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錯沒有太過分,把他抱到極境門口便將他放了下來,沒讓其他人看見。</br> 雪懷立刻說:“我休息好了!”也拒絕了云錯扶著他走的提議,落地就跑了。</br> 云錯看著他的背影,唇邊不自覺勾出一抹溫柔笑意。</br> 旁邊也有人提前過來適應試煉環境的,看清他們從哪個出口走出來之后,不由得連連咂舌。別人見他面色尚好,也許是剛剛跟雪懷在一起的緣故,看起來并不像平常那樣令人膽寒,也就起了一點好奇的心思。</br> 他們大著膽子問:“少仙主,你們剛剛是過關了出來的嗎?里頭難不難啊?是你帶著雪師兄走出來的嗎?”</br> 云錯平常很少與其他人說話,但他認出了里面有雪懷的同學,于是耐心停下來,答了一聲:“還好,雪懷他自己就能走出來,不需要借助旁人。”</br> 旁人更加驚奇了:“這么厲害!聽說這道關卡是按照天兵試煉之境造出來的,難不成你們以前還去軍中試煉過?”</br> 在旁人看來,想當然地便會覺得云錯自然是練過的。他是少仙主,他從小就接受著近似于苛求的、和仙洲繼承人等同的培養,云錯能走出來完全不奇怪。m.</br> 可雪懷也能走出來,這就有點奇怪了。</br> 他們低聲討論著:“雪師兄雖然天資卓越,身手上佳,還十分刻苦,可是按道理不會這么厲害呀!我們那個高手排行榜是不是要更新一下了?”</br> 上回喊云錯回去喂饕餮的那個少年膽子更大了,他直接來問了云錯:“少仙主,雪少主原來也是練家子嗎?他們家雖然在深花臺有練兵所,縱然雪師兄練過,但好像也……”</br> 話說了一半,他猛然看見云錯有些陰沉的臉色,聲音不自覺就低下去,咕噥了幾句,“上回師尊就跟我們說過,說這個秘境,用修為硬闖,至少也得銀丹以上才能過;若是秘境加了壓制修為的法陣,那非得練上十年八年的不可……哎,少仙主,你們剛剛壓了修為沒有?雪師兄是不是又在扮豬吃老虎,他那樣日夜辛勤修煉,早就得銀丹期了吧?”</br> 他們每次過關都是按的最終試煉的標準,自然是壓了修為的。</br> 可不知為何,云錯答道:“沒壓。他就是煉氣期的小藥修,哪里來的這么大能量。以前在深花臺練得深罷了。”</br> 而后他微微點頭示意,表示他要走了,便在眾人“果然如此”的注視下離開了。</br> 可不知為什么,他的指尖有些微微的發抖,仿佛攥不住一般,往衣襟上貼了又貼,最后擦掉細微的冷汗。</br> 雪懷覺得云錯最近有些變化。</br> 比起以前小心、謹慎地靠近他,這人明顯更加大膽,在裝可憐一事上也越發純熟,現在已經由雪懷裝虛弱被他抱走發展到云錯裝虛弱要求和雪懷睡一個床了——</br> 太不要臉了!</br> 偏偏云錯這個人對他脾氣還挺好,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做飯還很勤快,又學會了喂饕餮以及給饕餮做心理疏導,雪懷這么懶的家伙,說過幾次后見他不聽,就懶得說了,權當默許。</br> 每天晚上,雪懷總是一個人入睡,懷里抱個鳳凰絨的抱枕,枕邊趴著一只蜷曲的饕餮鬼,偶爾云錯的小灰貓會窩在饕餮鬼的頭頂,兩只寵物一起打呼嚕。云錯則會整理好床鋪,睡在地上的竹席上。</br> 可每天早晨,雪懷就會發現這個人跑到了床上來,正把他抱得嚴嚴實實,睡容安穩沉靜。饕餮鬼和小灰貓被轉移到地上,連他的抱枕都會跑到地上去。</br> 他本就存了些縱容的心思,快睡著時更加憊懶,只覺得被他抱著暖和又舒服,周身嚴嚴實實的,非常有安全感。久而久之,就習慣了。</br> 這天,雪懷睡到一半,總覺得缺點什么,硬生生地給他膈應醒了,抬頭一看,什么都沒缺。抱枕也好好地在手里。</br> 房里只缺了個云錯。</br> 雪懷揉揉眼睛爬起來,看了一圈兒,發現云錯的小灰貓也不在這里,于是便知道,這個人今晚想必又有事要做。</br> 他和云錯的修煉時間都很趕,時不時會通宵個幾次。劍修堂和藥修堂隔得遠,其實平日里也不太能見到幾回。</br> 每一天他們見面的機會,仔細想來只有一日三餐,能在飯堂里“偶然”碰到幾次。雪懷喜歡靠窗的位置,云錯便總是會提前在那里等他,看見他過來,招一招手,別人便自覺避讓了。</br> 雪懷又躺下去睡,可那種不習慣的感覺卻仍然揮之不去。</br> 這件事讓他警覺起來——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些太依賴云錯了?</br> 這種認知讓他有些遲疑,不知道該怎么辦。</br> 他骨子里有一種由“雪家少主”身份而養成的責任感,凡事須要拎得清,最忌諱擦邊曖昧,但他又確實不知道應該怎么處理這件事。</br> 要說是喜歡吧,好像還不太夠。上輩子他剛剛動心便跟著死心了,兩個人的矛盾他仍清晰記在腦海中,知道這種事情并非朝夕之間便可以扭轉的。</br> 要是說不喜歡,好像也……不太成立。</br> 他一向是個不怎么會自欺欺人的人,他覺得云錯做的飯還是有那么一點點好吃,云錯的懷抱也有那么一點點暖和,連帶著云錯這個人,這輩子也還有那么一點點順眼的。</br> 雪懷睡不著了。</br> 第二天,他破天荒地給自己放了一個下午的假——出門散散心。</br> 這一散心,就讓他遇到了一個熟人——他的小師妹,和云錯一起學劍的。他這個小師妹捧著一大堆零食過來,滿頭大汗地找到他:“誒,雪師兄,雪師兄!我找你呢,你要往哪里去?”</br> 雪懷說:“我不到哪里去,隨便走走。”</br> 小師妹努力踮腳,將手里的零食堆塞在他懷里:“那就好,別亂跑啦,我找你一下午了。這些東西都是云師兄給你的。”</br> 雪懷一怔。</br> 小師妹問他:“云師兄昨晚沒去找你對不對?師尊臨時抓他去寒冰洞里修心了,這幾天都沒辦法回來,也沒辦法給你做飯吃,于是買了點零食送給你,又說零食不能讓你吃太多,讓你好好吃飯。”</br> 雪懷接過來,打開看了看,里面是塞得滿滿的他家鄉的風物美食,這邊買不到,也不知道云錯是怎么弄來的。</br> 他有點訕訕的:“哦,好,你幫我……幫我謝謝他。”</br> 小師妹對他吐了吐舌頭:“哎呀,還要我去謝什么?雪師兄你自己跟他說好了,你們兩個呀真是看得我心急,婚約都定了,還這么客客氣氣的。”</br> 雪懷:“……”</br> 他不怎么有底氣地訓她道:“你又知道了?趕快回去了,又被師尊抓到你亂竄,小心要寫檢討的。”</br> 小師妹扁扁嘴:“雪師兄,你以后長大了,一定是比掌門還要嚇人的一個大人。”</br> 她沖他比了個鬼臉。這小姑娘年紀不大,可是放得開又活潑,膽子也大,在風月事上倒是真的比他雪懷要有經驗——雪懷記得,這小師妹有個在學堂里追來的未婚夫,每天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她亦每天甜甜蜜蜜地同自己的心上人相處,也沒見鬧過什么不愉快。</br> 雪懷道:“你等一等,我有問題要問你。”</br> 小師妹眼看著都要往回走了,被他一把拉了回來,又塞了些零食來賄賂她——把人拉到一個偏僻的涼亭中,認認真真地坐下了。</br> 小師妹好奇地看著他:“師兄,你到底想問什么?”</br> 雪懷憋了半天,神情不怎么自然地問她道:“就是……若是有個人喜歡你,而你或許也……有那么一點喜歡他,但又不是特別喜歡,非要和他在一起的地步,這個時候到底應該怎么辦呢?拖著人家,似乎不好。拒絕人家,似乎也有違自己的本心。”</br> 小師妹認認真真地聽著,最后大笑起來:“師兄!師兄,你真是傻得可愛!若非天雷勾動地火,誰是一開始就特別特別喜歡人家的呀!你問的是云錯師弟是不是?”</br> 雪懷用鼻音若有若無地、淺淺地“嗯”了一聲,故作鎮定。</br> 小師妹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兒:“那不正好?你們這么相配,本身就有婚約在身,你傻呀師兄,不是非得說一聲,昭告天下,那才算是在一塊兒,不然我隨便抓個陌生人說他是我的道侶,難道就會和他在一起嗎?我對哪個俊俏小郎有幾分好感,難道就一定要嫁給他嗎?</br> “本來就應當是兩個人互相喜歡,不知不覺地慢慢湊近,然后彼此更加喜歡,這個過程被人家瞧見了,然后說,哎呀,你看他們在一塊兒啦!應該是這樣才對。”</br> 小師妹貼在他耳邊,小聲說:“你們兩個大傻瓜,已經在談戀愛了,卻誰也不知道!”</br> 已經在談戀愛了?</br> 雪懷甚少在人前害羞,這下卻仿佛被什么擊中了一般,緊張得攥緊了手指——令人戰栗,卻有著隱秘的甜美,讓他無處遁形。</br> 他覺得自己的臉頰燒得厲害:“原來是這樣嗎?所以我跟他,已經開始談戀愛了?我是不是應該找他去說明白?”</br> 小師妹又笑他,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呀你!哪里有這樣的?情人間,話說通固然是第一要務,但這個時候最講究迂回婉轉,要抓住他的心呢,接近了,也才好給自己做個參謀,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就要他一個。雪師兄,順其自然罷,只要你們彼此心知肚明,便不用糾結這些事情,也不必想什么是不是拖著人家了,是不是應該斷了……再這么胡思亂想下去,有你后悔的。”</br> 她瞇起眼睛笑:“不過我得說一句,我是站在云師弟那邊的,他人很好,雪師兄。這個道侶選了不虧的。”</br> 雪懷若有所思。</br> 最后離開時,他只輕輕說道:“我知道。”</br> 他小師妹的這一番話,他記得最清楚的反而是那句告誡——“只要彼此心知肚明,便可講究迂回婉轉。”</br> 他現在知道了,可是云錯那個木頭性子不開竅的,懂不懂呢?</br> 他覺得是不懂的。</br> 那么現在是不是,要委婉地提醒一下云錯,讓他懂得一點呢?</br> 雪懷回去之后,自以為很懂了,琢磨出了許多個計劃——比如說情書,比如說找旁人代為轉達。</br> 但他用這些辦法來咨詢小師妹的時候,都被統統打回了:“雪師兄,你這也太奔放熱烈了一點!太快啦,只是好感的話是送情書的,而且云師弟會懷疑你在發燒,說不定還會覺得你輕浮……好吧,其實我覺得他高興瘋了的可能性更大。”</br> 他卻不知道該怎么做了。</br> 雪懷覺得他這輩子就沒這么糾結過——左思右想,他還是決定用自己的辦法。</br> 云錯在寒冰洞里修行閉關三天,三天見不了面。說在意,也是有那么一丟丟在意的。</br> 雪懷親自下廚,照著抄來的食譜,想要給云錯做一罐他愛吃的熏狻猊肉片。三天鼓搗下來,弄出一身雪煙草的熏人味道,味道也不怎么好,實在是送不出手。但他做飯的手藝很差,這就是他的最高水準了。</br> 雪懷捧著這個罐子在寒冰洞前轉悠半天,轉悠得守門仙童都要問他了,他才把這罐子遞了過去,囑咐說要交給云錯,一出關就得給他。</br> 仙童道:“沒問題,他一出來我就得把他拉過來看看這個東西,耽誤了什么都不耽誤你。”</br> 雪懷矜持地道:“沒事,不急,麻煩你了。”</br> 他便若無其事地往回走了。</br> 然而還沒走出十步,雪懷又繞了幾個圈兒,走了回來。</br> 仙童:“?”</br> 雪懷磕磕巴巴地說:“突然想起來還有個東西忘了放,還要麻煩你再給我一下。”</br> 仙童狐疑地把罐子交給他。</br> 雪懷走到一邊去,坐下來,指尖匯聚法力,輕輕剮蹭在罐子的蓋底上。</br> 他認認真真地寫:“雪懷贈云錯。”</br> 就是他送的,不會是別人送的,也不會送給其他任何人。</br> 他想起上輩子婚書那茬,久違的感到很生氣,于是在罐子頂、罐子底和罐身都刻了相同的一句話,恨不得滿罐子都是他密密麻麻的贈言,確保云錯完全不會看漏。</br> 他完工后,再次鄭重地將這個東西遞給仙童。</br> 送出去的那一剎那,他看見仙童打量這個罐子時精彩的表情,雪懷才意識到這到底有多丟臉。</br> 他一聲不吭地快步離開,走到一半直接駕了云,飛快地跑了。</br>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發現這文可以叫雪四歲和云三歲的幼兒園愛情故事……</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