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br> 程焰是在公園的長椅上找到季時嶼的,昏黃路燈正罩在他頭頂,他坐在那里,手放在膝蓋上,背脊彎著,像是被風(fēng)雪壓斷了。</br> 周思言怕他崩潰,可其實他什么表情也沒有。</br> 也或許,有些人的崩潰就是悄無聲息的,因為正常人恐怕不會冒著暴雪坐在露天的長椅上。</br> 他身上已經(jīng)積了厚厚一層雪,整個人像是融進了大雪里,臉色蒼白到近乎透明。</br> 程焰輕吐一口氣,給周思言發(fā)了個消息:找到了。</br> 然后才抬步走了過去,沒有叫他,沉默看了會兒,而后用手抹去椅子上的積雪,安靜地陪著他坐在那里。</br> 真的很冷,風(fēng)和雪沿著每一寸裸露的皮膚鉆進身體里,連她這種耐寒的人,都覺得受不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br> 程焰輕聲開口,沒有拐彎抹角地問了句:“她吸毒?”</br> 她并不知道季時嶼到底跟周慈慧和季恒初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她是剛剛從周思言那里聽到了一些東西。</br> 徐靜告訴周思言阿時不見了,因為季恒初裝病把他騙去見周慈慧,然后吵起來了,阿時從家里出去,風(fēng)雪太大,很快就找不到人了。</br> 徐靜希望,如果阿時去找周思言的話,周思言能告訴她一聲。</br> 她跟薄斯臣他們也都打了電話,焦急到帶哭腔,她一直都知道這孩子孤僻,跟季恒初話說不了兩句就嗆,可從沒想過是這種原因,甚至于他在一瞬間對季恒初抱有萬分的恨意。</br> 周思言打了季時嶼的電話,電話遺落在車上,自然沒人接,他從家里出來了,但是他離得遠,覺得阿時不是會在氣頭上就不管不顧的人,不會去沒人找得到的地方。說不定已經(jīng)到家了。</br> 他打電話讓程焰去樓下看一看。</br> 順便告訴程焰:“爺爺,求你看到阿時看住他,阿時真的很可憐。他生母好像吸毒,回來江城前兩年在隔離強戒。我和薄斯臣他們,也是最近才知道。”</br> 周家瞞得很緊,他們費了不少功夫才得知一點消息。</br> 還沒機會問阿時,還沒機會核實,但消息肯定是真的,當年周慈慧其實也涉案,警察三番五次叫她去配合調(diào)查,她能提供的所有證據(jù)都表明她也是受害者,但當時負責的警官覺得她可能在本案里有共犯的嫌疑,苦于找不到任何證據(jù)。唯一能得到線索的就是同樣被救回來的季時嶼,但季時嶼太小了,他的證言是不能被采納的,加上他精神狀態(tài)并不好,無意識撒謊或者處于自我保護記憶出現(xiàn)錯亂的可能性非常大。</br> 最后也沒辦法處理,只能等后續(xù)線索,可惜一等就是十幾年。</br> 周慈慧這些年不遺余力地表達對季時嶼的挽回之心,可季時嶼始終無動于衷,甚至于她越是懇切卑微,他便越恨。</br> 程焰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直覺,或許從一開始,周慈慧就不是求得季時嶼的原諒的,她只是做給別人看的。</br> 馳睿和季恒初都那么相信維護她,卻對季時嶼的言語充耳不聞,不管其中原因如何,多少讓人后脊發(fā)寒。</br> 程焰接了電話就出門了,敲樓下的門,是阿姨開的,說徐靜和季時嶼晚飯到現(xiàn)在都沒回來。</br> 程焰皺眉思考片刻,便下了樓,第一時間就奔著這里來了,腦海里想起上次他在樓道站著的畫面,程焰問他是不是離家出走,他輕笑了下,神色落寞,“能去哪里?”m.</br> 說到底,他現(xiàn)在在法律意義上,還是個未成年,很多事他都無能為力。</br> 是小區(qū)附近的公園,上次陪他四處走,兩個人累了就坐在這里休息過。</br> 很偏僻的地方,沒有人能注意到,他不喜歡陌生的地方,又不喜歡被打擾。</br> 程焰只是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在這里看到他。</br> 他確實很孤僻,很陰沉,很冷漠,像是和周圍都格格不入。</br> 季時嶼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jīng)游離在身體之外了,突然被程焰拉回來,他緩了一會兒眼神才聚焦,大腦似乎才開始運轉(zhuǎn)。</br> 他“嗯”了聲,有些話他似乎說過,似乎又沒有說過,要么沒人在意,要么不被相信,很多時候甚至自己都懷疑自己,是否是記憶出現(xiàn)了錯亂,那些恐怖的記憶都是假的,并不存在。</br> 此時卻很想說給程焰聽,“她喜歡那男的,可那男的為了控制她,卻故意引誘她吸毒。她真的很蠢,即便這樣還是喜歡他,為了保護他逃走,把我丟出去,兩把□□架在那里,剛剛擊斃過兩個人,尸體跟我們就一門之隔,她說警察不會打小孩兒,讓他挾持我逃出去。”</br> “操。”程焰忍不住罵了一句,眉頭狠狠皺著:“毒販?”</br> 季時嶼:“應(yīng)該是,不清楚,知道的都很模糊。”</br> 程焰攥著拳頭,繃著下頜點點頭,似乎并不意外,腦海里閃過那座白色莊園的樣子,她記事起就荒廢了,花園里的花還在生長著,只是沒有人修剪了,雜草叢生。還有幾塊兒農(nóng)田,也荒廢了。不少人覺得是個奇觀,在那種地方,建造一個莊園,甚至修了一個小的發(fā)電站,簡直不可思議。</br> 南菏實在太窮了。</br> 雖然荒廢已久,但歷經(jīng)時間的洗禮,依舊壯觀,偶然在島上撿到些好東西,都足夠改善普通人的生活了,所以很多人上去尋寶,給它編造無數(shù)的傳說。</br> 這么看來,毒梟的傳說,倒可能有一部分真實性。</br> 程焰無法想象,覺得那些離自己很遠,即便季時嶼已經(jīng)講了很多,她還是有一種不真實感。</br> 周思言和徐靜很快就趕來了,他們看著季時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br> 可其實季時嶼很平靜,過了這么久,他的情緒已經(jīng)很淡了,時間能夠抹平很多東西,他已經(jīng)不想再計較什么。</br> 他站起了身聽聲說了句:“天冷,回去吧!”</br> 徐靜忙說:“回去,回去。”</br> 程焰回去的時候,身體已經(jīng)凍僵了。</br> 周敏玉拉著她去給她放水泡澡,嘴里埋怨道:“這么晚了,又跑去哪里。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br> 程焰看著周敏玉,從她臉上能看出深切的擔憂,以及不敢多問多責的小心翼翼,她忍不住想起程訓(xùn)之來,而后對周敏玉生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br> 或許是替程訓(xùn)之愧疚。</br> 她深呼吸了一下,發(fā)現(xiàn)無從解釋,只能敷衍應(yīng)道:“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有個同學(xué)不見了,別人托我去找他。”</br> 周敏玉敏銳察覺到什么,問道:“你那個同桌?”</br> 程焰誠懇“嗯”了聲,但沒有多解釋。</br> 這一夜程焰做了很多夢,夢里自己走在暴雪天里,寒風(fēng)嗚咽,前路漫漫沒有盡頭,夢里也在找季時嶼,可惜沒找到,醒來眉頭還在皺著,心臟像是被什么揪住,緊得發(fā)疼,她干咳一聲,喉嚨撕裂著痛,她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燒了。</br> 大半夜出去找藥箱,吞了兩片退燒藥,喝了一杯水,回去繼續(xù)睡了。</br> 夜里出了很多汗,第二天醒來已經(jīng)退燒了,她身體一向好。</br> 不過季時嶼那種體格,不知道有沒有事。</br> 到了學(xué)校,季時嶼已經(jīng)坐在座位上了,低垂著眉眼,似乎困倦著,懷里抱著一個保溫杯,慢條斯理喝著水。</br> 程焰輕手輕腳走了過去,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忐忑,也有點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br> 季時嶼終于察覺到離座位不遠處站著的程焰,扭過頭看了她一會兒,上下打量她片刻,“火火,你站那兒干嘛?”</br> 程焰這才走過去,目光若有似無落在他身上,他臉色還是很蒼白,眉眼里陰沉冷漠更加清晰,她說:“感冒了,怕傳染給你。”</br> 季時嶼“哦”了聲,“不巧,我也感冒了。”</br> 程焰便抬手觸摸了下他額頭,“你發(fā)燒了。”</br> 季時嶼撩著眼皮看她,“我知道。但你這人怎么動手動腳的。”</br> 程焰嗤一聲,知道他就是故意扯淡,于是罵了句,“矯情。”</br> 鬼使神差地,她抬手觸了下他臉頰,把那天沒摸到的臉,重新摸了一遍。</br> 那樣子,分明一副“你不讓我動手我非得動手一下”的叛逆樣子。</br> 教室里人還不多,幾個人盯著她看,他們自然不知道季時嶼說過“你直接上手”的話,就覺得時神好可憐,生病了還要被調(diào)戲。</br> 季時嶼愣了下,旋即笑了,指了指教室后面的貓眼,意思是:教室里也有攝像頭。</br> 程焰坐下來,故作鎮(zhèn)定從書包里掏出自己的書來,喉嚨仍是干疼,她掩唇輕咳了下,說了句:“老宋都覺得我倆深夜私會了,多一條罪名不多。不過他眼是真的瞎。”</br> 倆人畫風(fēng),怎么看也不像是早戀的胚胎,倒像是少爺和土匪,他應(yīng)該擔心擔心自己會不會把他拐賣了。</br> 程焰看他情緒還好,才稍微放下心來,但其實他越這樣她心里越不舒服,不高興了就哭,生氣了就罵人,覺得委屈就大聲說出來,對于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發(fā)泄情緒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他似乎一直都這樣壓著,遲早得出事。</br> 這樣想著,程焰便忍不住找事,扭過頭,認真說:“我摸你你怎么不生氣?”</br> 季時嶼一時沒明白:“嗯?”</br> 程焰復(fù)述那天他的話,“我直接上手,然后你就可以佯裝生氣,這樣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你也可以顯得堅貞不屈,一箭雙雕。”</br> 季時嶼:“……”他原話是這樣說的嗎?</br> 程焰撇撇嘴,“我可沒想毀你清譽,主要你看起來太好欺負了。”</br> 季時嶼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才慢吞吞回了句:“換個人試試,我頭給他擰掉。”</br> 程焰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后傳來一聲輕咳,老宋陰沉著臉,不知道抽什么風(fēng)離上課還有半個小時突然出現(xiàn)在教室,不知道在倆人身后站了多久,這會兒從兩個人旁邊飄了過去,走到講臺上,然后才惡狠狠看了兩個人一眼。</br> 程焰:“……”</br> 季時嶼:“……”</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