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腳不方便的覃最在家里做了一桌子的菜。
下午杵著拐去超市的時候,導購員看他都有點兒不知道是感動還是憐憫了,一路跟在身后提醒他慢點慢點兒。
還特真誠地告訴他,現在從網上也能買菜,一小時就送到。
覃最沖她笑笑,道了謝。
他知道能從網上下單,江初那種自己過日子一個月買不了一回菜的人,熟練掌握一切網購的途徑與技巧,這幾天知無不言地傳授給了他。
他就是想出門轉一圈。
一個星期沒下樓了,尤其今天的心情,讓他格外覺得憋得慌。
明明這陣子都是他白天醒了江初已經去上班了,他在家隨便弄點兒吃的,等著晚上江初回來,也沒覺得難熬,今天就是不行。
就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他心里也特別躁。
因為江初生氣了。
甚至可能比生氣更嚴重點兒。
盡管從昨晚到現在,他跟江初連眼睛都沒對上,江初也沒沖他發火,恰恰就是因為江初什么都沒表現,覃最知道他肯定心里擰著疙瘩。
否則按照平時他和江初的相處模式,如果只是單純的不高興,江初昨天晚上從浴室回到房間看他已經沒在屋里,就會追過來問他剛才發什么神經。
跟之前他摔著牛排問“躲什么呢”一樣,理直氣壯的。
越是避免交流,問題就越大。
覃最不怕別的,江初要愿意的話多抽他幾腦袋都小事兒,他就怕江初跟上回似的躲他。
上回好歹還什么都沒發生,這次確實是他做過火了,江初如果躲著他,或者說,惡心他了,他連解釋都沒辦法解釋。
也沒法解釋。
歸根到底就是沖人耍流氓了,跟性取向如何都扯不上關系。
覃最把雞翅一個個從盆里撈出來改刀,心里說不出的沒底。
他現在很想見到江初,兩個人還能在一個屋檐底下他覺得踏實。
可是真見到了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思來想去,還是先給江初做一桌好吃的吧。
這陣子顧忌他的腿,兩人吃飯都少油少鹽的,那天還聽江初念叨著想吃可樂雞翅。
糖醋排骨可樂雞翅羊肉湯,再配一個松花豆腐,做起來不難,就是費時間。
光腌肉的各種料覃最就查了半天,照著網上搜來的食譜從下午折騰到晚上六點,他掐著江初快下班的時間,把菜盛好端到桌上。
不錯。
都挺香,看著也像樣。
周騰坐在椅子上伸著脖子直嗅,沖覃最“mia”“mia”地叫,覃最笑笑,彈了它一鼻頭。
全都折騰完,他才發覺自己的腿有點兒脹得發疼了,今天運動量太大,腿一直懸著,充血充過了頭。
他把電視打開,架著腿靠在沙發上看了會兒手機,高夏給他拍了張在食堂吃飯的照片過來。
高夏:看
高夏:大媽們又牛逼了,西瓜皮炒杏鮑菇
高夏:真他媽絕才,我都怕我吃了能看見小人跳舞
覃最看了眼,點開相機抬手沖著餐桌,把鏡頭拉近拍了一張。
半分鐘后,高夏直接把語音電話給他打過來了。
“能不能做個人啊。”高夏上來就喊,“我這兒還啃著西瓜皮呢。”
“誰讓你點那道菜了。”覃最懶洋洋地摁了幾下遙控器。
“我這不好奇么,從小到大也沒嘗過炒西瓜皮。”高夏樂了,“你是不是明天就能來上課了?”
覃最“嗯”了聲。
“趕緊來吧,我無聊得要死。”高夏說,“我都把小胖的凳子給你搶過來了,就擱你桌子底下,方便你架腿。”
“那小胖呢?”覃最笑笑問。
“他坐一個凳子可以了,”高夏“嘎吱嘎吱”嚼著西瓜皮,“一天說自己屁股大占著兩個凳子,哪有這樣的。”
跟高夏扯了會兒皮,掛掉電話后,覃最看見江初給他發了條微信。
他倆最近挺少發微信,覃最一天天在家待著,江初一般有什么事兒都直接打電話。
點開看一眼江初發的內容,就六個字:我晚點兒回去
覃最攥著手機看了半天,拇指在手里邊緣一下下摩挲了好一會兒,給他回了個“嗯”。
江初收到覃最回過來的“嗯”,才把手機調成靜音,鎖屏塞進外套兜里。
“吃么?”陳林果遞給他一桶爆米花。
“謝謝。”江初給方子捏了兩顆,陳林果又分給旁邊的寶麗。
“你倆到底能不能成啊?”方子坐在江初另一邊,湊著耳朵輕聲問他。
江初搖了下頭,壓著嗓子輕聲否回去:“沒影兒的事。”
“沒影兒你還跟人看電影,”方子嗤笑一聲,“我看挺有影兒。”
“我還跟你看電影呢,我跟你有影兒么?”江初從3D眼鏡底下斜眼兒瞥他。
“好說啊,”方子眉毛一拱,“咱倆搭伙,你再把你弟捎帶過來,直接兒子都有了。”
“滾蛋。”江初笑了笑。
電影放的什么東西,江初一點兒也沒看進去。
他們一排大奔寶麗陳林果他和方子,除了他全都樂得跟鴨子一樣,只有江初心不在焉。
看見電影里一家子吃飯,他腦子里轉悠的全是覃最今天吃了點兒什么。
也不知道覃最現在是個什么心情。
江初是為了多點兒時間琢磨晚上回去怎么面對覃最,才出來看這個電影,結果一場電影看完,他還是什么都沒琢磨出來。
看完電影,幾個人又順道去旁邊吃干鍋。
江初昨晚上就沒睡好,一天折騰下來,吃飯的時候直泛困。
方子吆喝著吃完飯去唱歌,他趕緊擺擺手拒絕了,剛才不知道誰點了份雞蛋仔味道不錯,他給覃最打包了兩張帶走。
“就走啊?”寶麗夾著塊芹菜都沒反應過來,“我還想著等會兒你送果果回去。”
“今天不行了,我弟斷著腿一個人在家呢。”江初看了眼陳林果,“要不等會兒……”
“不用不用,”陳林果擺擺手,“本來我跟初哥家也不順路。”
“行了,等會兒咱倆送,或者讓方子送。”大奔揮了揮筷子,“趕緊讓他走吧,這現在就是個爹。”
“我送,你走吧。”方子也擺擺手,“下回你就別來湊我們的局,你現在只適合跟老杜一塊兒玩。”
江初沒再說什么,道個別先撤了。
回到家正要掏鑰匙,他推了一下門,發現門是虛掩著的,一推就開,沒鎖。
“覃最?”江初換鞋進去,先沖餐桌上一大桌的菜愣了愣。
覃最沒在屋里,他去敲敲覃最的房門,也不在房間。
人呢?
在廚房衛生間又看了一圈,江初跟茶幾上的周騰大眼瞪小眼,腦子里莫名地蹦出一個念頭:又躲了?
門也沒鎖,一個裹著石膏的瘸子能去哪兒?
他抄起手機轉身要出去打電話找人,號還沒撥出去,一開門,覃最杵著拐正要抓門把手。
“回來了?”冷不丁跟江初對上眼,覃最笑笑,喊了他一聲。
“啊。”江初松了口氣,側身讓他進來,“你干嘛去了?”
“扔垃圾。”覃最撐著墻挺費勁地單腳蹦著換鞋。
“扔垃圾你留給我回來扔不就行了。”江初扶了他一把。
“反正在沒什么事兒。”覃最去洗洗手,把電飯鍋里還熱著的米飯端出來,“你吃飯了么?”
江初要去臥室換衣服的腳步頓了頓:“你還沒吃?”
覃最看他一眼,沒說什么,坐下來往碗里夾了塊排骨,三兩口就著米飯扒進嘴里。
江初心里一下子特別不是滋味兒。
“我想著我說晚點兒回來,你就自己先吃了。”他脫掉外套掛在椅背上,在餐桌前坐下。
真不是他故意沒跟覃最說讓他不用等自己吃飯,平時說晚點兒回,覃最也沒專門等過啊。
他用手背試了試盤子,菜都快涼了。
“熱熱再吃吧。”江初想起來他給覃最帶的雞蛋仔,趕緊去拿過來,“這都是你做的還是點的?做的?”
覃最“嗯”了聲。
江初去廚房探頭看了眼,聽見覃最“嗯”又立馬回頭問:“你做的?家里哪有羊肉,你出去了?”
覃最沒看他,嘴里還嚼著塊涼了的羊肉,又“嗯”了聲。
江初愣在廚房門口看他一會兒,什么亂七八糟的這那的情緒都沒了,就覺得心疼得不行。
覃最肯定也是從昨晚忐忑了一天,怕自己生氣,專門杵著拐去買菜,回來費勁給他做了一桌子愛吃的。
結果他跑去看電影,這小子還跟屋里傻等他回家吃飯。
想想這些畫面,再想想覃最這會兒的心情,江初心口都酸得擰出汁兒了。
跟他們吃個屁的干鍋啊,看個電影回來得了。
“是不是有病,叫人上門送不會么?”他擰著眉毛在覃最旁邊又坐下了,特不得勁兒地瞪著他。
“你加班了?”覃最問。
“沒。”江初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看電影了。”
覃最看他一眼:“跟陳林果?”
“嗯,還有大奔寶麗方子,”江初也不知道干嘛要解釋這么明白,“幾個人一塊兒。”
“哦。”覃最應一聲,又往嘴里扒了兩口米。
江初想說先別吃了,熱熱再吃。
沒等他開口,覃最又問了句:“你不是因為我,所以專門去跟她……”
“不是。”這點沒什么好猶豫的,江初直接回答他,“跟你沒關系,她之前就說了好幾次,今天大奔就直接答應了。”
覃最點了點頭。
其實回來的路上,江初已經決定什么都不提了。
覃最就一小孩兒,昨天那情況渾勁兒上來了,也沒什么不能理解的,專門跟個正事兒一樣再提溜出來說,倆人都挺別扭。
但是覃最既然提到了,他想想,還是得把自己的態度說明白。
“你昨晚上是什么情況?”江初一只腳踩在椅子沿兒上,點了根煙看著覃最,“暈頭了?”
來了。
覃最放下筷子,也靠在椅背上,跟江初對視了一眼。
江初沒避著這茬不提,他心里反倒松了不少。
“是我的問題。”他直接跟江初認了個錯。
“廢話,還能是我的問題?”江初彈了彈煙灰,“我非伸著手要往你身上抓了?”
“挺惡心的吧。”覃最扯了下嘴角。
江初沒有立刻回答,停頓了一會兒,他才認真地望著覃最說:“沒有。”
覃最掀起眼皮盯著他。
“跟惡不惡心沒關系,覃最。”江初想了想,慢慢地凝合自己的語言,“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這事兒永遠沒什么惡心的,是你的自由。我從來不覺得你有什么問題,以后別再讓我聽見你把這種詞兒往自己身上貼。”
“但是取向是取向,不管什么取向,你得有個度。”江初又說,“不能你喜歡男的,正好我躺你旁邊你就沖我上手。我喜歡姑娘,也沒見隨便逮著誰就對人怎么著,是不是?”
“嗯。”覃最點了下頭,“謝謝。”
“不用謝。”江初突然被這聲正兒八經的“謝謝”弄得有點兒想笑,又頓了下才拽回剛才的思路:“再說我是你哥,明白了么?”樂文小說網
覃最把江初的煙盒拽過去,單手擰開蓋子咬了一根出來,偏頭點上火。
江初想著他的石膏還沒拆,條件反射想給他拽掉,又想想這個話題對覃最可能還是挺不舒服,就沒動。
兩人隔著飄起來的一裊煙氣對視了會兒,覃最看著他說:“我盡量控制,你別躲我。”
“我躲你個蛋。”江初隱約覺得“盡量”這詞兒用在這有點兒不太對,但他也沒多想,“回回不都是你溜得比兔子還快。”
覃最咬著煙的嘴角輕輕翹了下,望著江初:“以后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