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懷將那幾張上好的雪浪紙帶去了深花臺,比照他父親原本雜亂潦草的設計,逐一細化、改正,試著畫了第一卷的成品圖,效果相當好。</br> 他將成品圖用法術模糊紀錄后,托青鳥傳給雪宗,雪宗非常高興,干脆將這件事全權交由他負責,還旁敲側擊地試探他想不想再做些別的事。</br> 雪懷對青鳥說:“都可以,我知道他最厭煩文字功夫,他回來之前我?guī)退继幚淼簟K荒甑筋^都在忙,好不容易有時間出去一回,干脆讓他安心散心,玩高興了再回來也行。”</br> 雪宗感動得老淚縱橫,看見雪懷這么懂事,立刻便跟個老小孩似的干脆給自己放了個假,連帶著交給雪懷另一樁事。</br> 除了上頭浮黎天尊點名要的圖譜,他們深花臺前些天有個采購一個上古法器的計劃,雪宗親自帶人去仙家拍賣會,以五億靈石拍下來的。</br> 本來說好的是核完信息后交付,可貨物卻遲遲未到。雪宗人不在仙洲,這事便讓雪懷去確認。</br> 老翁過來匯報此事時,雪懷笑了:“我們家是老主顧了,以前什么時候有過這種情況?多半是半路被人截胡,且比我們家勢力更大。我爹他買的是什么樣的法器?”</br> 老翁沉聲道:“老爺說勢在必得,但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東西,不過花了這么大的價錢,大約是個放棄不得的,少主,此事還是仔細確認的好。”</br> 雪懷便帶了兩三個深花臺的隨從,到場過問了一下。</br> 東道主跟他們是故交,一看來的是雪懷,汗都下來了:“我哪里來的福氣,把雪少主都請來了,快請坐。”</br> 雪家父子二人,老的那個好說話,卻是個笑面虎,明里樂和,十句話里九句假,背地里把人賣了還要人家?guī)椭鴶靛X;雪懷相反,從不打太極,干脆利落,鋒利到了極致,誰都騙不過去。兩代人,父輩和氣生財穩(wěn)妥上路,小輩大放異彩年少有為,不得不說剛好走出了一條雪家特色風格的道路……然后讓別人無路可走。</br> 曾有人形象地說過雪家老爺與少主:老子像個放債的,兒子像個討債的,天衣無縫。放債的和討債的,大家總歸還是更愿意和前者打交道,后者躲都來不及。</br> 雪懷坐下來后跟人說了沒幾句,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如他所料,那件法器的確是被截胡了,劫走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日去他們家赴宴的其中一個少年,諸星。</br> 諸家不如雪家勢力龐大,但雪懷清楚地明白他背后的仰仗——云錯。</br> 前腳剛從他家門邁出來,后腳擦干凈嘴巴就來搶他們的東西,除了找茬兩個字,雪懷想不到別的了。</br> 看雪何和柳氏的模樣,這些人針對的應當不是他們,也不是如今在外的雪宗,反倒可能是沒有出席的自己。</br> 雪懷回到深花臺后,叫來老翁問道:“昨日家宴我不在場,雪何和柳姨對他們說了我的什么事沒有?”</br> 老翁搖搖頭,告訴他:“因為是貴客,菜肴提前上好了用法術溫著,二夫人沒上座,席間斟酒等事都沒讓我們來做,所以他們在席間說了什么,我們這些人一概不知。”</br> 雪懷聽到這里已經明白了九成九,他差點笑出來:“我真是小瞧了我這位柳姨和小弟,背后說人壞話,若是真的倒沒什么,若是假的,一戳就破,這個道理不懂嗎?”</br> 難怪昨日云錯還專跑過來,讓他記住他的名字。</br> 老翁也笑著嘆了一口氣。</br> 他是從雪懷出生就跟在雪家的老仆人了,從雪懷母親還在世時便侍奉到今天,家中有些人和事,連雪宗都未必看得清楚的,這位老人卻看得異常明白。</br> 甚至連雪懷讓他替換雪宗的飲食,處處提防著繼母繼弟時,老翁也只是稍有猶疑,便按他的話去做了。他看出這位少主最近有所轉變,突然就變得比以前更加沉穩(wěn),有耐性,雖然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但他跟著雪懷說的話做事,總不會錯。</br> 雪懷道:“勞煩您多注意一下家中,這幾天老爺不在,我在深花臺做事,其余的事情還要多拜托您。”</br> 老翁連聲說受不起。</br> 這邊安置妥當了,雪懷直接去了諸家。</br> 他沒有直接去找諸星,而是先去找了諸星的父親,諸家家主諸擎蒼。</br> 他過去打了個招呼:“諸伯父,我過來跟您說一聲,有個法器我和令郎同時看中了,這東西挺重要,我們家也已經早一步拍下,只是現在出了一點突發(fā)情況,被令郎拿走了。我們有我們的協(xié)商方法,怕到時候驚動您,特來告您一聲,不必擔憂,您年紀大了,我們這些小輩的小打小鬧,您明日過后再插手吧。”</br> 諸擎蒼臉都要綠了——他兒子為了挑釁雪懷干出的事根本沒跟他打招呼,雪懷這時候過來,意思其實只有一個:</br> 東西我要定了,你兒子最后會怎樣,我不能保證。</br> 撇清了,這是私仇,不是公怨,與雪諸兩家的利益聯系無關。</br> “造孽啊!”諸擎蒼心急如焚,又不敢違背雪懷說的——明日過后再去看。他派了人去尋仙閣樓下守著,只期望這幫混小子不要鬧得太過分,到時候收不了場。</br> 說白了,諸家是干文玩法器收藏的,是文人,雪家是干仙界軍火的,是流氓。即便他們背后有云家撐腰,云家也犯不著為了他們跟雪家過不去。這幫小子無法無天,以為仰仗云錯便什么事情都能做,根本沒有權衡過這樣做的下場。</br> *</br> “諸星在尋仙閣,是么?”</br> 雪懷立在自家的兵器室中,一件一件地挑過去。</br> 青鳥立在窗欞邊,被滿堂肅殺的兵刃氣息逼得不敢踏入,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千里傳音,連通尋仙閣中的另一只青鳥,告訴他:“是的。”</br> 雪懷問道:“云錯云公子也在那兒么?”</br> 青鳥剛要開口,突然卡殼了一下,唧唧啾啾地叫了一下,告訴雪懷:“雪公子不好意思,剛剛傳音的法術斷線了,要重連一下。請稍等片刻。”</br> 雪懷不做聲。</br> 他在兵器室中繞了幾圈,目光落在一枚薄而銳利的蝴蝶.刀上面。</br> 他上輩子跟著云錯打江山,什么樣的兵器都會一點,長劍短匕無一不精,暗器淬毒也信手拈來,但最慣用的還是刀。近戰(zhàn)用短刀和蝴蝶.刀,戰(zhàn)場上用長刀。</br> 他上輩子開劫開得早,身手早在十七歲那年便出類拔萃。今日顯然免不了要打架,他要給自己選個趁手的兵器。</br> 不過現在還只是個不曾開劫的小仙郎而已。太過招搖反而不好,尤其不能讓云錯看見他會用刀。</br> 或者應該說……要是云錯在那里的話,他干脆改天去。</br> 他上一回見到云錯已經是好幾天前了。云錯遞給他一盒點心和一張帶著晚安的紙條,那樣子很明顯是生了他的氣。</br> 那天晚上,雪懷為了表示謝意,同樣讓人去另一家花妖的糕點鋪買了一盒糕點送去云家,又被原樣退了回來。</br> 然后他在深花臺上閉門不出,畫了幾天圖稿,這期間云錯倒是沒再來找他的麻煩。</br> 雪懷想到,云錯心高氣傲,到底還是個少年人,他在他眼里無非是個長得好看些的平庸之輩,也不值得花太多時間爭取。</br> 他說只想和雪家保持生意上的聯系,看樣子倒真是自己想多了。</br> 雪懷等了一會兒,終于見到青鳥恢復了精神。青鳥的法術連線成功,告訴他:“他不在。”</br> 雪懷瞥了青鳥一眼:“你沒騙我?剛剛當真是斷線了?”</br> 青鳥用翅膀拍胸脯保證:“真的沒有騙您。”</br> 雪懷微笑著點了點頭:“很好。若是讓我知道你說謊,下次就送你上烤架。”</br> *</br> “就這樣說,不要打什么歪心思。若是讓他知道了,下次就送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上烤架。”</br> 尋仙閣,云錯松開手里的青鳥,順手擼了把它的毛。</br> 青鳥被嚇得哭了出來,屁滾尿流地跑了。</br> 在一旁的諸星:“……”</br> 若不是他當真見識了一次云錯揪著青鳥,一臉嚴肅地控制住對方,吐出“我不在”三個字的場面,他打死也不會信,云錯居然真的肯為一個一面之緣的小子等在這里,千方百計地設個套,就為了再見他一次。</br> 圖什么呢?這位爺真的對那個雪妖似的漂亮少年感興趣?</br> 他無法從云錯的神情中判斷出什么。云錯弄死仇家時是這么個表情,給自家呆瓜貓喂食時也是這么個表情。</br> 這幾天云錯倒確實心情不好的樣子,不過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一句話也不說,還經常走神。</br> 賭氣似的。</br> 拋開云錯不提,聽說雪懷要來,他那些其他的兄弟倒是一個個的都興奮了起來。</br> 美人少見,對人愛答不理的烈性美人更少見。</br> 若是這個人正好還出身高貴,與他們勢均力敵時,即便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出口,他們對雪懷的興趣也遠大于那個巴巴貼上來的乖巧二少爺雪何。無論這種興趣是否帶著點旖旎的惡意在里面,他們都心照不宣。</br> “來了來了!”</br> 片刻后,少年們竊竊私語道。順著二樓往下看過去,雪懷出現在了樓下,一人撐著傘立在雪中,神情安定。</br> “他一個人來的?”</br> 看了片刻后,少年們面面相覷,確認了這個事實。</br> 這雪家少主還真是一個人來的。</br> 樓下,雪懷輕輕開口:“來了。”</br> 溫熱的吐息散在冰涼的空氣中,將他的面龐隱去一半。今日他出來前,甚而讓家中的侍女替他往眼角敷了些薄粉,蓋住了他眼下的那粒紅色的淚痣,陰柔氣息稍緩,更顯英氣。</br> 閣里的仙童引著他走,照舊是二樓的雅座,和前幾天的清靜不一樣,從二樓到整個尋仙閣,竟然都清空了。</br> 寂靜中只聽得見他的腳步聲。</br> 云錯靜坐在樓閣正中,坐在他旁邊的諸星發(fā)現,他身邊的這位爺氣息沉沉,指尖輕輕地互相摩挲著,就好像……他很緊張一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