候,她告訴了她家破人亡的真相,她才不滿八月就早產,生下一個女嬰。
幸好是個女嬰。
之后那個賤人就一直活在痛苦中,連帶著也不待見自己的女兒了。
孟大娘子從紛亂的回憶中收回思緒,“孟大人,別忘了你的官位是怎么來的,我們就這樣熬著吧,誰也別嫌棄誰。
孟大人聽了,終于是被氣了個仰倒。
里間的響動驚動了外面,不一會兒就跑進來好幾個丫鬟婆子,抬的抬抱的抱將孟大人送到榻上,他睜開眼看著屋里的一切,眼里淚花煽動,終是忍了下去。
孟大娘子看他的樣子就知道在想什么,她早就看透了,這么多年,哪次不是嚷嚷兩句就過了,再愛的女人,在利益面前,都得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