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當九洲仙主,任何敢欺負我們的人,我都會讓他灰飛煙滅。</br> 像是夢回上輩子,他們剛剛初遇不久。十五六歲的人,一個家里沒人管,一個家里管不住,四處撒野的年紀,無話不說,去哪里都出雙入對。</br> 那時候云錯還沉默——雪懷不在他身邊時,他就異常沉默,幾乎不與外邊的世界交流。但總有人去攀附他,或是因為少仙主的名號,或是單純像雪懷那樣,被他身上的戾氣與鋒銳所吸引。</br> 他們認識的第一個月,有一天雪懷出去遛彎,買了一大堆糕點,牽著一匹九色鹿在街上溜達,一個留神就注意到樓閣底下,有一個紈绔公子哥兒腆著臉要拉云錯一起吃飯。</br> 那些天云錯的小灰貓病了,他每日固定帶小貓去醫館,淡然婉拒。</br> 沒想到的是那少年反而罵了起來:“給臉不要臉,不識好歹!你以為別人都叫你少仙主,你還真當自己是個玩意了,不過就是個魔界人生的野種,跟我在這里拿什么喬!你夠格嗎?”</br> 云錯眼中一暗,還未來得及動手,凌厲風聲飄過,長鞭在空中甩出炸雷一樣的巨響——</br> 雪懷打馬而過,過身時伸手把那人掐著領子提了起來,漂亮的眸子里眼神透出一道極為狠厲的光:“在冬洲,我說他是少仙主,他就是,哪里有你說話的地方?換個人跟你拿喬,你拿得動嗎?”</br> 他骨骼纖細,一副少年人的身板,居然單手生生把一個肌肉強健的同齡人提了起來,而后一把甩開撞在一邊人來人往的攤子上!</br> 那人也沒反抗,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br> 雪懷輕蔑一笑:“不過如此。”</br> 他這段“英雄救美”是后來所有人都知道“雪少主和云少仙主搞在一起了”的起因。從那以后,別人罵云錯野種,他就擼袖子上去干架,優雅漂亮地把人蹂躪一頓;他被人罵有娘生沒娘養的孩子,他還沒動手,云錯就會把那人一路整到半死。</br> 那時年少輕狂,成天都在打架,脾氣炸得一點就燃,偏巧他們兩個之間從來不紅臉。偶爾碰到哪一方心情不好,他們就不說話,去尋仙閣一起吃飯,然后找個沒人的地方,一起躺著曬太陽。</br> 有一次,饕餮鬼離家出走跑丟了。他們兩個人一起出去找,找到后順便就找了個沒人的草坡,躺下來曬太陽。</br> 云錯說:“我想當仙主。”</br> 雪懷抱著饕餮鬼,一邊擼著它的頭,一邊昏昏欲睡。他偏頭看了他一眼:“嗯?”</br> “我想當仙主,這樣以后就不會有人欺負我們了。”云錯說。</br> 雪懷有點疑惑:“可是現在的仙主崩逝之后,是會傳位給你的呀。”</br> “不一樣,我自己拿到的,和他給我的,不一樣。”云錯說。“他施舍我,我亦不想要。”</br> 現在一想那時候真是擰巴,可雪懷就真的認真起來,爬起來低頭看躺在一邊的云錯,“那你帶我嗎?我跟你一起,我可以當你的左護法,送你登上王座。你想要什么,我都幫你。”</br> 當時云琰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連發幾百道青鳥詔令讓云錯回去繼位,但云錯始終沒理,云琰不得已改立自己的弟弟云璋為儲君,最后這兩個人都死在云錯劍下。</br> 仙洲王兵、天宮天兵一批一批地趕來赴死,無一不在云錯手里煙消云散。他的力量幾乎是野蠻、暴烈的代名詞,麾下兵士沖破防線如同用手指彈破一片砂紙。</br> 除此之外,他還順便解決了另外幾個對仙主之位虎視眈眈的勢力,戰火連天中,他剛坐穩王座,又開始了毫無止境的擴張和侵略。</br> 他親自帶雪懷坐上了左護法的位置上,向萬民宣稱:“孤之左右手,當為雪懷。”</br> 但雪懷還記得,他說完這句話后,就放低聲音,用只有他一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以后都不會有人欺負你了,雪懷。”</br> 聲音沉沉,卻一晃還是當年那個幼稚的、擰巴的影子,為他賭上這一把氣。</br> 回憶的潮水襲來,雪懷覺得云錯眼下這句“我要回到九洲仙主的位置上”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可究竟哪里不對,他一時又沒反應過來。</br> 云錯帶著他,先去了深花臺。</br> 雪宗走之前放出了雪家鳥獸園中養的所有鎮獸,將深花臺死死地守著。除了四方麒麟外,為首的是一只殷紅的朱雀,渾身如同烈焰一般,垂眼審視著每一個妄圖將視線投進來的人。</br> 雪懷以前只聽說過自己家有這些東西,卻沒真正見過。這種鎮宅獸一般只聽令于主人一個人的命令,他現在能不能進去還是個未知數。</br> 他抬首望向那朱雀,輕聲說:“你好,我的名字叫雪懷,我是……”</br> 他還沒說完,朱雀已經將巨大的鳥首埋了下來,向他致意道:“恭迎二位家主歸來!”</br> 雪懷和云錯同時愣住了。</br> 雪懷說:“我……?”</br> 朱雀注視著他:“雪宗老爺已經將雪家所有的東西歸置好,留在深花臺中,等待您和您的道侶去開啟。如今您是雪家的大家長了,不再是少主,請原諒我們身為鎮獸,無法在您二位剛來的時候提前恭迎。”</br> 雪懷愣在了那里,久久沒有話說,可是還是不死心,又問了朱雀一遍:“那我爹呢?他去哪里了?”</br> 朱雀面上毫無波動地說:“雪宗老爺將家印留給您、立下遺囑的那一刻,我們鎮獸便只能認您一個。故而,原來的主人去向哪里,我們也并不知道答案。”</br> 雪懷喃喃道:“他連遺囑都立了。”</br> 他深吸一口氣,擦了擦眼睛,低聲對云錯說:“走吧。”</br> 深花臺為他們敞開。除了雪懷,還包括云錯。</br> 雪懷與雪宗決裂當天,是云錯過來接走的他。正常父母都無法原諒的這種行為,云錯甚至以為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得到雪家承認了。</br> 但現在朱雀也稱他家主。</br> 蓮池邊的小隔間一如往昔,干干凈凈。因為有守護者的存在,連灰塵都落不進來,空氣停止流通,直到他們踏入,這整個深花臺才再度為他們活起來。</br> 仿佛是知道這一天來臨似的,雪懷常用來畫圖譜的那個小木桌上壓著一個沉甸甸的木漢,木函邊堆積著浩如煙海的卷宗。</br> 雪懷給云錯找來一個軟墊,兩人并肩坐下。</br> 上次他們一起待在這里的時候,還是雪懷努力跟他保持距離的時候。他在內,云錯在外,對著滿院風荷撒治愈術,這邊補一點,那邊修一下,周圍安靜得能聽見荷花莖葉生長的聲音。</br> 卷宗被整整齊齊地分為兩個部分,字跡從舊到新,扉頁寫著:仙洲歷冬十九年。</br> 是雪懷十四歲生辰那年,柳氏嫁入雪家兩年后。</br> 也是雪宗動手開棺尋覓慕容宓的死因的那一年。</br> 云錯早已在坦白時將開棺這件事告訴了雪懷,如今一頁一頁地將卷宗翻過去,雪懷就越發清晰地感受到當初雪宗對他的憤怒為何。</br> 說他冒進、極端,說他不顧大局,不提前通知他,說他但凡花心力往深里查一點,事情都不會落到這個地步。</br> 卷宗中貼著雪宗的詳細筆記,抽絲剝繭地分析了出來:</br> 柳氏,明面上的本籍在錄:媚術己氏,妲己后人。</br> 經查證,實為魔族與涂山氏生下的后代,半魔狐族,自小生長在魔界,善用毒、媚術、魔蝙蝠,此前經歷,均為偽造。</br> 雪懷輕聲道:“柳氏背后有人,是魔界派來的。”</br> 云錯“嗯”了一聲,沒說什么,只是摟著他的腰,憋了很久之后,才低聲說:“可是雪伯父對你也太嚴格了對不對?殺母之仇,讓你隱忍、籌謀,你才十七歲,不必因此自責。”</br> “你說的不對,云錯。”雪懷揉了揉臉,有些疲憊地笑道,“我已經二十六歲了。”</br> 云錯怔住了。</br> “還記得嗎?我真的沒有騙你,我是個重生者。重來一世,我本該有二十六歲的心智,可事實證明我根本一點長進都沒有。”雪懷平靜地說,“我爹罵我是應該的,這件事是我做錯了。”</br> “我沒事,云錯,繼續看吧。”</br> 寫到最后,從柳氏轉移到魔界,最后反而牽扯出一件陳年往事——</br> 二十年前的仙魔大戰。</br> 當年浮黎帝君靠著仙魔同修,一人之力壓住魔界入侵,就此終結叛亂。對此,雪宗給出的判定是:“魔界余孽未除,賊心不死,意欲再犯仙界,先自雪家始。”</br> “魔界要卷土重來?”</br> 一瞬間,雪懷和云錯對視一眼,紛紛詫異了一瞬。</br> 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柳氏背后的牽扯這么大。</br> 但仔細看,雪宗都逐一列出了理由和尋找到的蛛絲馬跡:</br> 第一,浮黎帝君如今已經退隱,據說和帝后一起云游四方了,行蹤不定,也聯系不到。他欽定的接班人白弈實力未知,還未繼位,現在浮黎宮內空虛,天庭兵力不足。</br> 也即是說,天庭中不再有可以抗衡魔界的力量。</br> 除非能找出第二個人,仙道因果不沾,魔道十五重以上。</br> 雪懷翻動書頁,看到這里時,心思微動。</br> 如果有第二個人……</br> “是你啊,云錯。”雪懷說。</br> 云錯默然無言。</br> 他的視線跟著雪懷的望過去,便見到第二份卷宗,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br> 雪懷的父親比雪懷更早認識他,同樣是雪懷十四歲那年,就著手研究了云錯的一切信息。</br> “半仙半魔根骨,且是來源于九洲仙主與魔界純血公主的極致天靈根,修煉時具備得天獨厚的優越性。保守估計,此子若是潛心修煉,二十歲前能抵達魔道十三重,仙道化神境界。”</br> “甚至,強于浮黎帝君,成為目前已知最強的修煉者。”</br> “但問題有二:此子心智不全,仇視當今仙主云琰,在仙界中無羈絆。此外,半魔軀體更容易誘導其人入魔,此子是否可以為我仙界所用,尚且是未知數。”</br> “唯一能確定的是,若是這一仗要打,仙界與魔界無論哪一方得到了云錯,都將獲得最終勝利——即,得云錯者得天下。”</br> “筆者注:雖以仙道身來看,應當竭盡手段爭取此子,但以父母身來看,不可勉強。此子有赤子心,知善惡,辨是非。愿小懷與其相伴一生,縱然明日坎坷崎嶇,亦能豁達坦然攜手并進,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br> 再往下就是一個木函,輕輕打開。</br> 里面是一對玉佩。</br> 成色老舊,論價值看起來也沒有多名貴。</br> 但雪懷認得。</br> 這是他父母的定情信物。慕容宓去世之前,雪宗一直佩戴著,后來不戴了,雪懷以為他丟了,卻沒想到好好地存留了下來。</br> 是給他的成婚賀禮。</br> 里面夾著一張紙條:“贈我兒雪懷、云錯:和光同塵,二人齊心,無往不利。”</br>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有修改,補了一段漏掉的內容:證實渣爹被陰的地方的確是上輩子被陰的同一個地方。</br> 昨天狀態差沒留神就寫漏了,非常不好意思~</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