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br> 程焰踏著木質樓板上樓的時候，手里還攥著塑料袋，里頭是別人不要的魚。</br> 她在露臺上找了會兒，沒找到貓，那貓不是程訓之養的，也不是程焰養的，它只是突然有一天出現在后院，蹲在樹上不停地喵喵叫，一只純黑貓，腿受傷了，額頭還帶著血。程焰上樹把它拽下來的時候，它還不停沖她哈氣，程焰給它包扎好，拿了個碗給她放了點碎肉，它吃完后就在碗邊的紙箱子里一直窩著，傷好了就不見了，沒幾天餓了沒吃的再回來，吃飽了又走。</br> 反反復復好多次，大概這兩年年紀大了，或者厭倦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干脆就不出門了。</br> 這貓沒名字，程焰就叫它煤球，其懶無比，一天恨不得睡二十個小時，清醒時間屈指可數，慣常是在露臺的秋千上睡覺，或者……</br> 程焰驟然轉頭看租客的房間，不會又跑人家屋子里睡覺了吧？</br> 這貓似乎很喜歡季時嶼，大概兩位喪得如出一轍。</br> 外面雨聲早停了，風卻乍起，天氣預報里說今年第二十八號臺風已經登陸，預計會經過南菏。</br> 這破天氣……</br> 樓下有個沒骨氣的瘸腿老男人，露臺站著個暴躁少女，對面屋子里是個離家出走的喪臉大少爺，里頭大概還有一只白眼狼傻貓。</br> 程焰把指骨捏得嘎嘣響，毀滅吧！</br> 她往前走了兩步，因為雨傘的事，她不得不叉著腰思考了下怎么敲門才能讓氣氛稍微和諧一點。她從小也沒見過幾個溫柔和善的人，養就了一身戾氣，成穗說她沒表情沒話單純站在那里都透著一股子攻擊性，季時嶼本來就對她有意見，現在她還把人寶貝傘弄壞了。</br> 遲疑的片刻，眼前的門卻忽然開了，季時嶼背著光站在門口，安靜地看了她一眼，情緒難辨。</br> 他手里撈著一只貓，像是撈衣服那樣攔腰撈在掌心，明明煤球那么大一坨，撈在他手里就仿佛很小一只，而且那貓竟然也不掙扎。</br> 他抬手，程焰去接，兩手交錯，程焰才發現他只是骨架大，手掌寬大。</br> 程焰動作也沒好到哪里去，直接拎著煤球脖頸后的皮給提到了貓碗旁，踢了一下塑料盆，“下次能不能去自力更生？懶死你算了。”</br> 煤球伏在那里狼吞虎咽吃著，壓根兒不想理她。</br> 女生表情不耐煩，還沒從一系列倒霉事的情緒中走出來。</br> 季時嶼發現她這個人有點口是心非。</br> 跟她父親很像。</br> 他站在那里沒動，程焰扭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頭發是真的長了，鬢側已經蓋住了耳朵，垂著眼瞼，只露出一半瞳孔，皮膚比上回見他好像又白了一些，顯得下巴那微弱的胡茬都清晰了些。</br> 他比同齡男生看起來要成熟很多，如果不是看過他的身份證，會覺得他有二十歲了。</br> 這位少爺有點不修邊幅的時候，往往都是情緒很差的時候，程焰舔了下嘴唇，眉頭不經意蹙著，她生活中需要道歉的地方太少了，是以這會兒的糾結也顯得像準備找茬。</br> 季時嶼先開了口：“看好你的貓。”</br> 程焰對命令語氣自帶反骨，但這次卻沒說什么，手指搓了下衣角，“那個……對不起，傘壞了，明天我去給你買把新的。”</br> 說完強調：“一模一樣的。”</br> 程焰緊緊看著他，介于他上次因為傘跳湖的事，她心里有點沒底，怕那把傘對他有什么特殊意義，那傘她不敢扔，也不敢帶回來，這會兒后院里夾壁里放著。</br> 可季時嶼看了她一眼，只是垂眸說了句，“十點。”</br> 程焰：“嗯？”</br> 季時嶼似乎對于她無法第一時間領會他的意思而感到不滿，蹙眉道：“我明早十點要出門。”</br> 意思是讓她明早十點買回來，程焰在心里松了一口氣，然后比了個OK的手勢。</br> 對方惜字如金，她也沒有廢話的必要，于是她得到解決方案，比了個您請便的手勢，側身往自己房間走了。</br> 露臺默認算他的區域，程焰基本不會過來，只偶爾過來給煤球放食物。</br> 走了兩步，程焰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最近出門小心，小混混扎堆了。”</br> 紅毛綠毛藍毛們最近異常活躍，按說那群人不至于跑到人家家門口勒索，拿了五百塊錢還嫌少的。</br> 季時嶼點頭，“知道了。”</br> 程焰這次真的走了，她進了自己房間，那房間背陰，很小，下雨的時候總是很潮濕。</br> 他不禁多看了她一眼。</br> 他第一回見她的時候，他第一次來南菏，被搶了，身無分文，躲在程訓之的舊物店里躲雨，順便看貨架上的東西，因為心情不佳，而顯得煩躁異常。</br> 他手里把玩著一枚綠松石手串，這陳舊的店里，綠松石的成色竟意外不錯，鐵線漂亮，綴了兩顆蜜蠟也漂亮，只是可惜，蜜蠟被火燒過的痕跡過重。</br> 雨剛停，外頭來了一輛小貨車，司機大聲喊著卸貨，店主人瘸著一條腿，左腿從大腿根直接沒有了，季時嶼不由抬了下頭，想知道他到底要怎么卸貨。</br> 然后正屋就出來一個女生，十二三歲的樣子，比同齡人要高很多，門口隨手撈了一雙白手套，手撐在欄桿上，翻身越過花壇，嘴里還叼著一塊兒面包，脆聲道：“來了。”</br> 司機似乎認識她，笑著打趣，“年輕就是好啊！有路我不走，我翻欄桿。”</br> 程焰嚴肅的臉上倏忽綻開一抹笑意，只是那笑也帶著幾分緊繃，還有少年人矜持的自傲。</br> 程訓之拄著拐杖出去，笑道：“她打小就這樣，還不會走呢先學跑，一步一個跟頭，膝蓋上的淤青都沒消下去過。”</br> 司機哈哈笑起來。</br> 她搬東西利索得很，顯然是個熟練工，末了撈了水杯喝水，側頭看見他，他敞著腿，坐在貨架前的小沙發上，頭發亂糟糟的，冷著一張臉。</br> 程訓之拿著一張紙在做入庫記錄，說了句：“被搶了，估計河西那群人，最近天天騎著摩托在街上溜達。你最近別亂跑。”</br> 程焰嗤笑一聲，挑著眉梢：“一群菜種，碰上我算他們倒霉。”</br> 程訓之拿著賬本摔她頭，“就你能！”</br> 程焰躲過去，跑走了。</br> 半個小時后，有人給他銀行卡里轉了錢，他抬頭問程訓之：“能刷卡嗎？”</br> 程訓之挑著眉看他，好笑道：“不能，鎮上都不能，你得去縣城。”</br> 他有些煩躁地抓了下頭發，說了一句很智障的話：“能先借我點錢嗎？”</br> 他剛想反口，下一秒程訓之說了句，“多少？”</br> 他有些愕然，說了句，“一千。”</br> 程訓之從錢夾里拿出十張紅幣，遞給他。季時嶼木然說了句，“謝謝。”</br> 他出去住了一晚上酒店，第二天來還錢的時候，看到門口墻壁上貼著公告：二樓單間出租。</br> -</br> 程焰起了個大早，借了一輛自行車去了趟城里，買傘的錢從自己的金庫里拿的，她有個大金豬存錢罐，存了六年了，今早終于砸開了，數了二十分鐘才數完，總共一千零八十塊錢。</br> 花了三十八塊錢買傘，剩下的去銀行換成了整錢。</br> 她回家的時候正好是九點五十，她上樓，將傘放在他門口，然后下樓去找程訓之。</br> 程訓之在店里，她家是前店后院，店里兩排貨架，上面擺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看這店就是倒閉樣，可莫名其妙開了十年了。</br> 程焰一度以為這里是什么接頭暗點，勸程訓之苦海無涯回頭是岸，早日自首爭取減刑。</br> 當然換來的是程訓之的毒打。</br> 程訓之正在擦洗一個瓷瓶，他穿戴了假肢，拐杖放在門口，那假肢是去年才戴上，來自社會愛心組織，他還不是很適應，但為了早日適應，每天都要堅持戴。</br> 程焰那股消下去的煩躁，便又突然冒出來了，她很難想象，自己要是走了，他自己怎么辦。她走過去，把那卷成一卷的巨款拍在他面前。</br> 程訓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側頭問她：“又發什么神經？”</br> 程焰蹲在地上，把他擦洗過的東西熟練地搬到貨架上去，硬邦邦道：“你為什么不跟我回江城？”</br> 程訓之垂眸，“走不動。”</br> 程焰拆穿他，“你逃避。”</br> 程訓之沒理她。</br> 程焰接著道：“讀過霍亂時期的愛情嗎？你都把她二婚老公熬走了，你上啊！”</br> 程訓之終于忍無可忍打了她一巴掌，“跟那沒關系。”</br> 程焰下意識抱頭，落下的巴掌力道卻很小。</br> 程訓之不耐煩道：“滾滾滾，滾遠點兒。”</br> 程焰撇了撇嘴，起身走了，出去的時候正好碰見下樓的季時嶼，他今天穿得很少爺派，頭發也打理過，手里依舊握著傘，顯然是聽到了她和程訓之的對話，表情微妙。</br> 程焰叫住他，“哎。”</br> 季時嶼回頭，程焰對于自己弄壞他的傘依舊抱有歉意，對于他不計較的行為也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她憋了很久才說了句：“出去小心，遇到事報我名兒。”</br> 季時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