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第86節(jié)蒙桑圖山隘（續(xù)1）
    馬里奧身材魁梧，膚黑如炭，狡黠機敏，長有著一雙晶亮的黑眼睛，光潔的額頭上覆著一層卷曲的頭發(fā)。在他身上看不到畏畏縮縮的摸樣，卻是一個不乏聰明智慧與叛逆性格的年輕黑奴。或許是他本人帶著父母的優(yōu)良遺傳，馬里奧做起活來一向靈巧利索，精力充沛，無論什么東西，包括讀書識字，他都是一學(xué)就會，而且速度奇快，令旁人贊不絕口。
    馬里奧的母親是第三代混血女人，有著高雅的氣質(zhì)、優(yōu)美的聲音和文雅的舉止，以及混血女人幾乎都長有嬌美的面容，透出一種令人目眩的美。馬里奧最愛回憶的，是母親制作的花樣繁多，色香味俱全的玉米餅。她的歌喉也非常的美妙，渾厚而又成熟，甜美的聲音和激情的舞姿深深烙印在童年的記憶中。只可惜在馬里奧7歲的那一年，母親不幸病故。
    至于馬里奧的父親，老馬里奧是一個道德高尚、胸襟廣闊，有著良好教養(yǎng)的老黑奴。童年時，老馬里奧就在伺候里斯本某位貴族，頗得主人歡心，成年后當(dāng)上了家奴管家，因而忠心耿耿。由于葡萄牙是一個全民信奉上帝的天主教國度，老馬里奧從小就被里斯本貴族灌輸敬畏上帝、逆來順受、忠順于家主這類的天主教說教，而這種說教也遺傳到馬里奧身上。
    從馬里奧母親去世那年開始，小家伙便接受父親的安排，走進黑奴們專用的小教堂。私下洗禮后，開始第一次向上帝做虔誠禱告。
    這些存活于達官貴族云集的里斯本大區(qū)的黑奴們，也唯有在全心全意向萬能上帝祈禱的那一刻，才會陶醉與沉迷于自己幸福生活在傳說的人間天堂，而不是在世世代代遭受壓迫、奴役、蒙昧，勞苦萬端和罪惡無邊的環(huán)境里，受著痛苦的煎熬。
    顯然老馬里奧要求兒子對上帝的全心供奉，并未催生另一個虔誠的黑人教徒，盡管老管家的祈禱被其他黑奴譽為猶如天堂的福音一樣。
    不知何種緣由，馬里奧天生喜歡就喜歡叛逆，每當(dāng)老馬里奧用著《馬太福音》教導(dǎo)兒子，“只是我告訴你們，不要與惡人作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zhuǎn)過來由他打。”
    而年輕人總會直扭脖子，拿來《申命記》的內(nèi)容予以反駁：“你眼不可顧惜，要以命償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手還手，以腳還腳。”
    這一點小問題，自然難不倒老馬里奧，憑借自己對經(jīng)書非常透徹的理解，老黑奴不加思索就脫口而出：“前者是強調(diào)為人處事，后者在講述法律原則。”
    此話一出，馬里奧立刻反唇相譏，“為何白人肆意毆打黑人，法律不予制止；黑人若是不小心觸碰到白人身體，卻要無端遭遇鞭打，甚至絞刑！”
    老馬里奧開始無言以對，他只能死死捂住兒子的嘴巴，將其緊緊摟在懷中。隔墻有耳，父子間的上述兩段對話，還是被好事者傳到貴族的耳邊。在憤怒主人的授意下，白人監(jiān)工把馬里奧捆綁起來，倒懸在橡樹枝上，鞭打得皮開肉綻，死去活來，但叛逆者始終未求饒一聲。
    事后不久，帶著一身鞭痕的馬里奧被貴族主人賣到里斯本近郊的巴雷魯城，那里有一座英國商人布萊恩?東琴與約翰?郝爾合伙開辦的罐頭場，正需要大量的廉價勞工。在罐頭場里，盡管馬里奧依然保留著黑奴身份，但卻得到了還算不錯的待遇。
    作為步入文明國度之后的歐洲列強，英國是僅次于法國，第二個開始禁止黑奴貿(mào)易的世界性大國。早在1787年，英國成立了“廢除非洲奴隸貿(mào)易協(xié)會”，又稱“倫敦協(xié)會”，領(lǐng)導(dǎo)這個協(xié)會的是多年從事廢奴主義運動的英國著名社會活動家，格倫維爾?夏普。
    兩年之后，受對岸的法國大革-命，以及《人-權(quán)宣言》頒布的深刻影響，英國的廢奴運動開始有組織、有系統(tǒng)地開展起來。1807年，英國議員威廉?韋爾伯福斯領(lǐng)導(dǎo)反奴隸運動，導(dǎo)致這一年《廢除販奴貿(mào)易法》的誕生。然而，此時的奴隸制仍在繼續(xù)存在，那是由于議會上院（貴族院）的阻擾使得英王喬治未能在法案上簽字，因而遭遇眾多進步人士的猛烈抨擊。直到二十六年后，國會兩院才正式通過了《廢除奴隸法案》，完全終結(jié)這一骯臟的制度。
    1810年，雖說《廢除販奴貿(mào)易法》未能正式生效，可英國各階層民眾已在普遍抵制與反對萬惡的黑奴制。哪怕布萊恩?東琴將自己的罐頭工場開設(shè)在葡萄牙境內(nèi)，但他還是做出公開承諾：但凡工作期限滿三年者，可以勞動贖買其黑奴身份，繼而成為法律上的自由人。
    如果德賽沒有頒布的《解放黑奴宣言》，布萊恩?東琴的罐頭場應(yīng)該是馬里奧等所有渴望人格尊嚴(yán)與人身自由的黑奴的幸福天堂。
    然而，歷史的車輪在1810年7月拐了一道彎。
    在靠近里斯本的埃武拉區(qū)，無數(shù)種植園內(nèi)的黑奴被法國人宣布“解放”，近三分之一的黑人跟隨法軍腳步，配合解放者作戰(zhàn)。甚至還有少量黑人受軍情局的鼓動，秘密潛伏到里斯本、巴雷魯、巴圖塞爾一帶，向他們被壓迫的黑皮膚同胞宣揚自由、平等、博愛的精神，要求他們勇敢的站起來，反對奴隸主，反對葡萄牙白人。
    一時間，由法軍印制的有關(guān)解放黑奴的大量圖片傳單，被散發(fā)到里斯本附近的各個黑奴集聚區(qū)。不過，與埃武拉地區(qū)如火如荼的黑人解放運動相比，里斯本的大部分黑奴對此顯得無動于衷。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于每天上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拖著沉重的步子、神色消沉、疲憊不堪、成群結(jié)隊地上工與歸來，如同一個個準(zhǔn)備或已經(jīng)勞作完畢的騾子。
    而馬里奧卻例外，他最先接觸這類進步思想，并積極參與此事的活動分子，哪怕遭遇其他黑奴的額外冷遇，他依然孜孜不倦的努力宣揚與努力著。受過文明氣息熏陶的布萊恩?東琴雖然同情葡萄牙黑奴們的遭遇，但絕不會容忍工場內(nèi)有搗亂正常經(jīng)營的攪屎棍存在。
    得知希爾將軍在蒙桑圖山山隘正需要大批勞工構(gòu)筑防線、開挖壕溝、運送補給后，英國商人便主動與指揮官聯(lián)絡(luò)，愿意將黑奴馬里奧發(fā)配到陣地前沿，進行無償勞作。
    …….
    大車在坎坷不平的山隘路面上顛簸向前，并發(fā)出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負責(zé)在面前拉車的，既有不停打著響鼻的馱馬，也有呲牙咧嘴，喘著粗氣的黑奴。那些背著步槍、手持皮鞭的葡萄牙士兵在兩旁笑嘻嘻的看管，大腹便便的胖軍需官正舒服的躺在大車?yán)锼X。
    今天的任務(wù)是運送一批食物補給，二十輛大車上裝滿了巴雷魯罐頭場生產(chǎn)的軍需罐頭。進行押送的葡萄牙人似乎很是體惜拉貨的馱馬，他們從一開始就命令兩百余名的黑奴必須牽拉韁繩趕路。好讓“能說話的牲口”與不能說話的牲口，肩并肩，熱熱鬧鬧的一起干活。
    “嘿，新來的伙計，為我們唱首歌吧！”走在馬里奧面前的一名中年黑奴轉(zhuǎn)過身來說。
    年輕黑奴默然的點頭，他清了清嗓子，懷著深深的憂傷唱道：“啊，耶穌，為什么，你忍受了人世間的凌辱和背棄，卻不忍將我拋棄，即便在那可怕的歲月里，為了尋覓我，你疲乏的雙腳急急奔忙，十字架上，你的靈魂經(jīng)歷了死亡；但愿這一切的辛勞不會付諸東流。”
    馬里奧每唱一句，黑奴們便隨聲附和，無所事事的葡萄牙士兵也在一旁鼓掌起哄。所有人都覺得眼前的年輕黑奴歌喉竟然不俗，歌聲撩人心弦且生動逼真，居然能把離世前的莫扎特創(chuàng)作《安魂曲》的情景再現(xiàn)出來。然而，軍需官并不高興，他拖著肥胖身體，很是氣憤的跳下大車，揮舞著手中的皮鞭，謾罵與鞭打該死的黑鬼，是他們擾亂了自己的甜美夢鄉(xiāng)。
    馬里奧面前的中年黑奴，剛想張開嘴解釋一番，軍需官的鞭子已經(jīng)狠狠抽了過來，落在他的臉上，同時黑奴的胳膊也被拽住，硬生生被摁跪在地上。軍需官沒命地抽打起來，直抽得自己都氣喘吁吁的。
    對于軍需官的暴行，葡萄牙士兵早已習(xí)以為常，他們趕緊掏出錢幣，快樂的相互打起賭來，看看倒霉的中年黑奴還能再堅持幾分鐘，才會倒地昏迷。至于其他黑奴，始終都表現(xiàn)的麻木不仁，他們無動于衷的看著同伴被人大加折磨。
    然而，馬里奧目睹這一切后，一股怒火騰地從他胸中升起，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燃燒的光芒從黑色眼睛中射出。他上前兩步，試圖制止暴戾的軍需官，手鐐腳鐐撞擊的叮當(dāng)直響。
    馬里奧身后的一名老黑奴趕緊拽住這名性格沖動的年輕人，并低聲勸告說：“新來的，千萬不要來硬的，白人手中不僅有皮鞭，還有殺人的刺刀和步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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