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媽媽被銀玉帶回梨芳院后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多虧了這一路上銀玉不停向她說明四姑娘沒有死,這才將夏媽媽從鬼怪的想象中拉出來。
只是一進院子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就要接受夏管事的怒火。
“你怎么辦的事,一個病秧子三番四次都搞不死,怎么向大娘子交代!”夏管事在屋里來回踱步,煙也不抽了,只一個勁地指著夏媽媽痛罵。
夏媽媽原是心虛,事情沒辦好,但聽得夏管事如此責(zé)罵,那點子心虛就變成了極大的委屈,“我還要怎么辦事,你只會指派我,你自己呢,這么有能耐自己怎么不上!再說了,這次不成,那就下次,總歸她在這里,還能飛了不成!”
“下次?沒有下次了!”提起這個夏管事就是暴怒,又悔又恨。
“怎么回事?”夏媽媽不解。
夏管事深深嘆氣,“我原以為這次定能成事,想著不宜夜長夢多,你一出門我就將張柱子派往京里,這會子估計已經(jīng)倒邊州府了!”
他半遮半掩說了,實際上是因為夏管事怕夏媽媽回過神來后還是要將紅兒派去京里,就想著先斬后奏,到時候就算夏媽媽鬧起來也無濟于事。
卻不想給自己惹了大禍。
夏媽媽被這個消息震驚得瞪大了雙眼,等說到后面,她一口氣沒上來就這么仰面倒下,幸虧她身后是長榻,砸在上面又被痛醒過來。
她扶著腰,來不及喊痛,只抓住夏管事的手臂,一疊聲地問怎么辦。
夏管事嘆氣,將夏媽媽扶上榻,自己坐在另一頭,撿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老煙槍,深吸了一口才緩緩道:“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煙霧繚繞中,夏媽媽看著自己多年的老伴眼里閃著狠厲的光,不禁打了個寒噤。
夏管事又道:“她中了兩次毒,即便這次好運醒了過來,身體定然虛弱不堪,之前留下的藥粉還剩不少,這次要下十成十的量。”
“可,可她定然不肯喝,那,那怎么辦……”夏媽媽諾諾的。
夏管事看她一眼,眼里流出失望,移開視線道:“自然是灌下去,到時候再拿那兩個小蹄子抵罪,有大娘子周旋,官府也不會詳查,自然與我們無關(guān)。”
夏媽媽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激起她渾身雞皮疙瘩,眼里流出恐懼,卻也不敢真的反駁這個提議。
夏管事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不屑,他這個老伴什么都好,就是太過優(yōu)柔寡斷,還總想著自己手上干干凈凈,殊不知,早在十年前,四姑娘第一次來的時候手上就不干凈了。
這么多年為何孟菀耹的身體一直虛弱,還不是因為他們調(diào)換了她的飲食,在外人看來,孟家四姑娘那是從小金尊玉貴的養(yǎng)著,每日里都用大補之物,殊不知就是這大補之物將她害成如今這樣。
因此孟菀耹雖然在偏遠的莊戶上養(yǎng)病,但京里孟家大娘子的慈愛之名卻越發(fā)大了,京里許多人家都拿她做榜樣,一時間刮起厚待庶子女的風(fēng)氣。
這都是從這偏遠地方傳過去的。
而如今,孟家大娘子的陪房卻在研究怎么將這個庶女毒害,真真是可笑至極。
這次的事情夏管事決定不再讓夏媽媽接手,他找了兩個高大心狠的婆子,囑咐她們務(wù)必成事,那兩婆子得了令面無表情地往外走了。
夏媽媽看著,想說點什么,張了張口卻最終沒有言語。
兩人對坐,相顧無言,一時間都安靜下來。
另一邊溪香院里,孟菀耹自說出那句話后,京墨南星瞬間緊張起來,緊緊護在姑娘跟前,眼里都是視死如歸。
孟菀耹看著她們,心里柔軟,但常年不笑的她已經(jīng)不會笑了,只能干巴巴道:“別緊張,沒這么快,我們還有時間”
京墨南星聽了這話也沒有放松,三人收拾了一頓,兩個丫頭互相上了藥,換了衣服,又給孟菀耹喝了她自己配的藥。
藥材小廚房有不少,因原身一直在進補,常見的一些都有,孟菀耹便給自己開了個方子。
做完這一切,京墨南星守在她家姑娘面前,嚴(yán)陣以待。
“地上涼,你們上來。”孟菀耹見兩人坐在腳踏上,不忍,于是開口讓她們上床。
“姑娘,這不合規(guī)矩。”京墨搖頭,拒絕了。
“姑娘別擔(dān)心,腳踏上也很暖的!”南星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待轉(zhuǎn)過頭去的時候臉上又恢復(fù)成了凝重。
孟菀耹心里熨帖,她知道南星是為了讓她寬心,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她并非一無所知,朦朦朧朧中是能聽見一些聲音的 ,聯(lián)系自己醒來后看到的,不難猜出發(fā)生了什么。
這兩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展現(xiàn)了她們的勇敢,維護了她們心里重要的人,她感動于這種維護,不管她們是為了誰,孟菀耹都決定要好好保護她們。
“我們一起。”
“嗯?姑娘你說什么……啊——,姑娘小心!”
話音未落,孟菀耹就裹著被子摔在兩人懷里,面對著錯愕的兩張小臉,孟菀耹不太自然地說,“我覺得這樣比較暖。”
京墨感動,眼里淚花閃爍,“姑娘……”
孟菀耹有些不好意思,她轉(zhuǎn)過頭,耳根卻悄悄紅了,伸手把她拉過來跟自己靠在一起,用被子包住她,還解釋了一下,“漏風(fēng),包住更暖。”
殊不知這是孟菀耹兩世為人第一次與人這么親近。
南星則主動抱住孟菀耹,還不忘貼貼,揚起笑臉說:“這樣真的比較暖!”
孟菀耹看著她,心里也高興起來。
三人貼在一個被窩里,大部分時候是京墨和南星在說,孟菀耹聽著,偶爾她也會說兩句。
天色越來越亮,就在三人以為不會有人來的時候,院門發(fā)出吱呀的聲音,門被推開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快到近前了,外面的人踏過了門檻,往里走來。
京墨南星屏息以待,不敢眨眼,就連孟菀耹也嚴(yán)肅起來。
咚咚咚——
三聲敲門,如擂鼓般敲在了主仆三人的心上,只聽得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聲音說,“四姑娘,夏媽媽讓奴婢過來伺候您喝藥。”
話音落,外面的人就要推門,緊接著院里又傳來一陣腳步聲,后來的走的又急又快,趕在兩個婆子推門前拉住了人。
接下來就是幾人低聲說了什么,停了一會兒,又是一陣腳步,外面安靜下來。
屋里三人不敢放松,許久之后,南星才吐出一口氣問:“她們走了嗎?”
“應(yīng)當(dāng)是走了。”京墨也后怕,吐出一口氣,“幸好后面又來人了。”
孟菀耹眼眸微蹙,她并不敢放松,如今事情走向不對,應(yīng)該是有別的變故,但她不打算說出來讓兩個小的擔(dān)心。
“天亮了,白日里她們應(yīng)該不會動手。”但今天晚上應(yīng)該會再次動手。
后面一句話孟菀耹沒有說出來。
“管他呢,只要跟姑娘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南星叉腰,一幅無所畏懼的模樣。
京墨輕笑,看向孟菀耹,說,“我也同南星一樣,什么都不怕。”
孟菀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雖然沒有說話,但眼里是滿滿的溫柔。
京墨還是有些不放心,提出想出去看看,孟菀耹思索了一下,囑咐她別去人少的地方,便同意了,留下南星照顧孟菀耹。
京墨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孟菀耹正在喝藥。
“姑娘,我打聽到了。”京墨低聲說,南星也靠過來聽著,“先前那會兒是縣太爺夫人下了帖子,說今日要來拜訪姑娘。”
京墨停了一下接著說:“我剛出去的時候縣夫人已經(jīng)來了,就在前廳坐著,同行的還有個官夫人,夏媽媽正陪著說話,那官夫人貌似地位很高,連縣夫人都得陪著說軟話。”
孟菀耹放下手中的碗,沉吟不語,腦海中卻在分析幾人的關(guān)系。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問,“我嫡母對我好嗎?”
京墨有些詫異,不知道怎么回答,以前沒發(fā)生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很篤定,只是現(xiàn)在卻不敢說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私下里議論主母,只干巴巴說了一句“大娘子是京里有名的慈愛,對嫡庶一視同仁。”
孟菀耹確認了自己的想法,便將其中的關(guān)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官夫人顯然比縣夫人地位高,卻又想巴著孟夫人,想來是找不到其他門道才來巴結(jié)這個四姑娘,畢竟孟夫人慈愛,對嫡女跟庶女是一樣的重視。
之前沒有動手,不過是因為夏媽媽怕兩個夫人態(tài)度強硬想要見她,如果正趕上下毒,不好收場才沒有動手。
只是如今看來,那兩個夫人并未把她當(dāng)回事。
孟菀耹心里有了計較,便吩咐京墨南星將之前的東西準(zhǔn)備得再充分一點。
左右不過今晚,肯定會再次動手。
時間悄悄流走,夜幕終于降臨,外面卻沒有了動靜。
三人裹了兩床被子坐在腳踏上,等到丑正時分,還是沒有要來人的跡象。
“會不會,她們不來了?”南星抱著孟菀耹的手臂,只有兩個眼睛露在被子外面,輕聲問。
“不好說。”孟菀耹也不知道會不會來,但她更傾向于會。
三人又睜著眼睛等了半個時辰,丑時末了,正是人最困頓的時候,方才還嘀嘀咕咕的南星如今已經(jīng)開始小雞啄米了。
“南……”
京墨想要叫醒她,卻被孟菀耹制止。
“讓她睡吧。”孟菀耹換了個姿勢,雙臂張開將兩人抱在懷里,對京墨說,“你也睡吧。”
京墨搖頭,“我陪著姑娘。”
之后兩人沒再開口。
寅時初,世界萬籟俱寂,一個身影利落地在黑暗中穿行,睡夢中的人沒有絲毫察覺,而在他身后,另一個白色的身影追了過來,在瓦礫上信步由僵,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就連前面的人也沒有發(fā)覺自己被跟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