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媽媽阻攔不及，臉色巨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哆哆嗦嗦說不出話。

　　孟菀耹臉色未變，只是眼里多了幾分凝重，京墨南星先是一抖，而后慢慢平復下來。

　　樓大娘子不明所以，“京里的王媽媽？是孟大娘子身邊的媽媽嗎？”

　　銀玉自知闖禍，訥訥不敢言，半晌才說了個是。

　　樓大娘子想起什么，也不走了，一屁股又坐在床沿，握著孟菀耹的手，“四姑娘大喜！”

　　孟菀耹疑惑，“大娘子什么意思，何喜之有？”

　　“也怪道你不知道，也是我家官人如今補了從五品的缺，否則我也不能知曉。”樓大娘子賣了個關子，見引起了孟菀耹的好奇，她才緩緩道出，“官家如今有三子，瑄王和太子早已成親，只剩下這行三的成王還未立妃，早前下了選秀的詔書，凡六品以上官員者，家有適齡女子皆要進京待選。”

　　孟菀耹難得情緒外露，只見她眉頭緊鎖，嘴角緊緊抿著。

　　樓大娘子還在自顧自的說，“就中秋那會兒下的令，到如今也有些時日了，想來那些待選的女子也都趕到了京城，左右不過年底的事兒。”

　　“既是京里來的媽媽，那必定是來接四姑娘回京待選的，也就是我沒個閨女，否則也想沾一沾皇家的光。”樓大娘子說著，心里覺得可惜，她是真的喜歡眼前這個小姑娘，先前還想著去了京里，把自家小子跟四姑娘說到一起，也算全了她生閨女的夢，可如今才想起來，四姑娘要回京待選的，心里不由得難過起來。

　　孟菀耹沒有半分高興，她只覺得自己被雷劈中了。

　　王媽媽一行來的很快，但顯然她還不了解如今的情況。銀玉雖然在一路上跟她說了不少，但她也不知道如今有個樓大娘子在這里。

　　先來的和后來的如今在一個屋子里，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還是王媽媽經驗老道見得多，迅速調整了自己的態度，先是對著孟菀耹行禮，后又給樓大娘子行禮，一言一行挑不出半點錯處。

　　樓大娘子這會也有點慌亂，她雖然也是大娘子，但以往打交道的多是富戶鄉紳家的夫人，如今面對王媽媽這個在官夫人交際圈里浸淫許久的人也難免有些束手束腳。

　　“老身不知樓大娘子在此，多有怠慢，待日后大娘子去了京里定要來府里給您賠禮，我家大娘子最是個和善的人，早早知道了樓大人的調任，就盼著您到京里，好給大娘子接風洗塵。”

　　“你家大娘子還知道我呢？”樓大娘子奇道。

　　“大娘子哪里的話，樓大人與我家主君同朝為官，又在一個衙門，我家大娘子自然重視，早早就探聽好了，只等著您上京呢。”王媽媽一番話說得極為懇切。

　　樓大娘子聽得心里熨帖，感嘆這這孟家主母果真是個慈愛和善的人，又問了她許多京里的規矩和習俗，王媽媽知無不言，態度和藹，音調起伏有韻律，屋子里的人都聽得入迷了。

　　間或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風趣幽默，又是一陣笑鬧，總之賓主盡歡，一片祥和。

　　孟菀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這是個跟夏媽媽完全不同的人。她老練圓滑，極其善于偽裝，若不是孟菀耹知道之前的事情與大娘子脫不開關系，否則此刻怕也不會懷疑她來這里的用意。

　　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幾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下午，樓大娘子再沒規矩也知道不能留了。

　　未曾宴請，沒有在人家家里吃飯的道理。

　　“王媽媽，聽你這么一說啊，我現在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京里去！”樓大娘子話一出口，大家又是笑成一團，她自己也笑，笑夠了又道，“我是真真喜歡你們四姑娘。”

　　說著又托住孟菀耹的手不住摩挲，樓媽媽眼簾微闔，低頭飲茶，卻用余光打量著床上沒有開過幾次口的孟菀耹，腦子里思索著著樓大娘子話里的意思。

　　樓大娘子是個不遮掩的，嘆氣道，“可惜了，四姑娘要待選。”

　　“什么待選？”王媽媽脫口而出，意識道自己失態，又忙道，“我年紀大了耳聾眼瞎，想來是聽錯了大娘子的話，還請大娘子勿怪。”

　　樓大娘子也納悶，“王媽媽你沒聽錯，這番從京里來不是接四姑娘回京待選嗎？”

　　王媽媽一聽就汗流浹背了，她當然不是來接孟菀耹的，而是為了防止孟菀耹回京待選特意來“料理后事”的，她以為樓大娘子只是個小地方來的，未曾想到官家下旨必然是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員都收到了，樓大娘子知道這事就不奇怪了。

　　她心思念轉知道不能讓這事傳出去，又覷孟菀耹，只見對方安靜坐著，并不過多言語，心下有了計較，“大娘子誤會了，四姑娘體弱，不宜參選，這次來只不過是奉我家主母的命過來探望四姑娘，怕她心思郁結。”

　　兩三句話就堵上了孟菀耹選秀的路，又給大娘子博了好名聲。

　　“你家大娘子真真是沒的說，只是可惜了……”樓大娘子嘴里說著可惜但眼里透出高興，孟菀耹不能選秀那自己之前的想法豈不是又行了？

　　孟菀耹抬眼看向王媽媽，言辭懇切，難得附和了她說的話，“媽媽說的是，母親憐我體弱，又十分體恤照顧我的心情，特意不叫我為家里分憂，而我如今這樣子，強行參選只會給家里招來禍事。”

　　至于是什么禍事，在場幾人心知肚明，但都三緘其口，不敢私下議論皇家。

　　王媽媽心里驚訝，未曾想這四姑娘竟然主動拒絕了參選，不由得看了她好幾眼，怎么也鬧不明白孟菀耹的意圖。

　　別人都是巴不得參選，就她一個還往外推。

　　樓大娘子看著孟菀耹覺得哪哪都好，又開口跟王媽媽說，“我啊一直想要個女兒，可惜只生了個潑皮猴子，要是什么時候能有個像四姑娘這么討喜的女兒就好了。”

　　這話在場眾人都聽得明白，就差沒明說了，孟菀耹警惕得看著樓大娘子，沒想到她懷著這樣的心思，一時間為難起來，不知該如何是好。

　　“四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礙著這病自小離家，也不知何時能好。”王媽媽點明孟菀耹是個病秧子，不知什么時候就去了，試圖打消樓大娘子的念頭。

　　樓大娘不以為意，“這倒不妨事，到時候我去了京里請幾個好大夫多看看，再多多養幾年，許就好了。”

　　孟菀耹眼神一轉，順驢下坡，“大娘子還是別費功夫了，這多年來，母親也請過諸多圣手，卻總是不好，看來是好不了了。”

　　她上輩子被男朋友欺騙后就再也不打算結婚生子，如今到了這里，一個男權為尊，三妻四妾的世界里更加沒有想過嫁人。

　　這時候她反而慶幸自己被孟大娘子發配到這里了，只要她不回京，天高皇帝遠，嫡母也奈何不了她，但現在的難題是該如何讓嫡母放過她，讓她一直留在這里。

　　樓大娘子見孟菀耹都這么說了，心里惋惜得很，她雖然很是喜歡這個女孩，但也不能真的讓自家兒子娶個病秧子回去，便想著做不成兒媳，做個干女兒也成，又細細囑咐了她許多東西，還允諾明日再來看她，便帶著一群人離開了。

　　樓大娘子一走，其他人也撤了下去，只留下王媽媽和孟菀耹。

　　“多年不見，四姑娘瞧著伶俐了許多。”沒有外人在場，王媽媽說話就沒了顧忌。

　　“媽媽有話直說，不必與我兜圈子。”孟菀耹不喜歡講話彎彎繞繞。

　　“銀玉與我說起的時候我還不信，如今見四姑娘這般有魄力，也不得不信了。”王媽媽呷了一口茶，“既然姑娘是個爽快人，那應當知道我來這里的意思。”

　　“王媽媽既然只要一個噩耗，那給你便是。”

　　王媽媽皺眉，以為孟菀耹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四姑娘可真知道我在說什么？”

　　“自然知道，不過是想我死罷了。”孟菀耹說的輕描淡寫，王媽媽聽她話里的意思總覺得不會這么簡單，果然，只見她又說，“但媽媽也知道，我雖然還是臥病在床，但也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如果媽媽要硬來，能不能得逞不說，少不得費一番功夫，到時候事情鬧大了，媽媽怕是不好收場。”

　　“你想怎樣？”王媽媽警惕，來前大娘子給她下了死命令，讓她只能來“收尸”。

　　“放了我，從此我隱姓埋名，再不回京城。同時也會讓你給我“風光大葬”，只是這棺槨里的究竟是人還是旁的，還望媽媽睜只眼閉只眼。”

　　“既如此，媽媽完成了任務，我也得了自由，兩全其美。”

　　王媽媽聽她說的越來越離譜，縱使老練如她也從未聽過如此驚世駭俗之語，不禁嗤笑，“四姑娘說的輕巧，那如何能讓你既死了又活了？再說了，你真能舍得了這榮華富貴？”

　　“這個媽媽自不必擔心，榮華富貴與我而言猶如過眼云煙。”孟菀耹并不貪圖富貴，只想和京墨南星過安生日子。

　　王媽媽見她說得篤定，心里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想起大娘子恨毒了孟菀耹的樣子，又有些猶豫，一時間難以抉擇。

　　“姑娘心里既有了成算，老奴便信這一回，只是……”王媽媽站起來走到孟菀耹跟前，給她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孟菀耹看著眼前這個微躬著身子的老媽媽，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只是……比起活人，還是死人更讓人安心！”王媽媽突然發難，不知她從何處掏出一把匕首，對著孟菀耹的胸口就要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