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br> 程焰非常不適應周敏玉這種拐彎抹角的性格,知道她就是想問問自己和季時嶼到底什么關系,以及她是否堅定地想考警校。</br> 程焰覺得周敏玉始終還是不了解自己,她做的決定,無論繞多遠的路,最終都會去做。</br> 她坦誠說:“我考警校,他考不了。”</br> 她還不知道他想考什么,無論什么,程焰估計沒辦法遷就他。</br> 而他身體不好,考警校體檢估計都過不了。</br> 而且她也不覺得必須兩個人在同一個學校。</br> 周敏玉便說:“你還小,以后你就會明白,時間和距離對于感情來說……”</br> 程焰陡然打斷她,“我知道。但每個人不一樣。”</br> 性格不同,追求不同,初心不同,目的不同……</br> 何必混為一談。</br> 她眼神冷靜而篤定,周敏玉楞然很久,似乎透過她看到很多年的自己,而那時的她全然沒有程焰的冷靜和堅定,他滿懷忐忑,恐懼不安。</br> 甚至于周敏玉能從她表情中讀懂一些嘲諷和輕蔑來:收起你的教條吧!</br> 程焰并沒有嘲諷她,只是很不能理解她的態度,左右搖擺,瞻前顧后,以至于對自己做的事都不滿意,她不喜歡這樣,喜歡就去做,跌倒了就爬起來,爬不起來痛快地哭,然后換個地方爬起來。</br> 有時候程焰甚至覺得江雪若更像她的女兒。</br> 但性格本無好壞,只是兩個人脾性不合罷了。</br> 程焰沒再多說,周敏玉問了句,“可以不考警校嗎?”</br> 程焰看她,卻沒立刻反駁,只是問了句,“理由?”</br> 周敏玉抿了幾次唇才開口,“我不想……”</br> 這次沒等程焰打斷她,她自己先沉默了,許久才平復下心情,看向她的目光已經恢復平和,“無論你選擇哪條路,媽媽都會支持你。”</br> 本性難改,但不想再犯第二次錯。</br> 程焰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點頭:“謝謝。”</br> 周敏玉情緒很不對,她失魂落魄回了房間,關在臥室里很久沒有出來。</br> 再出來的時候,她做了兩件事。</br> 給了江雪若五百塊錢,叫她跟朋友聚聚,吃頓飯,但是九點前要回家,之后就安心學習,高考前不許松懈。</br> 江雪若領會了周敏玉意思,是要她好好和李妄談一談,至于是分是合,由她說了算,但無論分合,她都必須要把心思放歸到學習上,至少高考前不能再聯系。</br> 但她不敢相信,很久才抱了周敏玉一下,悶聲說,“我會好好學習的。”</br> 然后周敏玉帶程焰去了自己臥室,她掀開自己的衣服,肚子上橫著豎著三道猙獰的疤痕。</br> 周敏玉看著程焰,說:“一道是剖腹產,生你的時候,因為驚嚇過度大出血,離預產期還有兩周,不得已提前剖了。其余兩道是意外,我問你爸,可不可以不要讓我擔驚受怕,他說好,打辭職報告,然后因為他的退縮,同事出事了,他斷了一條腿,有人丟了命。你不會明白,離開他這個決定,遠比留下要艱難的多。”</br> 她覺得程焰有權利知道真相,雖然她到現在依舊無法完全詳細地告知。</br> 他們是青梅竹馬。</br> 程訓之的檔案里至今是大學肄業,理由是校園暴力沖突,那是大二那年,周敏玉剛剛考上大學,他在公大讀二年級,她在隔壁讀法學,有一次他來找她,同系的同學沖她擠眉弄眼,說是個大帥哥,其實相對于自己家里人來說,程訓之樣貌實在不算很出眾,但周敏玉也覺得他很惹眼,好像走在哪里,哪里就是焦點。</br> 沒多久他被“退學”了,那時她并不知道他是因為一些非常特殊的原因去執行臥底任務,只是覺得很傷心,甚至覺得自己失戀了。</br> 他很快就回來了,表現突出,還拿了勛章,但改了個名字,換了個身份,他似乎長得都不一樣了,因為氣質變了,她那時候經常去他學校晃悠,看見他的時候,追了他四條街,在一處熱鬧的街道里才敢叫他的名字:“周嶸……”</br> 是的,他原名叫周嶸,曾經寄居在她外婆家,外婆去世的時候,他比自己哭得都兇,大概是因為那是他唯一的親人了,甚至都沒有血緣關系。</br> 后來他改名程訓之了。</br> 她叫了他兩聲,以為自己只是認錯了人。</br> 他回了頭,看了她一會兒。</br> 后來他向她伸出手,“你好,程訓之。”</br> 像是命運的齒輪錯位,從此他變成另外一個人。</br> 她敏銳地猜到了一些,她不多問,只是貪戀他,以為可以這樣一輩子。</br> 但猜忌和未知的恐懼會消磨掉一切感情,她抓他越緊,便推他越遠。</br> 很多事不能說,于是周敏玉的言語聽起來像是模糊不清語無倫次,但程焰大概還是聽明白了。</br> 其實她早有猜測,但是不敢承認,也覺得不可能,十幾年里,程訓之就窩在南菏那種鬼地方,什么也沒干,為什么現在突然又……她不明白。</br> 可周敏玉的話,讓她聽懂了一些。</br> 程訓之為了家庭想要回歸正常生活的時候,恰逢意外,所以他失去了隊友,而周敏玉也因為種種原因受到傷害。</br> 周敏玉不想他左右為難,所以主動離開他?</br> 至于把程焰留給程訓之,大概也只是想給他一點牽掛,怕他想不開。</br> 但顯然程訓之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過某些事情。</br> 程焰看了周敏玉一會兒,忽然從她的眼神里窺探到幾分倔強,或許曾經她也是堅定果決的人,只是命運對她始終不太公平。</br> 說起來挺可憐的。</br> 年近四十,已無父母可以依靠,程訓之沒能給她安全感,江宇珩只短暫地陪了她十幾年。</br> 剩下的,都是爛攤子。</br> 程焰忽然之間有些理解她的瞻前顧后了。</br> 這小半生,她都在被命運捉弄,無一事圓滿。</br> “阿時想考什么,我還真不知道。”徐靜捧著陶瓷碗放在餐桌上,碗里是她熬了許久的雞湯,她招呼周敏玉,“快,嘗嘗。”</br> 周敏玉坐下來,有些疲倦地按了下太陽穴,“渺渺想考警校,我真的很擔心她。”</br> 徐靜也跟著坐下來,想了下渺渺穿警服的樣子,不由笑了,“你別說,渺渺那性格,倒是挺適合。”</br> 堅毅果斷,一往無前。</br> 周敏玉遲疑了片刻,沒辦法告訴她真正的擔憂,有些事注定要憋在心里,生怕自己說錯一句話,招來禍事。</br> 徐靜不懂她深層次的擔憂,但太明白一個母親的多思多慮,不由笑著擺擺手,“你啊,就是操心太過,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事無巨細,面面俱到,可依舊愁眉苦臉,為什么呢?你學不會放手,你太想把所有事都做好了,但你是人,不是神。”</br> 周敏玉困惑著看她,沒聽明白。</br> 徐靜指了指廚房,又指了指家里,“我帶阿時十幾年了,盡管有阿姨在,大多數的餐食都是我準備的,不是因為只有我了解他口味,是我想要跟他親近,就得付出,飲食是最簡單的。親人的關系沒那么復雜,就是生活而已。但很多事我不會管,不是我不上心,是小孩也需要空間,你不能因為想要親近他,就無底線地去壓榨他的空間,那樣反而會讓他跟你疏遠。”</br> 周敏玉確實很想和程焰親近,但無計可施,無從下手。</br> “不管你當初是因為什么,但十幾年的缺失是客觀存在的,她現在已經長大了,甚至馬上就成年可以自立門戶了,你不能要求一個心智幾近成熟的人還像小孩子那樣,甚至一顆糖就能哄好。”徐靜其實很久就想說了,但一直怕傷了周敏玉的心,又覺得不大禮貌,可如今兩個人也算熟識,于是還是開了口,“敏玉,渺渺小時候經歷的事情太多了,她的心智比同齡人要成熟更多,她沒有辦法心無芥蒂地把你當母親一樣撒嬌依賴的,你不能把她當小孩子了,我覺得你可以試著跟她做朋友,你需要放棄你想要彌補她的執念。”</br> “做朋友?”周敏玉有些懂,但又不太懂。</br> 徐靜笑了笑,“就是平等,別把她當小孩,當成成年人一樣去交流和尊重。”</br> 不要小心翼翼,不要一味付出,不要懷有愧疚,在給予的同時也要索取。</br> 江雪若跟李妄聊了什么程焰沒有問,不過自從倆人聊完后,江雪若便跟打雞血了似的,每天埋頭學習,大有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感覺。</br> 高考完的人有長達近三個月的暑假,李妄每天縱情玩樂,跟一幫子朋友天天約著去打球,好幾次,朋友約女生一塊兒出來,跟他搭訕,他都興致缺缺,大有一副從良的架勢。</br> 知情人調侃他,“人家都不理你,你還守身如玉起來了。”</br> 他皺眉,煩躁道:“她要學習。”</br> 周圍人哈哈大笑,慫恿他約人出來,“我請客,再努力總不能連個吃飯時間都沒有吧,難道一年都不理你?這還談什么,大學多少漂亮妹子,她可真放心。”</br> 李妄手機都拿出來了,最后又扔掉,冷笑一聲,她放心,她當然放心,瞧著人畜無害,倒是很能拿捏人,那天垂著頭,一副無辜的表情對他說:“我會去找你的,你等不上……也可以喜歡別人。”</br> 他一時分不清是不是賭氣的話,瞇著眼說了句,“我這人沒什么耐心。”</br> 她輕輕皺眉,然后搖頭,“沒關系。”</br> “我不打擾你還不行?”他妥協,“偶爾聊個天。”</br> 她沉默搖頭。</br> 膽子小,瞧著性子軟,其實固執得很。</br> 軟刀子割肉更疼。</br> 李妄最后考上了交大,江雪若知道后消沉了很久,因為以她目前的成績,離交大還有很長一段距離。</br> 高二的暑假只有短短二十天,再開學的時候,新的分班已經建立,程焰和季時嶼如愿進了一個班,高三兩個理科重點班改了名字,一個叫清華班,一個叫光華班。</br> 程焰和季時嶼在清華班分別排第一和第二。</br> 程焰第一,季時嶼第二。</br> 但兩個人期末考成績一模一樣,因為程字c開頭,所以排在上面。</br> 開學第一天,程焰依舊坐在最后一排,季時嶼進來的時候,徑直走向她,程焰側身,讓了旁邊的位置給他,但忍不住皺了下眉,“會不會太顯眼了點?”</br> 季時嶼咬著一顆糖,笑得有些模糊,“燈下黑。”</br> 程焰:“……”</br> 之前兩個人分別在一班二班的時候,其實互相之間很少交集,偶爾碰面都很惹眼,那時候就不少人猜測倆人情況,這會兒這個樣子,班級里進來一個人都要看倆人一眼。</br> 程焰短暫的擔憂之后就抱著一副愛誰誰的態度低頭刷題了。</br> 季時嶼則在收拾桌子,收拾完自己的,收拾程焰的,動作自然,毫不掩飾。</br> 開學第一天才宣布新一屆老師,沒想到他們班班主任竟然是毛毛,毛毛依舊延續西裝配短褲,襪子配涼鞋的災難性時尚審美,進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給你們十分鐘的時候,寫一下自己的目標大學,班長收一下,班長還沒定是吧?季時嶼,班長你來當吧!紀律委員還是程焰來當,你倆有意見嗎?好,沒有就這樣了。”</br> 季時嶼:“……”</br> 程焰:“……”</br> 他倆都沒來得及講話。</br> 程焰撕了一張草稿紙,分了一半給他,制止了他撕高檔文具的手,皺著眉,滿臉都寫著:敗家子。</br> 季時嶼有些嫌棄接過那半張草稿紙,深吸一口氣,“算了,我好養活。”</br> 程焰寫了公大,季時嶼寫了清大。</br> 程焰側頭看了一眼,不怎么意外,很符合老師和家長的期待。</br> 季時嶼笑了下,過了會兒,拿出手機給她看,程焰瞥了一眼,搜索欄里寫著:從清大到公大開車需要多久。</br> 程焰拿過手機,敲著鍵盤改了幾個字。</br> 季時嶼拿回來看:從公大坐地鐵到清大需要多久。</br> 他扶額,頓時笑出了聲。</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