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剎那,雪懷還以為自己聽錯了。</br> 他周身氣息慢慢的平靜下來,平靜的近乎于冷肅。</br> “你再說一遍,云錯,分開兩個字當不得平常的玩笑,你若是生氣,那就生我的氣好了,不要隨隨便便的把這兩個字拿出來說。”</br> 云錯怔怔的看著他,沉默不語。</br> 雪懷安靜的凝視著他:“如果你是生氣,我跟別人走在這里,我可以跟你解釋。今日我出來幫忙送新來的同門找地方,一整天都在外邊,之所以答應這個人往這邊走,是想看了姥姥姥爺之后順路去找你。</br> “云錯,我知道你是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我也在努力的給你。你生氣不要緊,吃醋不要緊,甚至沖我發火也不要緊。但是這兩個字你說出口,會讓我寒心。”</br> 云錯低聲道:“跟這件事沒有關系,我只是突然不想和你在一起了。”</br> 雪懷被他這副樣子氣笑了:“你不想?不想為什么是這么一副要哭的樣子?”</br> 話音剛落,云措便抬起了他那雙沉靜如血的眸子,眼角帶著隱紅。任別的誰來看了,都會被他這幅煞神的模樣駭住,也就只有雪懷敢說,這是他快哭了。</br> 他說:“我是認真的,雪懷。”</br> 這一剎那他眼中浮現出了一種奇異的安寧,仿佛犯人被斬首前,因為知道命運的最后是死,所以反而不再害怕了。</br> 雪懷更生氣了:“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我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如果換了別人來跟我說這兩個字,不要我的人,我也沒理由要他,以后這輩子橋歸橋路歸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br> 可是是他呢?</br> 云錯緊緊的盯著他。</br> 那是一種條件反射一般的期待。他看著雪懷紅潤的嘴唇,發現那兩片柔軟的唇瓣正因憤怒而變得色澤艷麗,心底滋生出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渴望。</br> 他想親吻他。</br> 以前他經常這么想著,就這么做了。有時候雪懷正在睡覺,有時候雪懷正在專心致志地埋頭伏案,畫著兵器圖譜。有時候旁邊還有人,他就這樣讓他猝不及防地偷親一口。</br> 雪懷經常會罵他,說他不分時間場合和地點,不合時宜。</br> 但今天的確是不合時宜的了。他靜靜地想。</br> 雪懷繼續說:“但因為是你,我姑且就當你是腦子壞掉了才說出這句話來。”</br> 云錯微微睜開眼睛,便看見雪懷往前走了一步,貼身立在他面前。</br> 呼吸溫軟,貼著他的面頰緩緩流動。</br> 雪懷不及他高,微微踮腳伸手扣住他的下巴。那雙慣常淡漠冰冷的眸子里跳動著火焰,像是炸了毛的貓咪,漂亮又敏銳的盯住他。</br> “我先不說我們兩個有婚約在身,你要跟我分手,先去我外公那里過一關,再去找我爹把話說清楚。有本事你就把那批軍火當面退給我,我也把聘禮原樣還給你。”</br> 他還沒說完,云錯便點了點頭:“好。”</br> 雪懷快被他氣死了,扣著他下巴的手也越發用力,好似他想要掐的不是他的下巴,而是喉頭一般:“而且退一萬步來說,我和你已經雙修過了。好巧不巧,我正是如同凡人那樣視貞潔如命的人,你要了我我就會一輩子纏著你,睡了我就想跑,沒有這么好的事,云錯。”</br> 聽了他這句話用錯臉上的表情,才變得有些怪異,似乎想不出什么別的話來回應他。</br> 這套是雪懷從凡間市井話本里面學來的。</br> 云錯是個板正得近乎刻板的人,他雖然經常給雪懷買一些解悶的話本子,但是自己從來不看,自然不知道這些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套路。</br> 雪懷很惡劣地笑了起來,瞇起眼睛,眼波生動。</br> 他只差要張牙舞爪的叉起腰來了:“怎么?沒想到我是這樣糾纏不休的人嗎?我早就告訴你了,我雪懷不是什么陽春白雪不染凡塵的人,你敢不要我?我奉陪到底。”</br> 他期望著這番話能夠給云錯以某些震動,最好嚇得他立刻清醒過來,再也不敢跟他提分開這兩個字。</br> 結果他手上突然一空,身前的人忽而消散在了風里。</br> 風聲寂靜。夕陽已經沉到山崖底下去了,落日金黃色的余暉正在消散,云處就仿佛追著那稍縱即逝的光華一樣,如同潮水般溜走退去。</br> 雪懷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云錯這個人跑了。</br> 把他一個人丟在黑咕隆咚的暖閣底下,一個人跑了!</br> 他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前世每次跟云錯吵架,他都沒有這么生氣。</br> 他是一個成熟的左護法了,故而君主荒唐,他能夠完美成熟地幫他擦屁股,收拾殘局。</br> 但是于情愛風月上,他也是頭一遭。雖然早就知道云處是個悶葫蘆,想法還經常鉆牛角尖,可是說他自己能夠完全不氣,不和他計較,那也是不可能的。</br> 雪懷便決定了,先跟云錯賭八個時辰的氣,然后再去哄他。</br> 這八個時辰也是雪懷經過深思熟慮的:夠他回到暖閣喂饕餮和小灰貓,沐浴睡一覺,平復心情。剩下的時間則讓則讓感受一下“失去雙修道侶”的凄涼無助。</br> 最后再由他從天而降,逮住這個人就是一頓哄,若是親親抱抱不行,那就去床上哄。</br> 結果回了暖閣,雪懷還沒來得及進行他計劃中的第一步,也就是喂饕餮時,他又被云錯氣得走不動路了。</br> 云錯真的把之前在他家訂購的那批軍火,原樣退給了他。</br> 青鳥給他帶來了八十個整整齊齊的儲物戒,經由深花臺特別打造,戒指指環上有花與葉的標志。</br> 當時這批軍火物資是由雪懷去交接的,雪宗外出不在,每一樣東西都是由他親自核對,再放進儲物戒中收好。</br> 他那時心中存了些赧然的意思,心中雖然還沒有接受云處的婚約,但是他知道,雪宗接受了,也代表在外人眼里,他接受了。</br> 聘禮雪家收了,他也不能憑空占人家的便宜,故而在打點云錯的訂單時都格外上心。</br> 雪懷臉色發白,陰沉的看著這些東西。</br> 青鳥在旁邊瑟瑟發抖,大氣都不敢出。</br> 這只青鳥就是早晨幫他們互相聯系的青鳥,大約還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眼前漂亮的少年郎突然像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br> 它以為這少年的未婚夫去給他送東西,是為了哄他開心,結果看起來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兒啊!</br> 怎么戀人的禮物送到之后,這雪家少主反而心情更差了呢!</br> 青鳥收起翅膀,畏手畏腳的想要逃跑,卻被雪懷叫住了。</br> “喂,等一下,說你呢。”雪懷平靜的道。</br> 那一剎那兩種思緒在雪懷腦海中交錯,一種是叫他冷靜下來,千萬不能中了云錯的套。云錯顯然是故意讓他生氣,好讓他就此答應分手。越是這種時候,他越是要像看待一個三歲的小孩子一樣,不能與他計較。</br> 另一種則是放任不管的態度:他現在很生氣,云錯故意讓他生氣,那他也跟他賭氣到底好了。</br> 雪懷思慮良久之后,最終第一種想法在腦海中占據了上風,他叫住青鳥,問道:“他給我帶了話沒有?”</br> 青鳥戰戰兢兢地回憶著,突然一拍翅膀:“有的!少仙主在要我送東西之前說了一句話,說是......‘問問他還需要我做什么,如果有就告訴我,不然我去閉關了。’”</br> “.........”</br> 人氣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會冷靜下來,而且表現的非常平靜。</br> 雪懷就非常平靜,那一瞬間盤旋在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全部扼殺了。</br> 哄云錯?</br> 他還沒哄他呢!</br> 他說:“哦,那你等等,我也有東西帶給他。”</br> 他返回房間翻找了起來。</br> 云錯睡過的墊子,他外婆給他準備的洗漱用品,云錯送給他的干花,等會他死乞白賴找云處討下來的畫。</br> 收拾到最后,他只差要把整個房間都拆了——因為雪懷漸漸發覺,這個房間里到處都是云錯的影子,他們曾在這里胡作非為,肆意歡愛。</br> 窗外的槐花香會提醒他,有一回云錯把他壓在窗上,又深又重地頂弄。他全身的支撐點只有云錯這個人,后背便是隨時有人來往的庭院高空。</br> 東西可以帶走,氣味卻不會。</br> 他無法驅逐槐花的香氣,像他無法驅逐小廚房的氣息一樣,食材與調料長年累月的浸染下來,是焦糖與辛辣混合在一起的味道。</br> 雪懷收拾了一會兒,然后開始發呆。</br> 青鳥在旁邊看著,突然明白了什么:“雪少主,你是跟少仙主吵架了嗎?”</br> 雪懷沒吭聲。</br> 青鳥的聲音越來越小:“那還......還收拾東西送回去嗎?”</br> 雪懷悶悶地道:“送,送不了的就算了,先放在這里。”</br> 青鳥開始勸和:“哎呀,年輕人之間吵吵架是多正常的事情,沒必要這么大動干戈的,雪少主。”</br> 雪懷有些煩悶的揉了一把頭發:“我都不知道他在跟我氣些什么。他這個毛病跟上輩……跟以前一模一樣,什么都不說,自以為是,他這個……這個昏君!”</br> 與此同時,窗戶翕動,一團黑影從窗子后面晃了晃。</br> 雪懷先是楞了一下,而后突然來了精神,起身就往窗邊沖了過去,伸手一揭——</br> 饕餮鬼連滾帶爬的摔進了房間里。</br> 似乎是沒有想到自己爬窗的后果這么嚴重,雪懷居然沖上來把它揪了進來。饕餮鬼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但總之先認錯就是了。</br> 它討好的跳進雪懷的懷中,十分諂媚的蹭了蹭他。</br> 等到它看見一片狼藉的房間里面時,饕餮鬼吃驚得渾身僵硬,連尾巴都不甩了。</br> 雪懷嘆了口氣,摸了摸它光禿禿的頭:“小饕,跟爹爹回山洞去住了。你娘不要我們了,我跟他分手了。”</br> 饕餮鬼猛然聽到這件事,先是一驚,然后直接開始嗷嗷的嚎啕大哭,拼命的往雪懷懷里拱。</br> 似乎也在疑問和不敢相信,為什么?為什么?</br> 雪懷本來心情還不太好的,被這小饕餮直接逗笑了。</br> 他憋著笑,嚴肅的道:“從此以后,咱們爺倆流落街頭,不過你放心,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個碗吃。”</br> “至于你娘。”雪懷郁悶地嘆了口氣,“讓他后悔去吧。要是他認錯態度好,到時候我就可以考慮一下原諒他。”</br>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里了我覺得有必要重申一下排雷哈,</br> 【互寵】,【深度攻控受控慎入】【狗血三俗無邏輯小白文】</br> 互寵就是雙方怎么作都有人寵著。四歲犯事三歲扛,三歲卑微四歲哄。</br> 罵我的主角可以,但是麻煩一視同仁。這文里攻受都是小作精,沒理由單單受可以犯錯可以作,攻不可以是不是~煩請踴躍避雷,好幾本了,總有人半路跳出來說作者為什么這樣那樣,主角這樣那樣,其實開文時就寫在文案上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