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回家的時候,覃最在車門旁停頓了一瞬。
江初本來沒在意,理所當然覺得覃最得去后排陪他突然過來的朋友一塊兒坐著。
無意中從后視鏡中掃見梁小佳朝外盯著看的眼神兒,他才發現覃最還沒利索地上車。
江初突然有種說不來的奇怪感覺。
具體也說不來哪里怪,總之就是覺得,一般男生之間都大大咧咧的,尤其是真的特別鐵的關系,基本不怎么會介意誰跟誰坐近了。
不會介意誰跟誰有一陣子沒見、再見面時表現得夠不夠喜相逢。
更不會介意坐個車是不是非得摽著膀子擠在一塊兒。
他不由地透過后視鏡多打量了梁小佳一眼。
梁小佳這小孩兒跟覃最有一點挺像的,都有股超越年紀的沉穩,靈魂上綁著二百斤秤砣似的。
跟覃最不一樣的地方是,雖然梁小佳的表情與情緒都控制得很好,但他同時也是肉眼可見的心思多。
比如剛才在旅社,江初說酒店回家二選一時,梁小佳先將挎包擱在床上的小動作。
再比如現在的眼神兒。
目的性都太明確了。
這種性格不一定是壞事,只是在江初看來有點兒不太喜歡。
尤其想想這個梁小佳可能跟覃最是那種關系,他就更有種說不來的別扭。
兩個眼神兒的功夫,副駕駛的門一開,覃最在他旁邊坐了進來。
江初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八卦,他還挺想看看梁小佳此刻會不會有點兒失落。
不過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他沒再朝后視鏡上張望,也沒看覃最,一踩油門開車回家。
一輛車上三個人,三個人一路上都沒說什么話。
江初心有旁騖,還在猜測梁小佳跟覃最的關系、梁小佳為什么突然過來、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覃最那通電話。
開口最多的反倒是梁小佳,他先是跟江初道謝,禮禮貌貌的,江初笑笑,說了句“不大點事兒”。
然后他又跟覃最說了幾句話,應該都是他們以前學校的同學朋友,說了幾個名字江初都不知道誰是誰,就沒再支著耳朵聽。
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江初先指揮覃最去開窗通風,把這兩天的貓屎給鏟了,他自己趕緊去開空氣凈化器,這一屋子要發酵的味兒。
周騰沒等他們進門就在撲騰門把手,一見覃最就仰著脖子“喵喵喵”連著叫了好幾聲,逮著他的小腿可勁兒蹭,完全無視旁邊的江初。
“不要臉的玩意兒。”江初笑著罵了句,進門把包扔在鞋柜上。
周騰“喵”了半截兒,梁小佳進來了,它立馬又熄聲,顛著尾巴縮去了客廳里。
“哥你家有貓啊。”梁小佳笑著說。
“啊,忘了說了。”江初給他找了雙拖鞋,洗洗手,又去冰箱拿了兩瓶冷飲出來,扔給梁小佳一瓶,自己開著另一瓶,“你不過敏什么的吧?”
“對貓過敏么?不會,我還挺喜歡的。”梁小佳接過水,又道了聲謝。
江初沒再接他的謝,今天光沖梁小佳說的“不客氣”,頂上過去開公司一年半的了。
倒是覃最聽見“過敏”這倆字兒看了看江初,嘴角很淡地卷起一抹笑。
江初確實是因為覃最當時突然的過敏而對這方面格外警惕。畢竟他活到現在,覃最還是他見過的頭一個真會對什么東西過敏的人,之前頂天了也就公司里的實習生唐彩,降溫刮大風的時候會發發蕁麻疹。
對上覃最的目光,江初正灌了一嘴的水,順手把剩下的大半瓶遞了過去。
他天天吃人家覃最挖過的西瓜,抽人抽過的煙,喝人喝過的啤酒飲料礦泉水,從不覺得有什么,畢竟在公司懶得去接水的時候也直接喝大奔的水,就總把自己的杯子順手塞給覃最用。
這會兒遞一半了他才反應過來,旁邊有個梁小佳。
還不是一般的梁小佳,是心思敏感、可能跟覃最有點兒什么什么的梁小佳。
江初假裝在抻胳膊伸懶腰,把伸出去的水不動聲色地又收了回來,放在餐桌上。
覃最其實已經習慣性地要伸手去接了,看了眼江初轉身去臥室的背影,眼角微微地斂了一下。
“你倆聊聊天吧,我先洗個澡。”江初沒注意,他去拽了身居家服,偏偏頭聞著自己的領子胳膊進浴室,“山上山下滾了一圈,昨天的澡就沒洗。”
“你住哪間,小最哥。”梁小佳在旁邊左右看看,聽見浴室里水聲起來了,他輕聲問覃最。
“先坐。”覃最指了下沙發,沖梁小佳晃晃手上的垃圾袋,示意他去扔個垃圾。
梁小佳沒坐,在覃最屁股后面跟去玄關,在門口張望他把垃圾袋扔去哪兒。
覃最去樓道隔間收置箱里先扔了垃圾袋,回來后見梁小佳就在門口,索性也沒進去,咬了根煙點上,沖梁小佳招招手,讓他掩上門出來。
“怎么突然過來了?也沒跟我說一聲。”覃最問。
梁小佳看了他一會兒,張張嘴,眼圈就想發紅。
“憋回去。”覃最知道梁小佳肯定想提昨晚那通電話的事兒了,皺了下眉,低聲說。
梁小佳垂下眼皮抿了抿嘴,又搓搓鼻子。
覃最盯著他,很輕地嘆了口氣,抬手彈彈他的帽檐,問:“小佳,我是不是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我跟你只能當朋友,不可能有再近一步的關系,要么咱倆這些年的交情就直接斷。”
梁小佳沒說話,被彈了帽檐卻像被人扎了一樣,猛地抬手捂了一下后腦勺,又飛快地把手收回去,
覃最眼神一變,偏偏腦袋把嘴里的煙吐出去,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摁上梁小佳的后脖子,另一只手輕輕地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
看見梁小佳后腦上墊著的一小塊歪歪扭扭的紗布,膠條已經被不知道是藥水還是汗漬浸卷邊兒了,覃最嘴角用力地抿了抿。
梁小佳沒掙扎,也沒躲,垂著腦袋隨他摁著。
沉默了好一會兒,覃最輕聲問:“你爸又開始打你了?”
“喝多了才打。沒破,就有點兒擦著了,看著嚴重,”梁小佳摸索著往后碰碰,“都消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什么癥狀都上紫藥水。”
“我就是挺想……挺想見你的,”他沖覃最笑笑,“這學期不跟你一塊兒上課,我到現在都不習慣,正好國慶放假,昨天打完電話……反正腦子一熱,就買票了。”
他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慢,覃最擰著眉頭揭開紗布看了眼,確實沒什么傷口。
只是面對此刻這樣腦袋上頂個大包的梁小佳,剛才中斷的話題直接就讓人接不回去。
正好屋里傳來浴室門被打開的動靜,覃最撿起煙頭彈進垃圾桶,斂著眼神兒說:“先進去吧。”
江初從浴室出來,兩個小孩兒都不在客廳,他還以為他倆貓臥室去了。
正琢磨著要不要很不光彩地趴門縫上聽一耳朵,門外傳來動靜,他擦著頭發回頭看,梁小佳和覃最一前一后地進來,梁小佳跟挨了罵的學生一樣垂著腦袋,鼻頭還有點兒紅。
“怎么了?”江初問了句,注意到梁小佳腦袋后面貼著紗布,“腦袋怎么還破了?”
“沒有。”梁小佳笑笑,抬手把紗布揪下來,攢成一團攥在掌心里,“我剛跟小最哥扔垃圾去了。”
“垃圾桶在那兒。”江初沖客廳桌角抬抬下巴,又看了眼覃最。
覃最也沒個要解釋的意思,徑直去衛生間洗手。
這小哥倆兒的秘密實在是有點兒太多了。
江初心里好奇到有點兒煩的地步,偏偏還不能問。
半個下午的時間,江初幾乎要產生自己跟周騰才是來借宿的外人的錯覺——那倆雖然也沒躲屋里說悄悄話,在客廳開著電視挺和諧挺正常地交流,也會挺懂事兒地主動把話題引過來讓江初接,但不論聲音還是那種老朋友之間特有的“自己人”氛圍,都讓他們無形中向江初支起了一道“與你無關”的透明屏障。
而且實話實說,江初有點兒意外和吃醋。
對,就是吃醋。
覃最這個狗玩意兒,平時跟他悶不出的,沒想到是真的也能說不少的話。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梁小佳在說說笑笑,他時不時接一句,那也不比來他這兒這么些日子說得少了。
梁小佳也是怪不得平時能一天一個電話都說不夠,他看見電視里跑過一只雞都能笑著拍拍覃最讓他看,覃最就算實在沒話說,也會笑笑配合他。
這么溫柔呢?
又不是那個一會兒不讓碰一會兒最冷酷的小最哥了?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飯點兒,江初帶著覃最和梁小佳去小區附近隨便吃了點兒,順便給梁小佳買了根牙刷。
再回到家,他沒興趣再聽這黏糊二人組說話,管他覃最是不是同性戀吧,愛咋咋。
江初去自己臥室拿了個多余的枕頭,又翻出條小毛毯,一塊兒扔去覃最床上,跟梁小佳打了聲招呼讓他隨意,去書房把門一關,打游戲去了。
微信上發來不少消息,都是大奔他們那幾個犢子在跟他秀今天去抓山雞摘果子,一塊兒生火燒烤的照片。
江初笑著罵了幾句,突然發現陳林果也給他發了好幾條,問他一大早就回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兒,讓他注意安全之類的。
如果是寶麗或者其他普通的姐們兒,江初還能開玩笑回一句扯呢?下午兩點多走的時候你都沒睜眼,還好意思說一大早。
但是陳林果不一樣,看她這熱情勁兒是真對自己有意思。
雖然江初也在糾結要不要試著跟她處處,萬一處著處著能處出感覺,陳林果也真的是一不錯的姑娘。
老媽一有空就嚷嚷著讓他結婚結婚的,他也確實該考慮一下這方面的問題了。
總單著不是個事兒,華子昨兒喝多了都偷偷摸摸問他,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處一個斷一個,還都談不長,他認識有哥們兒能搗騰來泰國的神藥……
可感覺實在是騙不了人,江初對著陳林果,真真正正是沒感覺。
一點兒想跟她發展的**都沒有。
雖然用**來衡量感情濃度挺粗挺俗的,但確實是他一個老爺們兒,如果連對這么一個挺好的姑娘連那方面的幻想都提不起興趣,真的還是趁早別吊著人家。
不過拒絕也不能現在拒。
江初轉著手機想了會兒,決定先別掃人小姑娘的興,玩得正嗨呢隔空給人潑一頭冷水,沒意思。
正琢磨著,手機又震了聲,江初轉過來看看,這回是老杜的消息。
老杜:你弟的微信給我發一個
江初:苗苗要?
老杜:對
江初:等晚上我問他吧,這會兒跟他小伙伴玩著呢
老杜給他回了個中老年OK。
放下手機,江初沖著屏幕點一會兒,大奔方子不來組隊,游戲打著也沒勁。
退出去胡亂摁了好幾下瀏覽器,江初嘆了口氣,別人烤肉吃串兒跟朋友聊天兒,他還是開軟件趕活兒吧。
自己的公司自己心疼,放不放假都一個意思。
活兒這東西,要么不干,一干進去了也挺難自拔。
今兒手順,江初聽著音樂一直在電腦里扎了好幾個鐘頭,聽見有人在敲門的時候,他屁股都有點兒麻了。
“沒鎖,直接開。”江初看一眼時間,零點十五,外面客廳電視聲都沒了。
覃最推門進來,看著他問:“還不睡?”
“這就歇了。”江初存檔關機,“你朋友呢?”
“讓他去睡了。”覃最說了句,轉身出了書房。
江初洗漱完回房間,發現自己傍晚扔去覃最床上的枕頭和毛毯,又都扔回他這兒了。
什么意思?
江初猛地一愣。
一張床不過癮,還非得擠一個被窩怎么著?
這他媽梁小佳要是個女孩兒,明天早上就把人弄懷孕了!
扯淡呢!
覃最和梁小佳疊在一塊兒的臟畫面又開始在腦子里要沸騰,江初正沖著毛毯皺眉,身后又傳來腳步聲。
他回過頭,覃最站在臥室門外叩叩他的門框,輕聲說:“我在你這兒睡一夜?”
江初覺得自己真的太像個操碎了心的爹,聽了覃最這話,他大腦都還沒徹底轉過來每一個字兒,嘴角就自發自覺地開始往兩邊揚。
“怎么?”他隨口逗覃最,“昨天跟我睡一夜上癮了?”
覃最的目光一頓,盯著他的臉。
江初說完這話也覺得這話不對,跟他是個鴨子似的。
不過他確實是一瞬間放下了心,腦子里污七八糟的想像直接消了個干干凈凈。
“睡覺”這個問題,其實從接到梁小佳那一刻起,覃最也在挺頭疼地琢磨。
梁小佳一開始說去旅社,他也是這個傾向。
因為不想麻煩江初。
他能感覺出來平時江初挺忙的,好不容易放個假跟朋友出去玩,又因為自己提前回來了。
沒人喜歡原本計劃好的日程突然出現意外,江初開車往火車站去的路上,雖然什么也沒說沒表現,覃最卻很難不感到心情復雜。
他有種事情都趕到了一塊兒的煩躁感。
最根源的煩躁并不是梁小佳的突然出現,也不是梁小佳對他的偏執和不聽話。
梁小佳跟他認識得太久了,從初中到現在,梁小佳總挨他爸的打,人又瘦又倔,他潛意識里就一直把梁小佳當個小弟。
就算梁小佳發現覃最對女生沒興趣以后開始不聽話,讓他無奈也好煩躁也好,覃最都知道自己能把控住他。
但是江初不一樣。
從農家樂去火車站的路上,覃最皺著眉一直在想的是,江初昨天聽到了他跟梁小佳的電話,今天梁小佳就冒冒失失地來了。
雖然江初什么都沒說,沒表現,但他能感覺到,江初在懷疑。
是比昨天晚上問他“你是什么”時,更深、更露骨的疑惑。
人的疑惑向來都不是結果,而是種子。
一旦在心里種下了,那么任何一點異動都將成為助長作證的大風,最終將一粒種子,呼嘯著拉拔成一株盤根錯節的參天大樹。
他會猜些什么?
他會真的猜到么?
覃最心里的種子也在控制不住地破土沖撞。
如果江初猜到了他的性取向,知道了他其實對同性更有**,會覺得惡心么?
還會像現在這樣,親密又自然地跟他相處么?
帶梁小佳去旅社開房間的時候,覃最腦子里一直轉著的是這些問題。
梁小佳專門坐了一夜的車來找他,他肯定不可能扔梁小佳異地他鄉地自己住。
但想到身后的江初在打量他們,而且可能已經觸碰到了真相邊緣,覃最就覺得心頭一團亂麻。
所以當旅社的選項被江初直接否了,讓他在酒店和回家之間二選一時,覃最雖然真的不想麻煩江初,還是選擇帶梁小佳去江初那兒。
實話說,他甚至覺得松了口氣。
回家至少顯得坦蕩一些,兩個人都晾在江初眼皮子底下,也能避免江初把他跟梁小佳想成那種關系。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回到家里,江初對他的態度還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比如平時都會很自然跟他一塊兒喝的水,江初今天卻收回了手。
三個人一塊兒在客廳聊天時,江初坐在單人沙發上,說笑都是挺敷衍心不在焉的模樣。
晚上吃了飯回來,更是直接把自己往書房一關,不跟他們待在一個空間了。
梁小佳晚上跟覃最說了不少的話,說學校說以前同學,說鄰居說他爸媽,覃最耳朵里聽著,嘴上也應著,就是忍不住老想往書房關著的門上看。
忍不住想江初怎么了,想江初在想什么。
“你跟初哥平時也這樣么?”一直快到十二點了,江初還沒從書房出來,梁小佳打了個呵欠,輕聲問了覃最這么個問題。
覃最突然愣了愣。
沒錯,平時他跟江初都在家的時候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塊兒吃個飯或者看看電視,其他時間就各干各的,從來也沒覺得有什么不舒服。
“嗯。”他又掃了眼書房門口,“他挺忙的。”
梁小佳跟著看了眼,點了下頭,又問:“那我晚上睡你房間?”
這是梁小佳第二次問他的房間了,覃最知道他想說的并不只是房間。
他是想確定自己晚上會不會跟他一塊兒睡。
如果在那件事以前,覃最自然會跟梁小佳睡一張床,一塊兒長大的哥倆兒,他對梁小佳沒什么好避諱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你睡,我去江初房間。”他對梁小佳說。
其實覃最覺得自己最該去睡沙發,但那樣“躲避”的意圖就太明顯了,江初更得懷疑。
不如索性去找江初湊合一宿,萬一問起來,也好說梁小佳習慣自己一個人睡。
而梁小佳聽見這個回答,眼神兒里立馬閃過肉眼可見的失望。
覃最去給他收拾床,把江初專門扔過來的枕頭和毯子拿回去,梁小佳站在門口攔了他一下,壓著聲音說:“我不會對你做什么的,小最哥。”
“你想做什么也不可能成功,一個手指頭就把你摁那兒了。”覃最笑笑,看一眼梁小佳攥著他胳膊的手。
梁小佳盯著他看了會兒,慢慢把手松開,卻沒挪開,依然擋在門口一臉不高興。
覃最在心里深深地嘆了口氣,把梁小佳拉進來,朝床沿指了一下:“坐著。”
梁小佳在床上坐好,覃最關上房門看他,說:“你是不是決定以后都要跟我對著干了?”
梁小佳摳摳手,沒說話。
“不打算聽我話了?”覃最又說。
梁小佳耷拉著睫毛垂著腦袋,好半天才擠出來一句不情不愿的“沒有”。
“沒有。”覃最重復一遍,往后靠在桌沿上,“那你現在是干什么呢?你突然跑過來我也沒說你,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你又忘了?”
“還是你真想這一面過后,咱倆就不用再聯系了。”這句話的語氣有點兒重,覃最沒有表情,也不是個疑問句。
“我……”梁小佳張張嘴,終于抬頭了,有些難堪地說:“我也想管住自己,我就是想見著你,想跟你說話,想跟你待在一塊兒,每天不能跟你一塊兒上學我都難受,我也不想想些有的沒的,那我不是控制不了么?”
真的是控制不了。
梁小佳這話說得很委屈,他覺得覃最根本不知道他也很難受。
在他和覃最出生的地方,“同性戀”三個字幾乎就是不存在的物種。
但凡能控制住,他也不想自己是個對自己朋友有感情的變態、一個怪物。
房間里一時間灌滿了沉默,梁小佳憋著勁兒說完那一嘟嚕話,又悶著頭摳手。
覃最現在連睡一張床都要防著他了,他想想就特別不得勁兒。
偷偷掃了覃最一眼,覃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面無表情的不說話。
隔了一會兒,覃最才又喊了一聲:“小佳。”
梁小佳聽他語氣緩和了,立馬又有點兒期待地抬眼看他。
結果覃最毫無起伏地對他說:“你對我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是把我當成習慣了,習慣做什么都跟我一塊兒,被打了難受了都來跟我說。”覃最直直望著梁小佳的眼睛,“碰巧你知道了我的取向,所以你也把自己代入進去。”
“不是。”梁小佳立馬反駁。
他很少這么堅決地否定覃最,這么些年跟覃最一塊兒處下來,梁小佳已經習慣覃最說什么都對了,但這個問題他否認地毫不猶豫。
“不只是這樣,覃最,”他連“小最哥”都不喊了,難得強勢地瞪著覃最,“你不能因為不接受,就干脆直接抹殺我的感覺。”
覃最沒有否定他的堅持,甚至點點頭,輕輕“嗯”了聲,繼續盯著梁小佳說:“那你以后不結婚么?”
梁小佳猛地一愣。
“上次你爸揍你,你跟我說,以后成家了,絕對不做你爸那樣的爸,絕對不會打老婆,不打小孩兒。”覃最的嘴角帶出一抹很輕的笑意,“都忘了?”
梁小佳被問住了。
他確實沒有想過這些,在他的觀念里,在他所成長的環境里,上學讀書,結婚成家,是最最基礎,也最最自然的四個字。
別說他自己了,就算發現覃最是同性戀以后,他也沒想過覃最以后還結不結婚這種事。
覃最開口的這一瞬間,他才有些茫然地突然想到,對啊,覃最如果是同性戀,那以后還要不要結婚了?
自己如果不結婚,他爸還不得打死他?
梁小佳怔怔地沒回過神,覃最沒再說別的,直起身出去了。
拉開房門,他又回頭朝墻邊敲了一下,提醒梁小佳:“燈在這兒。”
覃最把什么問題怎么回答都想了個遍,沒想到來江初這兒一說,江初根本沒問他為什么不跟梁小佳一塊兒睡。
“睡覺。”他只是身心愉悅地去把枕頭重新放好,把小毛毯也拎起來抖抖,招呼覃最關燈。
江初習慣光著膀子睡覺,說著話就抬手把身上的T恤抹了。
覃最看一眼他溜光的腰背,也沒多說別的,抬手關上燈。
膝蓋壓上江初的床沿,掀開毯子睡上江初的床,覃最聽著黑暗中布料悉簌的動靜,看著江初捧著手機,在微亮的光影下筆挺的鼻梁和微瞇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更該去睡沙發。
雖然昨天已經跟江初在一起睡過一宿,但在農家樂跟在家里、在江初真正自己的床上,有種截然不同的微妙感覺。
這是江初絕對的私人領域,是他每天肌膚相貼,甚至自我慰藉的地方。
這個聯想一蹦出來,覃最立馬感覺自己的思路有點兒剎不住閘,昨天半夜被江初貼在身后又說話又亂動的煩躁感也開始想冒頭。
胳膊不小心在江初的肩膀上蹭了一下,覃最翻個身,背對著江初拉開些距離。
結果他還沒躺踏實,屁股上挨了一腳,江初也不撤腳,給跟著他側躺過來,“哎”一聲說:“差點兒忘了,杜苗苗要加你微信,老杜找我要,我直接推給他?”
這姿勢跟江初從身后貼著他一樣,有點兒太自然太親密了。
覃最在黑暗中抿了抿嘴,答了個“嗯”,反手把江初的腿往下撥,沉著嗓子說:“腿下去。”
“我發現個事兒啊,小最哥。”江初突然說,聲音也隨著他變低了。
覃最沒接話,不知道江初想說什么。
“我發現你跟梁小佳在一塊兒話挺多的,”江初“嘖”了聲,“一到我跟前兒怎么就跟頭悶驢似的?”
覃最心里很輕地松了口氣,心里一松,整個人狀態也不那么繃著了。
他微微轉過去點兒,說:“怎么了?”
“你還問上我了。”江初把手機屏鎖上扔到一邊兒,反正下午睡到兩點才醒,他這會兒也不困,干脆身子一欠半坐起來,擺出副要跟覃最好好掰扯掰扯的架勢。
“來,你轉過來。”他往自己這邊兒扒拉覃最的肩,“你今兒跟你朋友介紹我的時候,喊我什么?”
覃最順勢轉過去看著江初,這角度不太好,江初半支著上身,他的視線直對著江初在黑暗中隱約的鎖骨窩,往上就是喉結,往下就是赤|裸的胸口。
他頓了頓,也往上坐起來點兒,枕著枕頭曲起一條腿,回答:“江初。”
“哦,江初。”江初往床頭支著條胳膊撐著腦袋,“你是不是該喊聲哥?”
不等覃最說話,他又朝覃最臉上彈了一下:“來我這兒這么些日子了,一聲也沒聽你喊過,叫一聲我聽聽。”
這話說得有點兒變味兒,江初的語氣也跟逗悶子似的,覃最聽著就沒忍住笑了下,說:“叫給你聽?”
“操。別跟我耍黃腔,我耍嘴皮子的時候你跟家玩尿兒泥呢。”江初也笑了,“你想叫也行啊,叫兩聲好聽的,總比悶著不吭聲強。”
這些話,這個時間,這種烏漆嘛黑在床上的氛圍,覃最沒法跟江初開這種玩笑,腦子里太容易出畫面。
“別鬧,”他推開江初的胳膊,重新背對著躺回去,“想聽自己張嘴。”
江初身為一個已經非常能夠自力更生的成熟男性,有時候自己都覺得男的特幼稚。
就這種帶點兒顏色的話題,不扯起來什么事兒沒有,但凡扯了就必須爭個高低,不然就跟輸了場硬仗一樣。Xιèωèи.CoM
“可美死你了,今天我還非得聽你叫一聲哥。”他胳膊一摟,扳著覃最的肩膀翻身跨了過去。
覃最剛要還手把他往下掀,江初手上拿著力道卡住他的脖子,俯身盯著覃最,膝蓋把覃最的手直接壓在身側,低著嗓子命令他:“喊哥。”
覃最盯著江初,皺了皺眉。
他在【打架】這事兒上【從小到大】也沒怵過,偏偏每次江初跟他【鬧著玩兒】,他都是被制住的那一個。
“下去。”他把自己的胯往下沉,不想讓江初感到他【】。
江初卡著覃最【脖子】的手分出一只拇指,推上覃最的【喉結】,不輕不重按了兩下。
他今天就想【逗】覃最喊一聲哥。
覃最被摁著【喉結】,猛地閉了閉眼,抽出被江初的【膝蓋】壓在【身側】的右手【手掌】,在江初【膝蓋骨】上用力攥了一把,【喉結】從江初【拇指】下帶出輕微的震感:“……哥。”
江初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