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第49節誰對誰的戰爭(下)
就在葡萄牙游擊隊沖入摩西爾村種植莊園時,雅克中尉已經站在兩公里外的丘陵山,手抬單筒望遠鏡,默默注視眼前發生的一切。而在他身后,背向屠殺場的坡地一側,潛伏著北阿拉貢團的一個步兵營,數百名士兵。
當不遠處的喊殺聲與哀求嘶叫陸續傳至士兵耳邊時,無人站起來向外張望。所有官兵已被提前告知,未等長官命令,無論發生或聽到什么事情,都不得起身,不得張望,不得私下交談,夜里也不得抽煙,以免暴露目標。
不知何時,留有漂亮小胡子的隆戈少校走到雅克中尉的身邊,他手指火光沖天的案發現場,詢問道:“雅克中尉,葡萄牙人已經出動了,我們什么時候開始進攻?”
作為北阿拉貢團的現任團長,隆戈比雅克年紀大3歲,他曾是北阿拉貢人,不過在加泰羅尼亞服役,效力于原赫魯納城防司令的阿爾瓦雷斯.德卡斯特羅將軍麾下。去年,德賽進攻拿下赫魯納時,隆戈與帕斯賽爾(現任職軍情局情報處)一道,選擇向法軍投降,后宣誓效忠于德賽公爵。
1809年10月,隆戈上尉晉升少校。今年3、4月,“人道盾牌”行動前后,隆戈被調往北阿拉貢地區,協助投誠的馬爾丹少校組建了北阿拉貢團。1個月前,因為蒙蒂霍鎮屠殺事件發生后,作為主要負責人,馬爾丹少校被降級調職到是師團指揮所,實際擔任德賽將軍的隨從副官(暗貶實升),而隆戈少校繼則繼任北阿拉貢團團長一職。
因為隆戈少校與帕斯賽爾少校的私人關系一向良好,又一同投靠赫魯納公爵,在遠征葡萄牙期間,軍情局策劃的很多秘密行動,需要主力部隊參與配合時,外勤特工總有意尋求北阿拉貢團與加泰羅尼亞團從旁協助。對此,隆戈少校自然不會介意大刷軍功的好機會。原本雅克只需調遣一個營來配合,隆戈少校則自告奮勇的親自擔當營部指揮官。
所以,了解實情的雅克也不打算向隆戈少校隱瞞什么,他擺手笑了笑,“現在還不著急,應該活下來的人都已成功躲進巖石堡壘中,足以讓他們支撐一段時間。”
過了一會兒,似乎為了照顧友軍指揮官的情緒,雅克隨即將話題挑明,“少校,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慮,甚至是抱怨。但我不妨告訴你,軍事行動僅僅是葡萄牙戰爭的一部分,更多的要從政治方面做考慮。畢竟,我們師團只有2萬多人,而單單在東線,被武裝起來的葡萄牙軍隊就兩倍于我們,甚至更多,至于反對我們的葡萄牙平民數以百萬。所以,必須鼓動黑人,有血性的黑人站起來反抗葡萄牙人,這可以讓我們在政治道義上占據某種優勢。”
說完,雅克中尉收起手中的單筒望遠鏡。作為本次軍事行動的情報官,雅克除了負責提供軍事情報外,還擔當起北阿拉貢團的臨時參謀官,他有權決定該團是繼續等待,還是即刻發動進攻。至于具體的戰斗部署,那才是團長隆戈少校的本職工作。
隆戈少校默不吭聲,但他一旁的年輕副官卻顯得并不服氣,有點傲氣說道:“我們的戰斗力與裝備,遠甚于葡萄牙人,還有英國佬!”
雅克搖搖頭,耐心解釋說,“公爵時常提及,能夠政治解決的問題,絕不輕易訴諸武力,而一旦使用武力,就必須減少不必要的傷亡。想想看,我們的黑人盟友既不要求軍餉,陣亡過后也不需要公爵下發撫恤金,他們是在為自己,為自己的同伴而戰,所以不存在任何道義上的束縛。至于我們,所付出的不過是一張解放黑奴的文書,當然還有一些過時的武器。”
“好像不到三分之一的黑人進了那座別墅城堡。”隆戈似乎并不同意雅克的說法,那是看到更多的黑人寧可躲在木屋里被活活燒死,也不敢跳出來,拿起武器反抗葡萄牙白人。
情報官不以為然的笑道:“已經足夠了!公爵曾說一句名言,只要加以適當的引導,哪怕一顆火星也能燃燒整個草原。用不了多久,葡萄牙境內的數十萬黑奴就會聽到并懂得,是這座莊園里的數百名黑人,用他們自己的生命與鮮血,喚醒了曾經麻木不仁的同胞。”
“可我感覺麻木不仁的,應該是你們這群軍情局的家伙!”隆戈少校在心中好一陣腹誹。
這位團長本要轉身就走,但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便停了腳步。少校讓自己的副官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晉升令,轉手交給雅克中尉,那應該屬于某位士官的晉升令。
“中尉,你這是要的東西!我真希望那個叫蒂亞斯的可憐家伙,能夠活著看到這份晉升令!”隆戈少校不無諷刺的說完,帶著副官轉身離去。
雅克笑而接過,點頭表示謝意。
盡管是他讓蒂亞斯陷入游擊隊重圍,但雅克沒對“幸運星”失言過,只要后者再熬過一段時間,便能得到中士軍銜的晉升令。權重位卑的情報官雅克無法為蒂亞斯簽署晉升令,但團級主官可以,何況蒂亞斯還是“掛靠”在北阿拉貢團的編制內。
在摩西爾村的種植莊園,別墅的攻防戰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面臨葡萄牙白人氣勢洶洶的進攻,在目睹無辜同伴活活被殺害過后,200名黑人已拋棄了所有幻想,他們在迪亞哥與蒂亞斯的領導下,不怕犧牲,沉著應戰。
那些試圖用身體撞擊別墅大門的白人只是在做無用功,在門背后嚴實堆放著數十個,上百公斤重的巨大巖石,普通人的柔弱軀體絲毫撼動不了。同樣在一樓數扇窗戶前,葡萄牙人也無法憑借槍托與馬刀打開通向別墅內部的勝利之路。
倒是在他們頭頂,一排排憤怒的子彈,一顆顆帶著復仇的石塊,如暴風驟雨般,從二樓窗臺內,從別墅屋頂上,不斷傾瀉襲來。不用任何瞄準,沒有絲毫猶豫,樓下盡是黑壓壓的人群,一顆子彈就能消滅一個儈子手,一個石塊就能打破一個白人腦袋。
因為訓練時間太短(只有一天多一點),20多名被武裝起來的黑人槍手填裝滑膛槍的速度僅能保證兩分鐘一發。但暫短的10分鐘過后,依然有將近80名白人倒在黑人的槍口下,另外還有更多的人,則捂著被石塊打破的腦袋,鮮血直流的躺在地面做痛苦呻吟。
“退回來,統統退回來!”發現己方始終處于被動挨打后,幾名見勢不妙的葡萄牙軍官,趕緊高喊起來。由于夜里行動不便,葡萄牙游擊隊沒有攜帶笨重的火炮。在一番觀察后,軍官將處于瘋狂的士兵重新拉回原地。一聲聲號令過后,在別墅四周,20米范圍內排出幾道橫隊,開始與躲在房間里的黑人相互射擊,包括擊殺那些在屋頂的投擲石塊的老人與婦女。
戰斗一旦回歸到正常狀況,勝利的天平開始傾向軍力優勢一方。
別墅四周,葡萄牙人通過密集的排槍掃射,使得屋內守軍出現重大傷亡,堅守二樓窗臺的槍手減員三分之一,不得不躲到在墻壁下;而在屋頂投擲石塊的老人婦女同樣避之不及,很多人中槍后,身邊同伴還來不及拉扯,就從屋頂斜坡慢慢滑落到地面。
“去,砍死他們!”葡萄牙軍官惡狠狠的揮揮手,他命令自己身后的一排士兵沖上前,揮舞馬刀或軍刺,往每個死難者的脖子上再補一刀。
屠殺進行中,一名白人士兵揮舞的馬刀,卻意外停了下來,那是他看到一個黑人婦女的脖子上似乎掛有一道金項鏈。士兵上前想確認一番,好給自己口袋里添加一份值錢的勝利品。等他一俯下身,沒來得及摸到金項鏈,昏迷中的黑婦突然睜開雙眼,她用盡平生最大,也是最后的氣力,將手中隱藏的一把鋒利匕首,深深刺入白人士兵的胸膛。最后,勇敢的黑人婦女松開雙手緊握的匕首,面帶微笑著離開這個罪惡的世界……
這悲壯的一幕,不僅令葡萄牙白人目瞪口呆,遠在另一頭的雅克中尉也盡收眼底。對于黑人忽然爆發出來的血性,他頗為滿意的點點頭,似乎在欣賞自己的一幅杰作。既然效果已經達成,就沒必要繼續浪費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黑人反抗軍的火種。
雅克派人給隆戈少校帶去可以攻勢,圍殲這股游擊隊的“建議”,但要求放走至少50名葡萄牙白人順利突出法軍的包圍圈。必要有信使把黑奴投靠法軍進而發起武器暴動的消息,以及摩西爾村的種植莊園的場景,真實的傳給其他葡萄牙境內的所有白人,讓好逸惡勞的葡萄牙國民更加憎惡與痛恨的黑奴,盡可能的折磨與迫害黑奴,迫使黑奴們別無選擇,為了生存,必須站起來反抗。那么,數十萬黑人們就不得不主動投靠到德賽師團這一邊。
迪亞哥背靠窗臺下墻壁,喘著粗氣,他負傷的左臂簡單纏有白色布條,鮮血不斷外滲。在不遠處蒂亞斯同樣癱坐在地板,雙眼無神的呆望天花板。樓下不斷傳來巨大的聲響,那是20多名白人環抱著一根粗壯的長圓木,正有節奏的用它來撞擊被巨石封堵的大門。
此時,沒人再敢探出頭,利用手中步槍從窗口向外射擊,在別墅之下,葡萄牙白人憑借密集火力成功壓制了暴亂黑人的反抗行為。一旦二樓窗臺有任何風吹草動,數十支步槍能瞬間瞄準這里,紛飛而至的子彈打在窗臺的墻壁四周,到處留下坑坑洼洼的小孔彈痕。
屋頂上的老人與婦女也撤了下來,他們在為負傷的黑人包扎傷口,為死難者收尸清理。到現在,別墅里還活著的黑人僅有120人左右,很多人還負傷在身。然而,眼淚與悲傷都顯得多余,唯有的生存機會是期望法軍能在葡萄牙人撞開大門之前趕到。
“中士,如果我死了,請代我繼續尋找我的妻子和孩子,給予他們自由!”迪亞哥慢慢的爬到蒂亞斯身邊,交代自己的后事。
“呸、呸、呸!你們都要是死了,我也逃不了!”蒂亞斯指著自己的藍色軍服,忿忿不平的說。發覺談論生死太過晦氣,他語氣一轉,繼而安慰道:“放心吧,雅克中尉一定會帶兵趕來的。我的長官雖然狡猾,但他還是說話算數!”
迪亞哥露出潔白牙齒,努力沖著蒂亞斯笑了幾聲,隨即變得默然無語,他頭枕墻壁,雙手死死抓住懷中的步槍。一名黑人從樓下跑來報告,稱在屋外圓木的連續撞擊下,門背后累積的石塊已開始松動,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大門就會完全打開,白人也要沖進來。
“召集所有人,立刻在二樓走廊里用石塊堆積一道胸墻,所有拿步槍的兄弟們參與防守,讓老人、婦女與孩子們躲在各個房間里,拿上所有能殺葡萄牙人的兵器。”迪亞哥在同蒂亞斯交換意見后,下達最后的作戰命令。
數分鐘后,二樓走廊里的胸墻尚未修好,然而葡萄人卻提前撞開了一樓大門,門背后的堆積石塊紛紛散落在地。當無數白人的歡呼聲傳到二樓時,所有黑人的心中一震,他們明白這或許將是自己停留人世間的最后時刻。
迪亞哥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依然在指揮黑人們躲在胸墻,緊急填裝子彈,做最后的殊死一戰。一旁的蒂亞斯則有些絕望,心中痛罵遲遲不到的雅克長官。
忽然間,他似乎感覺到了某種熟悉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再仔細一聽,應該是鼓點,法軍的鼓點,用于進攻的鼓點!繼而,蒂亞斯再度聽見法軍喜歡高喊的勝利之聲---“烏拉!”
“烏拉!我們的援兵來了!”蒂亞斯興奮的轉過身,一把抱住不知所措的迪亞哥。
北阿拉貢團的援兵及時趕到了,就在葡萄牙人撞開別墅的大門的那一刻。當葡萄牙人察覺自己陷入法軍包圍時,原本還氣勢高漲的士兵們被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調頭亂竄,不再理會軍官的號令,也再管別墅里的黑人,只為自己的生路而逃命。
對于法軍而言,這又是一場酣暢淋漓,且意料之中的勝利。那些胡亂奔跑中的葡萄牙游擊隊員們接二連三的倒在北阿拉貢團士兵的槍口下,走投無路時,很多人不得不選擇了繳械投降,數百名游擊隊中僅有大約50多人趁著夜幕,“成功突圍”出種植莊園。
在見到雅克中尉時,蒂亞斯放棄了痛罵長官的想法,那是前者帶來了他的中士晉升令。迪亞哥也向雅克中尉提出一個請求,希望將被俘的葡萄牙白人交給黑人看管。對此,雅克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很快,黑人的新一輪復仇行動開始,無論男人、女人,還是老人,小孩都一齊圍上前,他們用棍棒打斷葡萄牙白人的四肢,將罪人活生生的扔進剛剛燒死無數黑人的火海之中……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