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焰》</br>　　文/北途川</br>　　程焰常常做一個夢，夢見大雪漫天，嗚咽的寒風撕裂大地，四下空無一人。</br>　　她聽到父親對她說：“程焰，沒什么大不了的，把脊梁挺直了。”</br>　　她昂著下巴，表情一如既往的倔強：“從來就沒有彎過。”</br>　　她看到很多人遠去，看到冰凍的石頭砸破湖面，看到凜冽寒風刺破喉嚨的悲愴。</br>　　她看到焰火正在燃燒綻放。</br>　　那是她自己。</br>　　——題記</br>　　1.</br>　　程焰是從后院翻/墻回家的，踏著矮石縱身一躍，在墻頭借力，順勢跳到墻這邊的樹上，又借了一回力，然后穩(wěn)穩(wěn)落地，手里還提著個塑料袋，一氣呵成，任何多余的動作都沒有。</br>　　動作熟練得讓靠在二樓露臺欄桿上發(fā)呆的季時嶼嘆為觀止。</br>　　他挑了一下眉，手里本要放下去的相機又重新?lián)苹厥稚希{(diào)整光圈，按動了快門。</br>　　閃光燈微弱，但程焰還是察覺了，她抬了一下頭，看到二樓露臺上的男生，這么熱的天，男生的短袖外還加了個外套，發(fā)梢略長，隔得遠，看不清眼神，但程焰莫名能感覺到他眼神里的散漫，他常常一副睡不醒的懨冷樣子，可嘴巴倒是毒，喜歡冷不防刺一下人。</br>　　程焰微微瞇了下眼睛，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大概在警告他不要聲張。</br>　　或許又做了什么倒霉事怕挨罵，季時嶼倚扶在露臺老舊的欄桿著，隔著大叢的薔薇斂著眉道：“你把我傘吃了？”</br>　　她出去兩公里外的陳伯家里拿賣不掉的小魚回來給貓吃，他難得發(fā)善心把傘借給她，短短的幾步路，傘就沒了？她身上有泥水，還有半個腳印，打架回來的無疑。</br>　　真是個惹事精。</br>　　程焰還沒來得及狡辯，前院傳來一聲暴喝：“程焰，你給老子滾過來！”</br>　　程焰頂著一張死人臉看了一眼季時嶼，歪著頭，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然后死氣沉沉往前院去。</br>　　程訓之已經(jīng)脫了假肢，這會兒拄著拐杖站在屋檐下，然后單腿而立，抬起拐杖敲她的腿，“你一天不打架皮癢？你到了江城再惹事，我看誰管你。你看你還像不像個女生！”</br>　　程焰這人從小一身硬骨頭，哪怕程訓之瘸了一條腿，她可以輕易躲過去他的攻擊，她也不動，就站在那里。她還沒到家程訓之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猜也知道是有人給他通風報信。</br>　　真行！</br>　　她索性一伸脖子，譏諷道：“不管最好，周敏玉本來也沒管過我，現(xiàn)在裝什么母女情深。”</br>　　程訓之又是一拐杖，“那是你媽?！?lt;/br>　　“我媽死了。”</br>　　“你爸也死了。”</br>　　“那我也死了行了吧！”</br>　　……</br>　　季時嶼垂眸斂眉，深覺不堪入耳，轉(zhuǎn)身回了房間。</br>　　他躺到床上的時候，接到繼母發(fā)來的消息，問他：這次怎么走這么久，什么時候回來？</br>　　他回：開學前，跟房東的女兒一塊兒。</br>　　繼母停頓很久，然后遲疑問了句：你談戀愛了？</br>　　季時嶼想起程焰那副地痞流氓一樣的樣子，蹙眉道：沒有，不熟，湊巧而已。</br>　　說完，他難得多解釋了句：她要回江城上高中，沒出過遠門，他爸托我?guī)?lt;/br>　　繼母沒再追問：知道了，回來提前打電話，我去接你。</br>　　季時嶼：嗯。</br>　　繼母沒忍住還是提了句他爸：我替你爸跟你道個歉。</br>　　季時嶼表情冷下來：不關你事。</br>　　他扣了手機，不再回她，情緒突然低到了極點，他覺得胸悶，扯著領口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本就冷白的皮膚，顯得越發(fā)慘白。</br>　　老舊的木質(zhì)房子，不隔音。</br>　　前院老爹還在訓女兒，程焰在交代罪行。</br>　　-</br>　　半個小時前，下著雨，程焰沿著一個很陡的下坡路在走，光線昏暗，看不清腳下，只能看到地面雨水刺白的反光，但周圍這些巷子程焰從小走到大，閉著眼都能走。</br>　　程焰手里提著一袋小魚，撐著一把大黑傘。</br>　　魚是拿來喂貓的，傘是臨出門時候季時嶼借給她的，彼時程焰正抬手擋在額頭上，打算往雨里沖，家里只有一把傘，壞了，沒買新的。季時嶼從沒見過活得這么粗糙的女生，站在二樓露臺叫住她。</br>　　“喂！”</br>　　程焰轉(zhuǎn)頭，那會兒天還亮著，她的眼睛像是狼眼，銳利中帶著幾分不自覺的攻擊性。</br>　　他不喜歡太鋒利的人，但還是把自己的傘扔給了她。</br>　　……</br>　　雨滴聲急促如鼓點，仿佛在催促行人快走，她卻慢吞吞走著，不想回家，發(fā)著呆，表情不耐煩到了極點，在想“色令智昏”這四個字來形容她爹程訓之是不是正合適。</br>　　程訓之腿斷了十三年了，離婚十三年了，離開江城也十三年了。</br>　　一個苦逼老男人雞飛狗跳地在陌生的南方小鎮(zhèn)帶孩子十三年了。</br>　　程焰跟她媽周敏玉更是已經(jīng)分別十三年沒有聯(lián)系過了，可現(xiàn)在程訓之要把她送去周敏玉那兒。</br>　　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哭喪，離譜死了。</br>　　他們離婚的時候她還太小，沒有經(jīng)歷過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程訓之更對此諱莫如深，所以程焰對周敏玉都沒什么印象了，也談不上恨她，只是從小到大，跟著程訓之這個糙老爺們兒，驚險長大，早就當自己媽死了。她不恨周敏玉，她只是覺得程訓之應該恨她。</br>　　可他卻這么沒有骨氣。</br>　　據(jù)說周敏玉跟程訓之離婚后很快就又嫁了人，新老公有對兒跟程焰差不多大的雙胞胎女兒，他們一直沒有新的孩子，就在去年年尾，雙胞胎姐姐跟爸爸開車去度假村的路上出了車禍，雙雙離世。</br>　　只剩一個雙胞胎妹妹江雪若跟著周敏玉這個后媽，周敏玉似乎是高攀二婚老公了，所以男方家里一直都不大樂意，如今她老公死了，江家人立馬翻臉不認人，為防她霸占老公的財產(chǎn)，早早把遺產(chǎn)都轉(zhuǎn)到了江雪若名下，然后指定要江雪若的撫養(yǎng)權(quán)交給江家的二兒子，也就是江雪若的叔叔。</br>　　但叔叔對江雪若也不好，所以江雪若不喜歡自己叔叔，吵著鬧著非要跟著周敏玉，現(xiàn)在就是江家一家子人覺得周敏玉為了霸占遺產(chǎn)，故意給江雪若洗腦才讓江雪若這癟犢子胳膊肘往外拐，一家人更恨周敏玉了，恨不得抽她筋扒她骨，其痛恨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老公是她殺的。</br>　　程訓之前段時間輾轉(zhuǎn)聯(lián)系上了周敏玉，問她愿不愿意讓程焰去住三年上完高中。周敏玉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第一次說了句考慮一下，隔了好幾天才回了句好。</br>　　瞧著怪不情愿的。</br>　　但程訓之依舊說了謝謝，轉(zhuǎn)頭叮囑程焰到那邊照顧一下周敏玉的心情，以程焰兇神惡煞的程度，完全可以送過去辟邪了。</br>　　聯(lián)想到去年年底有人通風報信說周敏玉的老公去世她處境艱難狀態(tài)很差的時候，程訓之蹲在門口抽了整整一包煙，程焰很難不懷疑程訓之是怕周敏玉孤苦無依特意送程焰過去給她鎮(zhèn)宅的。</br>　　程焰覺得自己像個被人拋來拋去的皮球，厭惡感油然而生。</br>　　她在心里惡狠狠罵程訓之沒出息。</br>　　那會兒程焰把頭一撇，下頜角繃成一條直線，叛逆少女上身，“我不去?！?lt;/br>　　程訓之就坐在那里抽煙，一根一根接一根，把自己埋在煙熏火燎的迷霧陣里，像是要把自己熏死在里面，他目光看著她，也不說話，但眼神堅定，程焰便知道，他不會改主意的。</br>　　不到五分鐘，程焰先繃不住了，過去奪了他的煙，狠狠撳滅在煙灰缸里，“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這么上趕著巴結(jié)。”</br>　　程訓之也不反駁，只撩著眼皮說了句：“老子樂意。”</br>　　程焰只恨自己不是爹，不能暴打他。</br>　　……</br>　　“我我我真的沒有沒有錢了?！币宦暭毴粑脜鹊穆曇敉回５夭暹M程焰亂糟糟的腦殼里，讓她更不爽了。</br>　　她不耐煩抬頭，視線越過傘檐，終于發(fā)現(xiàn)前頭有人。</br>　　下坡盡頭拐角處站著四五個男生，約莫只有十幾歲的樣子，頭發(fā)染成紅的綠的藍的，正以一種俯壓的姿勢將一個模樣靦腆的小男孩困在墻角房檐下。</br>　　對面院子的燈光微弱地照亮幾個人，被堵在那里的是橋頭何老太的孫子，性格內(nèi)向靦腆，程焰就記得他細皮嫩肉的，她媽卻是只母老虎，天天在外面聲音巨大地夸自己兒子聽話懂事五歲就會做飯了，回了家卻常常揪著兒子耳朵恨鐵不成鋼地罵他像個女生，罵他不上進，罵他沒出息。</br>　　紅頭發(fā)煩躁地拍著男孩的臉，“你不會問你姥姥要？蠢得跟豬一樣，怪不得你媽天天罵你，我要是你媽我一天打你八遍?！?lt;/br>　　一群人哄笑起來。</br>　　然后他們就看到程焰大搖大擺地走過來。</br>　　笑聲戛然而止，紅綠藍看著程焰，程焰表情不耐煩地看著傘面，她握著拳頭，拳頭逐漸捏緊了，耳朵里那句話似乎多年前也聽到過，她仍舊記得那時候來南菏一直不適應，惶恐茫然，自己被堵在墻角的屈辱仿佛還在昨日，耳邊似乎還有叫人作嘔的笑聲：“回去告訴你爸??！叫他拿拐杖來打我啊哈哈哈哈！”</br>　　程焰的不耐煩在這一刻攀到了頂峰，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座右銘都暫時隱退了。</br>　　偏紅毛又“誒”了聲，“哪來的傻逼，滾遠點，看他媽什么看?！?lt;/br>　　紅毛是個女生，長得尖酸刻薄趾高氣昂的，以前跟程焰一個學校，后來說要去賺大錢，不上學了。</br>　　原來所謂的賺大錢就是勒索小學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