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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089

    89.</br>  像是做了一場大夢,夢里煙熏火燎,刀光劍影,黑沉沉的烏云壓在頭頂,榮光下是深得看不見底的深淵,是親人的眼淚,是無數(shù)亡魂的哀嚎。</br>  荊棘叢生,魑魅魍魎穿行。</br>  他仿佛立在懸崖之尖,進一步萬丈深淵,退一步無邊泥沼。</br>  程訓之覺得自己拖著殘缺的腿,走了很長的路,滿腔的悲憤和哀痛支撐他走到現(xiàn)在,無數(shù)次險象環(huán)生,又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走到最后一步,他終于贏了。</br>  但也輸了。</br>  這條路如何論輸贏?</br>  他很累了,終于可以睡了,他感覺自己很久都沒有安穩(wěn)睡過了。</br>  但他聽到有人在罵他,清脆的聲音,帶著憤怒和一點哭意,“程訓之你太過分了。”</br>  變聲了,聲調(diào)更清亮了些,小時候很笨一個小孩,說話說不清楚,一歲了還尿床,睡覺迷迷瞪瞪的,半夜里常常從床上翻下去。</br>  但他其實并未親眼看過,那時在執(zhí)行任務,出生只匆忙抱了她幾回,小小一團,小短腿卻很有力氣,不耐煩了就踢人,手腳并用的。</br>  他得到幾聲夸贊,“有脾氣,隨你。”</br>  他便笑了句,還皺了吧唧的,能看出來什么。</br>  可惜長大了,脾氣真就越來越像他,固執(zhí)得十頭牛都拉不回來。</br>  他把她送走領(lǐng)養(yǎng)那天,她拽住他的腿,哭得大喘氣,一雙眼卻惡狠狠看著他,仿佛在說:你不要我我會恨你一輩子的。</br>  恨就恨吧!好過跟著他過苦日子。</br>  他趁著她哭累了睡著,偷偷把她抱上了車,車子駛出街道,他站在那里連著抽了半包煙,覺得自己確實是個混賬。</br>  心里像是有一塊兒肉,被人狠狠挖走了。</br>  記憶里見她的次數(shù)少之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從別人口中了解她的成長軌跡,偶爾見她都難得抱一抱,她瞧著不大喜歡他似的,每次見他都瞪著眼看他,抿著唇,小臉嚴肅,只每次他走的時候,她眼里嗪著的淚花告訴他,她還是喜歡這個爸爸的。</br>  印象里只帶她去過一次游樂場,冬日里,寒風嗚咽著,年味濃郁,四處披紅掛彩,閃光燈落在臉上,他卻下意識回避地低了下頭,后來照片洗出來,連他臉都看不清,周敏玉盯著照片沉默很久,小不點程焰不滿地埋怨他沒有拍好。</br>  哦,那時還沒起名字,小名叫渺渺,因為他的原因,一直沒辦法落戶,后來周敏玉看著那張照片,忽然說了句,就叫程焰吧!渺是渺小的渺,焰是焰火的焰,愿她平凡,也愿她熾烈。</br>  他只是害怕自己的疏忽,成為將來刺向她們的利刃。</br>  他那時候盼著,任務早點結(jié)束,他就可以好好帶她出去玩一次了。</br>  只是事與愿違,還沒開始收網(wǎng),突遭變故,縱然反應再及時,也終究有疏忽。</br>  有些事出了錯,可以改,有些事錯了,付出的代價卻是鮮血。</br>  他至今仍記得那具被子彈貫穿的心臟,身軀倒下去,眼睛瞪得很大,徒勞地看著遠方,至死都無法合上眼,那眼神里,看不出是痛苦多一點,還是不甘多一點。</br>  就差一點點,他們就抓到人了。</br>  可終究還是差了一點點。</br>  他被轟鳴而至的汽車壓斷了腿,撿了一條命回來,卻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br>  那次特大緝毒緝私案,破獲近半噸,原料無數(shù),制毒工具若干,以及相關(guān)涉事人員百余人,卻因為主犯的逃脫,以及一些無法圓滿的邏輯,至今都未宣布徹底告破。</br>  他在南菏待了十三年,才讓人相信他徹底離開公安系統(tǒng),只是個落魄的帶著孩子討生活的中年失意之人。</br>  陸豐在找到線索之前,他已經(jīng)掌握了所有能掌握的消息,請求可以重啟案子。</br>  他是最完美的臥底人選。</br>  但腿傷是他的庇護,也是他的掣肘。</br>  太危險了,他知道,但心中火焰尚未熄滅,平庸并不是他的選擇。</br>  他又一次送走了程焰,他在車站叮囑她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江城記得聽母親的話的時候,程焰依舊用那種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看著他,他驚覺她長大了,個子很高了,眼神比以往更鋒利了些,他曾經(jīng)想讓她低調(diào)度日,想把她教導成一個懂事乖巧的孩子,默默長大,被好好保護。</br>  可是有時候,有些事是無法強求,更不受控制的。</br>  她這樣就很好,勇敢堅強,韌勁十足。</br>  她走了之后,他方覺得家里冷清,耳邊總是幻聽的那小鬼在罵她,她脾氣硬,又固執(zhí),不服管教得很,沒理還能三分辯,有理簡直要硬著脖子跟人杠。</br>  脾氣太壞了,恐怕是個孤星的命。</br>  小姑娘長大了總是會不再最喜歡爸媽,會把喜歡分給別人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個男孩子,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男孩子喜歡她,若是個脾氣好的,恐怕她要欺負人家,若是個脾氣壞的,兩個人總難免吵架,日子不知道怎么要過下去。</br>  生了小孩怎么辦?她那樣子,看著就不太像是有耐心去教孩子的。</br>  他不放心,得替替她把把關(guān)啊!她看著兇神惡煞的樣子,其實心腸很軟。</br>  到頭來,還是不甘心。</br>  程焰看到程訓之手指動了下,定睛一看,卻什么都沒有了,大約是出現(xiàn)了幻覺,于是眼淚倏忽落下來。轉(zhuǎn)瞬被她擦干凈。</br>  她討厭眼淚。</br>  離開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踩著假肢,走得似模似樣,啰里吧嗦說很多,見她心不在焉,還要拿手打她后腦勺。</br>  他手是真的重,打得腦瓜嗡嗡叫,于是她便瞪他,兩個人又嗆起來。</br>  長這么大,程焰都覺得程訓之是個混混,整天不著調(diào),不說好話,抽煙抽得怕是肺都是黑的,做飯難吃的像是要炸廚房,朋友沒幾個,窮得還叮當響。</br>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他和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樣,他在做的事她完全不懂,未知像黑洞一樣吞噬她,一些沉重的東西陡然壓在她的心頭,擔憂一層一層把她包裹起來,他是很多人的英雄,但不是她的。</br>  她只希望他平安,還有力氣和她吵架。</br>  她很早之前就告訴自己,人各有志,每個人身上都自己的使命和責任,每個人都需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可到頭來,看著他躺在那里,病容憔悴,唇色慘白,面色泛著灰,身上插著這樣那樣的管子,心電監(jiān)護的聲音仿佛都帶著恐怖色彩的時候,她做不到那樣理智。</br>  程焰沒有再哭,她不停地眨著眼,眼睛里血絲炸開,鋪成一片深重的紅,她咬著牙,下頜崩成一條直線,呼吸粗重得仿佛呼吸困難。</br>  她緩慢地走過去,有人拉住她說不能靠近。</br>  高空墜落,大腦損傷嚴重,搶救都搶救了七個小時,情況反復,至今還不能確定完全脫離危險。</br>  加上積勞成疾,他的身體很不好。</br>  但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只能看天命。</br>  很多人看著程焰,害怕她崩潰,可她只是站在那里,挺直著脊背,說了句,“爸,我考了698分。”</br>  全市第三,省第二十七。</br>  “我想你送我去報到,不然我會恨你的。”</br>  周敏玉把程焰弄不回去,只能任由她坐在那里陪著,這孩子是真的固執(zhí)。</br>  學校老師打來電話道喜,問程焰打算報北大還是清華。</br>  發(fā)揮的只能算穩(wěn)定,比起狀態(tài)最好的時候,甚至還要差一點,不然市狀元,她能摘下來。</br>  但是已經(jīng)很好了,清北是有希望的。</br>  周敏玉不敢這時候跟程焰提,原本應該高興的事,如今倒顯得無關(guān)緊要了。</br>  只是說了句,“她爸爸在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她現(xiàn)在沒有心情,抱歉老師。”</br>  毛毛在那邊連聲道歉,說了些祝福的話。</br>  周敏玉掛了電話,坐在那里陪著程焰好一會兒,程焰倏忽問了句,“你以前恨他嗎?”</br>  當初以為是恨的,恨命運捉弄,也不明白他為什么不能像別人那樣選一個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穆殬I(yè),可以在家里常常陪著她和孩子,她覺得他不夠愛她,所以永遠不會把她放在第一位。</br>  可她又那么愛他,于是找了無數(shù)為他開脫的理由。</br>  她試圖去理解他,可更多時候仍是不解,于是兩個截然相反的念頭在大腦里不停地對抗,在負面情緒占上風的時候,她便忍不住傷害他。</br>  但自始至終,她其實恨的不是他,是自己。</br>  程焰曾經(jīng)耿耿于懷的有兩件事,一是她被母親拋棄以至于不聞不問,二是程訓之過得太過于潦倒。</br>  如今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卻毫無釋然的感覺。</br>  病房外來來去去很多人,大多是警察,程焰還看到了陸豐,陸豐這次穿著制服,看到她,脫下帽子安靜注視她片刻。</br>  程焰問他,“案子破了嗎?”</br>  陸豐搖頭,又點頭,“多虧你爸。”</br>  基本就要塵埃落定了,只是時間問題。</br>  周慈慧那邊還在垂死掙扎,證據(jù)一條一條擺上去,她從有恃無恐開始變得狂躁瘋癲。</br>  她沒有精神病,她好著呢,她只是生來變態(tài)。</br>  她愛過愛德華,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愛德華來說,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他是個浪子,身邊有無數(shù)的女人,嫉妒生根發(fā)芽,她走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她做不了他的情人,要做他的敵人。</br>  季時嶼從始至終對于她來說都是個意外,是個錯誤。</br>  她不喜歡他,她覺得他像個小惡魔,從那雙漆黑的眼睛里,似乎能看到她的卑怯和狼狽,能看到她的殘忍和冷漠。</br>  他太像季恒初了,本性純善到無論如何折磨他,他都不會去作惡,他不會以暴制暴,他不會殺人,而且他不是懦弱,只是骨子里就抗拒。</br>  她厭惡他。</br>  警方拿到了一段很久遠的錄像,錄像里,是一個小男孩被虐待長達四十分鐘的錄像,很小的一個孩子,蜷縮著身子怒視著鏡頭,眉眼里有一種困獸猶斗的悲壯。</br>  女人企圖拿魚線勒死他,他雙手抓住魚線,滿手的鮮血,流淌得到底都是,女人被嚇到了似的,陡然松手。</br>  視頻中斷,觀看的人屏氣息聲到現(xiàn)在,終于才喘了一口氣。</br>  有人罵了句,“媽的。”</br>  長久的沉默,不知道誰問了句,“季時嶼說過這件事嗎?”</br>  似乎并沒有在筆錄里看到過。</br>  季恒初被召喚來問話,他在窒息一般的痛苦中,說了句,“他有應激障礙,醫(yī)生說可能是出于自我保護,他記憶模糊掉了很多事。”</br>  這些年他看似一切正常,其實一直都沒有走出來,他并非心臟不好,時不時會應激發(fā)作,他試過讓她遠離周慈慧,但無濟于事,當年的案子沒有線索,誰也無法治周慈慧的罪,季時嶼說過很多,但他的口供無從佐證,并非無人在意他的話,大人們只能痛恨自己的無能,而年紀尚小的季時嶼無法接受這一切,在彼時的他眼里,就是惡人逃脫了法律的制裁,并生活在了陽光之下。</br>  他的病原在那里,周慈慧一日不繩之以法,他的心病就永遠不會祛除。</br>  所以他只能幫著警察早日找到她的破綻。</br>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br>  這章寫得我很難受,以至于卡得死去活來,對不起來晚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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