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說著，一揮袖抽走漫煙的半生修為，只留了讓她得以茍延殘喘活命的一息尚存。
殺死一條生靈太過容易，但讓她不死不滅地活著，然后受盡族人的怨恨和咒罵，飽受世人的唾棄，身心靈備受煎熬和折磨，才是她該受的懲罰。
“蘇顏，你不能對我這么殘忍……”
眼看蘇顏要走，漫煙連滾帶爬地想拖住她的腳踝，但只是徒勞。
蘇顏居高臨下看著她，就像在看著一只瀕死的螞蟻一般。
“你挑唆水神害死小雀和阿奴，還有讓我失去孩子之時，可想過你對我是何其殘忍？”
“我救你一命，你恩將仇報，這便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蘇顏離去，未再看那個狼狽的女人。
她憑著記憶中的路線，去了刑罰祠，用神識探查一番，想找尋阿奴的痕跡。
只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自己探到的，是九尾白狐的氣息。
原來如此……
蘇顏心底隱隱明白了什么，嘴角扯出一絲自嘲的諷意。
重回聽雨閣，她想找到不離，然后帶他一起回狐族。
可沒想到，聽雨閣中已經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墨陽狐君。
“你來了？”蘇顏淡淡看著他，眉眼中沒有意外。
自己一夜未歸，墨陽定是擔心不已。
或許之前，蘇顏會以為墨陽擔心的是自己的安危，可如今看來，他擔心的只是自己重回水神殿。
聽著她不再叫自己老狐貍，而是一臉憂郁凝重的神情，墨陽嘆了口氣。
他努力的一切，終究成了泡影。
“抱歉，我只是想讓你無憂無慮生活下去，才對你有了些善意的隱瞞。”
蘇顏看著他：“那不是無憂無慮，那是沒心沒肺。”
她的一句話，讓墨陽莫名覺得心口一刺。
“至少那樣你是快樂的，但現在……你沒法再那樣快樂了……”墨陽聲音微微有些發哽。
蘇顏搖頭，自己意識到對墨陽說話的語氣重了些。
畢竟，這只比自己年長不過幾萬歲的老狐貍是真的對自己好。
“墨陽，既然當初你能煉化出阿奴陪在我身邊，那你自是知道不離那孩子對我的重要性……別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孩子是我用命換來的。”蘇顏認真說道。
“你……都知道了？”墨陽未料到蘇顏一下子就發現了最隱秘的存在。
“別忘了，我已是上神之軀，是九天界第一只神狐……只要我有心去查，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墨陽眼神閃了閃：“怕你歷劫吃苦，但也清楚我不能出手干涉，只能將自己的氣息斂入雜毛狐身上，這樣你的一切我都能經過他感知到。”
“若不是你，阿奴也不能煉化成人形……都過去了，我們也該回狐族了。”
蘇顏舒了口氣，正要去找不離，卻看到墨陽的身后探出一個小腦袋，正是虎頭虎腦的小家伙。
她眼眶有些濕潤，蹲了下來，然后張開雙臂。
“阿離，來娘親這里。”短短幾個字，道不盡她所有的情感。
不離沒有猶豫，直接撒開腿朝蘇顏奔去。
“……”
這一次，他什么都沒喊，只是將頭埋在蘇顏的懷中，久久沒有抬起。
蘇顏緊緊摟著他，內心感慨萬分。
在那場歷練中，不離是唯一失而復得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在擁有不離的這一刻，全都值了。
“娘帶你回家，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了……”蘇顏捧起不離的小臉龐，已經布滿了淚痕。
不離搖頭，揮起自己的小拳頭。
“阿離保護娘，不會讓任何人再欺負娘親了。”他一本正經說道，極其嚴肅和認真。
蘇顏咧開嘴角笑，在他額頭上重重一啄。
“乖兒子。”甚是欣慰和感動。
一行人走出水神殿，殿外有天馬云轎早已備好，天藍色門簾隨風蕩漾，像水浪般搖擺。
景言站在門口，黑色的眼眸劃過濃郁的不舍，但被他強行掩蓋。
“不離恐高，讓他坐轎子回去吧。”景言對著蘇顏說道。
蘇顏看著小家伙：“阿離可愿坐？”
不離緊緊拉著她的手：“娘親坐，阿離就坐，娘親不坐，阿離也不坐。”
他的眼里，已經沒有景言一絲一毫的分量了。
“坐吧，今日風大。”蘇顏摸了摸不離的腦袋，讓他進了云轎。
景言心底微微有些安慰，至少他還是可以為他們做點什么。
“阿離說你用靈力韻養了他百年，才讓他得以煉化成人形，多謝了。”
蘇顏看著他，無愛無恨。
“你我之間，何需言謝……”我的罪，這一世都償還不清。
景言心底涌上一抹難以言說的凄涼，喉頭也抑制不住的哽咽。
“你我已兩清，日后多保重。”蘇顏看出了他的情緒，但她眼底沒有一絲漣漪，“從今往后，青山綠水，見面不識，后會無期。”
說完，她便入了轎。
站在最后面一直默默無聲的墨陽坐在了轎外的橫椅上，拉住了掌控天馬的仙繩。
“水神殿下，保重。”他淡聲道，策馬揚鞭。
馬嘯奔騰，云轎瞬間消失在了仙霧繚繞的云層之中。
景言抬手緊緊捂著胸口，細細密密的疼痛從胸口一點點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讓他近乎站都站不穩。
“蘇顏，蘇顏……”
他一遍又一遍喚著她的名字，一遍遍不知疲憊。
我終究，還是失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