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br> 程焰沒有來過游樂場,她印象里游樂場只是小孩子才會玩的地方，沒想到也有很多大人。</br> 新世界這里的游樂場很大，大得程焰找不到方向,她板著臉，表情嚴肅得像是領導來視察,因為不愿意讓自己顯得無知和迷茫。</br> 在南菏，軟糯懵懂并不會惹人憐愛,招來的只會是欺騙和霸凌,善意是太罕見的東西。</br> 大概是因為大家都窮,窮得狠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不像這里，大家都衣著光鮮，也講體面。</br> 九中剛進去的時候，除了學校大一點，干凈整潔一點，學生似乎沒有比南菏好到哪里去,可其實還是不一樣的。</br> 南菏也有好學生，也有刻苦讀書努力上進的好苗子。</br> 九中也有四處惹事□□逃課頂撞老師的刺頭。</br> 可就是不一樣,哪里都不一樣。</br> 只是盡管直覺江城是個跟南菏很不一樣的地方，但本能的警惕還是無法卸下來。</br> 四眼買了通票，所有項目都可以隨便玩,幾個男生嚷著要去玩大擺錘和過山車,結果站在那里看了會兒，沈逸風轉頭就走，“我要去玩碰碰車。”</br> 程焰：“……”</br> 趙沅和薄斯臣的妹妹盡情地嘲笑了沈逸風，然后拉住程焰的手,“姐姐我們去玩過山車吧？”</br> 女孩子的手軟軟的，兩個人只比程焰小了兩歲左右，穿著吊帶小裙子，皮膚白得像奶油，看起來嬌嬌嫩嫩的，一副養尊處優小公主的貴氣樣子，程焰歪了下頭，“你們……可以嗎？”</br> 上一趟有女生下來，吐得都直不起身。小公主笑了笑，“我們又不是逸風哥哥，慫。”</br> 趙沅長得高大健壯，四肢發達的，妹妹卻意外很清秀可愛，薄斯臣的妹妹也很漂亮，笑起來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不過兩個哥哥都一米八的個子，兩個妹妹卻嬌小玲瓏，矮了程焰大半個頭，不到一米六的樣子。</br> 不過還小，看起來都手長腳長，估摸著還能再長。</br> 程焰覺得自己也能再長。</br> 說著，兩個人沖沈逸風吐了吐舌頭。</br> 程焰笑了下，她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小姑娘牽著她的手，她便說不出拒絕的話，陪著兩個人上去了。</br> 趙沅和薄斯臣也果斷跟著沈逸風去玩碰碰車，但是沒走兩步，被季時嶼揪著揪了回去。</br> 季時嶼抱著沈意晗，側了下頭示意，“上去，看著趙靈和薄斯苒。她倆你們還不知道？別吐程焰身上了。”</br> 倆人如出一轍的又菜又愛玩，跟著哥哥們怕被嘲笑，不舒服了也憋著，一副我很強的樣子，要吐也背地里吐，他倆不在，指不定對著程焰干出什么事呢！</br> 薄斯臣和趙沅愣了好一會兒，齊齊朝著季時嶼捶了下，笑道：“阿時，你最近很不對勁啊！你被四眼傳染了吧！這么憐愛程焰，走啦！趙靈和薄斯苒程焰還能收拾不住？”</br> 那倆就是個紙老虎。</br> 季時嶼蹙眉，還沒說什么，程焰和兩個妹妹已經上去了，三個人并排，程焰坐在最中間，護具戴好，設備已經緩緩滑動了。</br> 季時嶼便沒再說什么，他看程焰的時候，程焰忽然也回頭看了他一眼，目光交接，季時嶼看到程焰挑了下眉，沒什么意圖的挑眉，大概只是下意識跟他打招呼，她這個人，看起來兇神惡煞，其實很單純。</br> 季時嶼沖她抬了下下巴，然后轉身去找地方坐了。</br> 沈意晗這小崽子再輕，也六歲了。</br> 程焰耳膜都要破了，風從耳邊刮過，失重感讓人忍不住想要尖叫，趙靈和薄斯苒啊啊大叫著，伸手去抓程焰的手，抓得她手都紅了。</br> 停下來的時候，趙靈嚷著還要玩。</br> 坐了整整三圈才下去，下去的時候，三個人腿腳都是軟的，但程焰倒是面色如常，薄斯苒把自己掛在程焰身上，“姐姐你好淡定啊！”</br> 程焰全程面不改色的，趙靈也抓著程焰的手，覺得這姐姐好有安全感。</br> 程焰很不習慣肢體接觸，但看兩個人都快站不穩了，也沒抗拒，“嗯”了聲。</br> 其實她都快吐了。</br> 四眼幾個人玩碰碰車把兩個小孩氣哭了，這會兒逃了出來，給大家買了甜筒，遠遠就看見程焰身上掛著兩個人。</br> 趙沅跟他妹倆人簡直前世冤家，一見面就互掐，這會兒看著趙靈嬌俏地挽著程焰的手，非常的不適應，“趙小狗吃錯藥了吧！”</br> 薄斯臣哼笑一聲，“薄十三也很出洋相，平日里氣拔山兮力蓋世的，這會兒倒是柔弱起來了。”</br> 四眼笑道：“主要我爺爺這個人吧！比較神奇。”</br> 幾個人笑起來，然后電話響了。</br> 是馳睿。</br> -</br> 假期第一天，游樂場人滿為患，恰好是陰天，初秋里難得的適合出游的好天氣，周圍吵吵嚷嚷，熱鬧中夾雜著歡快，小孩子跑跑跳跳，拿泡泡機對著天空，泡沫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飛到很高的地方，然后碎裂在空中。</br> 程焰小口啃著甜筒，手機里是母親的短信，周敏玉問她：和同學出去玩了嗎？</br> 程焰回了句：嗯。</br> 然后就無話了，程焰提前跟她交待過，這會兒周敏玉無非就是想問她跟誰一塊，去哪里了。可這種委婉遲疑的態度，讓程焰非常不爽，也懶得解釋。</br> 她突然有些想程訓之，如果是程訓之，這會兒估計電話已經甩過來了，語氣肯定是很不耐煩，“死哪兒去了？”</br> 程焰也很少跟他好聲好氣說話，慣常回他一句，“以你中心，X點鐘方向，大概X百米。”</br> 程訓之自己會換算。</br> 程訓之其實不常出門，十幾年了，程焰都很少見他上街，但他似乎又對南菏了如指掌，程焰這樣說話，他幾乎能立馬換算出來她在的地方。甚至于他對南菏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br> 也或許只是記憶力驚人，程焰記性就挺好的，夸張一點可以說是過目不忘，從小到大，一篇課文背誦所需要時間，大概就是讀個三五遍的時間。</br> “姐姐，抱抱！”沈意晗打斷了她的思緒。</br> 程焰回神看著腿邊的沈意晗，把人抱在了腿上。</br> 沈逸風在旁邊嘲諷她，“沈意晗你是沒骨頭嗎？自己站不住？我快揍你了啊！”</br> 程焰捂住沈意晗的耳朵，輕聲教她，“不聽不聽，王八念經。”</br> 沈意晗便抱著程焰的脖子咯咯直笑，湊過去親程焰的臉，“姐姐，我好喜歡你。”</br> 趙靈和薄斯苒去繼續探索新世界了，跟另外一個程焰不認識的男生一塊。</br> 季時嶼不見了，馳睿來了，約他單獨說話。</br> 兩個人就在不遠處的長椅上，混在人群里，兩個大男生顯得格外的詭異。</br> 四眼趙沅和薄斯臣都在長椅后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個都表情不善，他們幾個見慣了馳睿和阿時碰面的場景，常常不太愉快，所以每次見了都如臨大敵。</br> 倒不是怕馳睿，就是怕阿時不痛快，每次跟馳睿起沖突，阿時都陰沉得可怕。</br> 程焰抱著沈意晗，目光也時不時看向季時嶼那邊，隔著人來人往的人群，看不清楚，更聽不見，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氣氛真的不太融洽。</br> 每個人都可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有不可說的過去，程焰從來都不喜歡打聽這些。</br> 比如成穗和父母看起來情深意篤，其實成老師年輕的時候有個要死要活的初戀，當初為了初戀差點跟家里斷絕關系，后來因為種種變故才娶了成穗的媽媽，這些年兩個人時不時因為這個吵架，成穗有一次發現老爸去跟初戀一起吃飯，回來騙母親說學校有會要開。成穗經常跟程焰說，雖然一家三口和睦和諧，其實很多次她都崩潰希望爸媽趕緊離婚。</br> 比如程訓之從來不提自己的過去，沒有親人和朋友，不知道怎么斷了的腿，不知道為什么離婚了的前妻……他不想說，程焰就不問。</br> 有些事需要知道，遲早會知道，如果不知道，那就不知道罷了。</br> 程焰很少對什么感興趣，但突然有點好奇季時嶼。</br> 大概是因為他看起來比程訓之還怪異。</br> 程焰歪頭問了沈逸風一句，“他么幾個干嘛那么緊張？怕打起來？”</br> 沈逸風朝著那邊看了一眼，如果不是沈意晗在這兒，他估計也過去了，他搖搖頭，“也不是，馳睿很會給阿時添堵。”</br> 程焰皺著眉，她對季時嶼的了解不多，所以壓根沒辦法體會這句話。</br> 沈逸風看程焰一臉迷茫，便解釋了句，“跟阿時的生母有關，具體我們也不知道了。阿時的生母是馳睿的姑姑。”</br> 程焰有些驚訝，在南菏的時候，程焰和季時嶼的繼母聯系過幾次，大部分都是徐靜在問季時嶼的狀況，以及徐靜拜托程家照看季時嶼。</br> 徐靜看起來很溫柔嫻靜的樣子，季時嶼也都喊的媽，關系稱得上和諧親密了，以常理推斷，程焰一直以為季時嶼的生母很早過世，徐靜很早就嫁給了季時嶼父親，應該是從小養到大的，不然以季時嶼的性格，看起來不像是很容易改口叫媽的人。</br> “他生母……？”程焰問了句。</br> 沈逸風聳了聳肩，“沒見過，據說是在某個療養院，馳睿每次找茬，都是因為阿時不去看她。”</br> “馳睿希望季時嶼去看望他生母？”</br> 沈逸風點了下頭，然后叮囑了句，“別在阿時面前提啊！他很反感。”</br> 程焰點了下頭，“嗯。”</br> 馳睿和季時嶼聊了很久，好在并沒有起沖突，然后季時嶼起身往回走，馳睿在身后追他，但似乎有些害怕季時嶼，只是錯后一步綴在身后，不停說著什么，沒有上前。</br> 走到四眼他們身邊的時候，趙沅把馳睿推開了，“你他媽有完沒完！”</br> 馳睿沒有理會趙沅，只是固執看著季時嶼，“我希望你不要干讓自己后悔的事。”</br> 阿時臉色很明顯沉下來，眼底的情緒陰沉得幾乎要爆發。</br> 薄斯臣也擋在阿時面前，皺著眉看馳睿，“你算老幾，管好你自己。”</br> 季時嶼忽然扶住了四眼的肩膀，眉眼里冷戾濃得化不開，四眼一動不動，小聲問了句，“阿時你又不舒服？”</br> 季時嶼沒吭聲。</br> 四眼呲了下嘴，表情不耐煩地沖著馳睿說：“滾滾滾，趕緊滾，煩不煩。我就不應該答應阿時叫你過來。”</br> 馳睿被罵得也渾身火氣，寒著一張臉看季時嶼。</br> 沈逸風忽然抱起了沈意晗，皺著眉跟程焰說：“情況不太好，我先帶這小孩走，你也離遠一點吧！阿時不喜歡外人看他發脾氣。”</br> 以馳睿這不依不饒的架勢，阿時肯定翻臉。</br> 程焰沉吟片刻，只是沖沈逸風揮了下手，把沈意晗到處亂看的腦袋按進她哥哥懷里，然后起身朝著季時嶼那邊走了過去，“我去看看。”</br> 幾架泡泡機同時在吹，密密麻麻的泡泡飛涌在半空，程焰從中間穿過去，隔著不太清晰的視線看到季時嶼蒼白陰沉的臉色，忽然就想起那次誤推他房門看到的場景，這次好像沒那么嚴重，但看起來狀態也很差。</br> 心臟不好會這樣？</br> 馳睿都習慣了，就算打起來他也要說：“季時嶼，你他媽就沒有良心……”</br> 程焰蹙眉，看著季時嶼轉了下脖子寒著臉轉身的時候，下意識扯了他一下，結果馳睿一拳打在了程焰身上，程焰皺著眉，反身一腳踹了過去。</br> 下腳又快又狠，連眼神都陰冷。</br> 馳睿吃痛后退半步，瞪著程焰，“你干嘛？”</br> 程焰起猛了，抬腳揉了下腳腕，譏諷了句，“不干嘛，挨打不還手，除非我死了。”</br> 馳睿表情煩躁異常，“你什么都不知道，少摻和。”</br> 程焰還沒說話，季時嶼忽然一把揪住了馳睿的領口，欺身逼近他，兩個男生面對面，互相冷著眼看對方。</br> 季時嶼壓著聲音說了句：“我今天不想理你，別扯不相干的人進來，不然她受多少傷，我百倍還給你，你知道我不放空話。”</br> 馳睿沉默幾秒鐘，甩開季時嶼的手，轉身走了，“你最好想清楚。”</br> 四眼和薄斯臣對視了一眼，果然叫個外人來是對的，阿時今天克制多了。</br> 人走了，季時嶼臉色才終于緩過來一點，扯了程焰一下，“腳有沒有事？”</br> 程焰迷茫了下，然后才反應過來是因為她剛揉了下腳腕，嗤了聲，“笑話。”</br> 季時嶼撇了下嘴，“別拽了，你石膏拆了才幾天。”</br> 程焰：“……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br> 剛對他生出來一點憐憫他就來戳她肺管子。</br>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br> 作者有話要說：來晚了，今天四千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