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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阿沅怎么總是防備我?”
  顧云深仰頭看著時錦,眼神既無奈,又縱容,細究下去,還隱隱帶了些失落和后悔。

  明明三年前,阿沅看到他會笑,會鬧,會晃著他的手臂撒嬌,會用嬌軟繾綣的語調喚他“小叔叔”,眼神中對他的依賴藏也藏不住。
  僅僅三年而已,當初那個天真活潑的阿沅好像早已消失在記憶里,往昔的依賴全變成了防備,一見到他恨不能豎起一身刺。

  三年相隔,對一個人的影響竟然這么大?
  他還在原地不動的等阿沅回來,可他的阿沅好像早已往前走了許多,走成了和記憶中全然不同的模樣。

  若早知如此……
  顧云深微不可察的輕嘆一聲。

  時錦垂眸,避開顧云深的注視,一并掩去了眼神中的復雜和掙扎。
  她在嶺南三年,日日夜夜,反復練習冷靜和理智,臻至熟練,卻在顧云深面前屢屢破功。
  方才險些就將詰問脫口而出。

  相信你,然后再讓你扔下我嗎?

  時錦捏了捏手指,不允許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或許在顧云深看來,他養她長大、又將她從嶺南帶回來已是費盡心力。
  可從三年前,他說出“去嶺南也好”,又在三年間對她不聞不問時,曾經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賴,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三年間,她的絕望和不見天日他都不曾知曉。
  三年后,她的喜歡和信任也不會再輕易付之于人。

  她會管好自己的心。
  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傻乎乎的捧在他眼前等他垂憐。

  時錦暗自提了提氣,面色如常地抬眼,撞進顧云深的眼神里。
  憑借多年了解,時錦能輕而易舉地看透他眼神中的種種情緒。
  那雙眼里寫了無奈、困惑、不解,獨獨沒有對她的情意。

  時錦心如止水,淡聲反問:“我防備,不是相爺教我的嗎?”

  顧云深眉心微蹙,不明白時錦這話從何而來。
  他何時教她要防備——
  一段記憶猝不及防地擠入腦海里。

  阿兄離世后不久,他決心入官場。一路趕考,難免有看顧不到阿沅的時候。
  阿沅年歲小,溫良又柔軟,總有許多不懷好意的人試圖接近。
  憂心阿沅被人哄騙,他當時千叮嚀萬囑咐,告誡阿沅一定要對陌生人多加提防,萬不可輕信他人。

  時年阿沅十分聽他的話,當著他的面,再三保證:“小叔叔放心,除了你,阿沅誰也不信!”

  一晃多年過去。
  當初說只會信他的姑娘卻朝他豎起一身刺,丁點兒信任都不肯分出來。

  新婚夜時,阿沅說他們只做表面夫妻。
  他想著阿沅既然知道婚事只是將她帶回京的借口,哪怕那晚她言辭上鋒利了些,也未曾多慮。

  畢竟嶺南山高水遠,她一個人孤零零住了三年,難免有怨氣。
  她要出氣,他忍著便是。時間還長,他總能等到她怨氣盡散,和他重歸于好的那一天。

  直到現在,他才恍然:阿沅說的“表面夫妻”,原來竟是要把他當陌生人對待的意思嗎?

  顧云深心口一窒,下意識攥緊了輪椅扶手。
  “阿沅——”顧云深艱難開口。

  齊嬤嬤的聲音此時傳進來:“老奴求見殿下。”
  顧云深被人打斷,心有不悅。

  時錦卻不再看他,沖外悠悠道:“進來吧。”

  時錦瞧了眼蹲在她輪椅前一動不動的人,揚眉道:“相爺若是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就不多留了。”
  趕人的意圖不加掩飾。

  顧云深撐著輪椅扶手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朝外走,臉色看上去不大好。
  齊嬤嬤迎面撞上,忙不迭側身行禮。
  顧云深好似未聞,眨眼間便越過她走遠。

  時錦勾著小三月的小指玩兒了好一會,依舊沒聽到齊嬤嬤的聲音,好奇之下抬頭看,才發現齊嬤嬤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許久未動。
  她定睛看了會兒,想起顧云深走時的神情,結合齊嬤嬤這幅模樣,霎時懂了三分。

  顧云深是出了名的面冷少言、情緒少露。她雖沒細看,可也瞥見他臨走時是皺著眉的。
  宮里的人多會察言觀色,齊嬤嬤身為其中翹楚,一見他的表情就能推斷出他動了氣。
  往深里想,這不就是夫妻不睦?

  這樣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不抓著利用怎么說得過去?
  時錦頗有些唏噓,要不說人不長記性呢,吃了虧才多久,就馬不停蹄地惦記著興風作浪。
  真不愧是備受皇后信任的好嬤嬤。

  時錦無聲諷笑。
  *

  顧云深大步流星地朝府外走。
  管家迎上來時,見他面色不虞,頗有些忐忑:“相爺——”

  顧云深“嗯”了聲,步履不停地越過他。
  剛走兩步,想起那位打斷他和阿沅敘話的嬤嬤,側頭問:“府中今日新來的嬤嬤是什么底細?”
  那位嬤嬤瞅著面熟,可顧云深幾番思索,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提起齊嬤嬤,管家語氣也有些不善:“是皇后身邊的齊嬤嬤。相爺離府沒多久便帶著包袱來了府里,說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來教養小小姐的。”

  這么一提顧云深想起來了。
  這位嬤嬤三年前總是跟在皇后身邊,許是年歲大了,皇后身邊換了其他的嬤嬤,她倒是不常出現,如今卻為了小三月出山。

  顧云深沉吟片刻,朝管家道:“去查查這位嬤嬤的底細。”
  管家應了“是”,帶著幾分期待微微抬頭:“相爺的意思是?”
  顧云深聲音清冷,毫無起伏道:“尋個由頭把她攆出去。”

  皇后對阿沅素來不喜,想也知道派人來是不懷好意。
  齊嬤嬤年歲又大,阿沅心腸軟,想必對她會對她諸多忍讓。
  顧云深面色變了變,又吩咐道:“動作快些。還有,這兩日你多跟著夫人,若是齊嬤嬤有逾矩之舉,不必留情面。”

  相爺這是又在擔心夫人會受欺負。
  管家一點就通,選擇性地把齊嬤嬤不久前還吃了大虧的事兒隱下不報,笑呵呵地保證:“老奴明白,定不讓夫人受欺!”
  *

  顧云深回府本意是安心,沒料到得不償失,去了官署,看著一堆奏簡,反而愈發心神不寧。
  他少有靜不下心的時候,可兩個時辰過去,處理奏簡的數量卻比以往降了許多。
  正琢磨著干脆提前買些阿沅興許愛吃的小食回府的時候,皇帝派人召他入宮。

  許是皇帝提前吩咐過,顧云深一進來,就見皇帝身邊的太監領著一眾侍從退下。
  偌大的養心殿,很快只剩下兩人。

  皇帝擱下朱筆,開門見山地問:“你見到皇后派去相府的人了?”
  顧云深命管家去查齊嬤嬤的底細,并未刻意隱藏蹤跡,傳到皇帝的耳中不足為奇。
  他垂著眼,拱手道:“是。”
  皇帝道:“皇后派過去的這個人你不必插手,先容她在府里住著。”

  顧云深倏地抬頭,聲音冷了三分:“皇后派此人入府,是經了陛下的首肯?”
  雖是詢問,可他心中已有猜測。
  倘若是經了皇帝首肯,養心殿的侍從又怎會退的干干凈凈?

  顧云深沉聲道:“臣不常在府,齊嬤嬤又是奉了皇后的令住下,倘若她借此施威,阿沅招架不來。”
  話里話外都是不肯松口的意思。
  皇帝面色一沉,肝火驟動:“你看看她上回入宮肆無忌憚的模樣,她連朕都不放在眼里,還能被一個嬤嬤給欺負了?!”

  顧云深寸步不讓,平靜道:“阿沅在嶺南三年,她對陛下和臣有怨是情理之中。”
  皇帝怒火不減,正要開口。
  顧云深淡聲提醒:“陛下三年前同臣承諾過,只委屈阿沅一次。”

  皇帝一噎。面上青白不定,稍頃,冷哼一聲:“派了個嬤嬤去幫她養小孩兒,還委屈了她不成?”
  顧云深不為所動:“府中不缺侍女。”

  皇帝心頭一梗,拔高聲音:“元嘉是朕的女兒!”
  顧云深眼皮也不抬,淡淡道:“阿沅如今是臣的妻子。”

  皇帝怒極:“顧顯之!你一定要忤逆朕是嗎?”
  顧云深毫不畏懼:“陛下有命,只要不對阿沅有損,臣自當盡心竭力。”

  皇帝瞇眼望過來。
  顧云深泰然自若,任他打量。

  對峙半晌,皇帝先一步退讓。
  他拿起手邊的折子看了眼,隨即合上,執在手中起身:“這是靖州刺史遞上來的折子,看看吧。”
  顧云深接過來,一目十行。
  這份折子洋洋灑灑寫了一堆,卻都是虛詞套話,沒什么特別。
  可刺史屢監察職,奏折直達天聽,沒有特別反而不妙。

  皇帝適時開口:“靖州刺史連著多月上的折子大同小異。知州更是懶怠,要么是諂媚討好,要么是廢話連篇,朕已經多時沒有收到有關靖州真實情況的奏報了。”
  顧云深合上折子,抬眼望向皇帝。

  皇帝負手踱步,慢慢道:“靖州事關邊境穩定,必得小心應付,分毫不容有失。朕命你走一趟靖州,親自去探查一二。”
  顧云深嘴唇翕動。
  皇帝不消思索就能明白顧云深的顧慮。他無力地揮揮手,不耐道:“知道你不放心朕的女兒,讓元嘉和你一起去。”
  顧云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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