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只有短短幾天,時間太短了,于是大家也沒發現季明崇的不對勁。季母晚上跟丈夫說起兩個孩子時,也只是提了一句:“明崇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你幫忙?”</br>  季父正坐在床上在看報紙,聞言抬起頭來,取下了眼鏡,疑惑問道:“怎么說?”</br>  他沒聽兒子開口說什么啊。</br>  “他這兩天天天回家吃飯。”季母說,“我還以為他有什么事不好意思說。”</br>  季父失笑,“可能是在外面有點累了。”</br>  誰沒有年輕過呢,他知道小兒子有本事,一回國就跟朋友們商量項目的事,有時候一兩個月都見不到人,畢竟也還沒到二十二歲,外面就算再有意思,也有累的時候,總會想回來休息的。</br>  季母也覺得季父說得有道理,便道:“回來也好。”</br>  包括季明崇本人,誰都沒有想到,他回家吃飯,回家睡覺,并不是因為累了,也不是有事要爹媽兜底。</br>  究竟是為了什么,連他本人都不知道。</br>  周桉跟沈琳也不可能把女兒放在季家太長時間,十來天后就已經訂好了回來的機票,季父季母都很舍不得,這天,在周桉跟沈琳回來的前兩天,阮素跟季母透露了想去打暑期工的意愿,季母見兩個兒子還有丈夫都在,便提了一嘴,“素素想找一份工作鍛煉一下,你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安排一下?”</br>  阮素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話,會被季母記住,還在飯桌上提起來。</br>  她被嗆到了,咳嗽了幾聲。</br>  坐在她旁邊的季明崇側頭看了她一眼,將放在他面前的玻璃瓶裝橙汁推到她手邊。</br>  季父有些詫異,“素素,怎么會想著找工作?”</br>  他自然不會覺得是她零花錢不夠,周桉寵女兒的那股勁他是見識過的,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都摘給寶貝女兒了。</br>  阮素只好說道:“八月底去學校報道,這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天天在家里也沒什么意思,想找份工作試試看。”</br>  她對旅行沒什么太大的興趣,在家里宅著時間長了也沒意思。</br>  想來想去,就想著打暑期工,就當提前體驗生活了。</br>  季明遠輕笑,“現在急著搬磚做什么,等你畢業了,要搬一輩子磚的。”</br>  阮素撲哧笑出了聲。</br>  季母佯怒瞪了大兒子一眼,“什么搬磚不搬磚的。”</br>  季明遠舉手投降。</br>  “說正經的,你們有沒有合適的可以安排介紹一下。”季母看向兩個兒子,“明遠?”</br>  季明遠剛想問阮素想找哪方面的工作時,一道男聲搶在他之前開了口,“你想找什么類型的?”</br>  季明遠:“……”</br>  他才發現開口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弟弟。</br>  阮素想了想,她很不好意思,她跟季父季母熟,跟大哥季明遠也熟,可跟季明崇實在不太熟,總覺得跟他提太具體的要求,會不合適,也許人家就是客套的問一句,她斟酌著回道:“都可以的。”</br>  她說什么都可以,季父跟季母卻不這么想了。</br>  還沒等到季明崇說什么,季父跟季母就開始提要求了——</br>  “現在這么熱的天,還是要找個工作環境舒適一點的。”</br>  “還有,工作地點不能太偏僻了,最好離市中心或者家近一點。”</br>  “對了,上班時間也不能太長,要規律一點,早九晚五最不錯了,素素才多大,加班什么的可不能有。”</br>  “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同事們要友好一些,有的公司單位我是知道的,就愛使喚折騰新人,要么就是勾心斗角一大堆,這就不太適合素素了。”</br>  “工作也不能太累了,才剛高考的孩子呢,就該好好放松一下。”</br>  季明遠聽著都目瞪口呆了。</br>  當然爸媽提出這些要求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不只是周叔叔跟沈姨把素素當小孩子,就是他也一樣,可爸媽提要求的對象明顯搞錯了。他弟弟那是什么人?對別人的事根本漠不關心,現在搭腔已經很意外了,可能是心情好的緣故?爸媽還提這么多條件,明崇肯定會不耐煩。</br>  就在季明遠等待著弟弟會當沒有聽到一樣時,只聽到他那好弟弟還很認真地點了下頭說道:“恩,我知道了,還有什么要求嗎?”</br>  季明遠詫異不已,看向弟弟。</br>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br>  季母還想說些什么,阮素的白凈面龐倒是爬上了紅暈,耳根都微微發紅,她覺得太不好意思了。</br>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要去什么公司當老板呢。</br>  她趕忙說道:“沒有了沒有了,其實沒有合適的也沒關系!”</br>  季明崇側過頭看她,“我會去看看,放心。”</br>  季明遠:“?”</br>  他怎么覺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勁??</br>  吃完飯后,阮素在二樓的走廊找到了季明崇,她穿著白色寬松的T恤,下擺處蓋住大腿,看起來纖細瘦弱,一頭長發隨手扎了個馬尾,這是獨屬于十八歲少女的青春無敵。兩人隔著一米左右的距離,季明崇用視線比較了一下,她應該到他的下巴,目測應該有一米六以上。</br>  很奇怪,當她站在他面前時,他竟然在腦內估算她的身高,他好像有一點點無聊。</br>  去年她還是十七歲,明明只過去了一年,他卻覺得她似乎變了很多。</br>  應該長高了。</br>  阮素想起飯桌上的事,抿了抿唇,壓低聲音誠懇地說:“我之前跟阿姨也就是提了一下,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找工作的事不用麻煩你,真的!”</br>  季明崇才反應過來她找他是為了這事,他脊背挺直,穿著白色的T恤,因為在家的緣故,就只穿了寬松的沙灘褲,休閑也愜意。</br>  他今年也才二十二歲不到,身上也有著大男生才有的清冽氣息。</br>  他看著她,笑了笑,“沒事的,舉手之勞而已。”</br>  不知道怎么的,他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也沒你想象的那么忙。”</br>  阮素啊了一聲,沒想到他會這么說。</br>  看著她杏目圓睜,他眼底有著笑意,“放心,等我回復。”</br>  阮素的手心出了些汗,很小聲地說:“謝謝二哥。”</br>  兩家關系很好,季父季母就說了,喊季明遠為大哥,季明崇就是二哥。</br>  她一開始還覺得喊不出口,喊多了大哥,這一聲二哥也就自然脫口而出了。</br>  二哥……</br>  季明崇覺得這兩個字鉆進他的耳朵,讓他在這大熱天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傳至四肢百骸。</br>  他愣了幾秒鐘。</br>  他看著眼前還很稚嫩的阮素,眼神很快地收了回來,“嗯”了一聲后便回了房,也就是阮素也還在不好意思,便也沒有注意到他此刻很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br>  接下來的日子里,阮素離開了季家回了自己家。</br>  季明崇還真的給阮素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工資還算可以,工作環境也好,離家也近。</br>  幾個月的時間里,他們見了四五次,每一次季明崇看似都很平靜正常,就是之前懷疑他有不軌之心的季明遠觀察了一段時間,也沒發現有什么問題只好作罷,總結出一點:也許那個時候飯桌上時,弟弟的心情真的好到爆了吧……</br>  這一年的初秋,季明遠跟未婚妻段芷珊終于要舉辦婚禮了。</br>  這一場婚禮準備了大半年,可是在婚禮前夕還是出了一點點小意外。</br>  新娘找了四個伴娘,結果其中一個伴娘查出了懷孕,胎像不穩,醫生都建議多臥床休息,這當伴娘肯定是當不了了的,新婚夫婦倆商量了一番后,就決定再找個合適的人當伴娘,伴娘服都是請人專門設計訂制的,這一時半會上哪找正好能穿上那件伴娘服的人呢,思來想去,段芷珊就盯上了阮素。</br>  阮素跟原先的那個伴娘身型是很像的,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體重。</br>  最后,征求了阮素的意見,平日里段芷珊對阮素也很好,阮素也沒糾結就答應了救場。</br>  阮素試了那幾套伴娘服,果然很合適。</br>  很快地就到了婚禮這一天。</br>  婚禮是在一個度假村舉辦的,伴娘也很忙,很多瑣碎的事情都需要注意,這不,床上灑的花瓣已經不那么鮮艷欲滴了,阮素看其他三個伴娘為了照顧她,都不讓她做別的忙前忙后的,便主動請纓去花房摘花撒花瓣。</br>  這種事自然也有人做,不過這個節骨眼上,誰都忙,阮素想著反正她閑著也是閑著,總要幫忙做點事,便歡快地在工作人員的指路下去了花房。</br>  季明崇也是伴郎之一。</br>  他是出來接電話的,哪知道余光瞟到了阮素的身影,便問也來幫忙的家中阿姨,“怎么了?”</br>  家中阿姨也是忙得腳不沾地,“是阮素小姐,去花房有事。”</br>  “恩。”季明崇想了想,還是抬腳往花房方向走去。</br>  他知道她是伴娘,應該是要做什么事,這度假村很大,又是婚禮,也許她也需要人幫忙。</br>  他看到了,肯定不能當沒看到一樣,過去看看吧,反正也耽誤不了什么事。</br>  這幾個月里,他有意無意地躲開了她幾回,可每次躲了她,他都會懊悔。今天是他大哥大嫂大喜的日子,為了吉利,他也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他這樣想。</br>  阮素的伴娘服很漂亮,很適合她。</br>  一字肩的藍白色禮服裙,裙擺輕盈,浪漫而有仙氣。</br>  度假村的花房里都是鮮花,有本地的盆栽薔薇,也有空運過來的花朵,幾乎裝滿了花房,工作人員也很負責,將這小小的花房裝飾點綴得仿佛是森林里的花園。</br>  她找到了要去摘的花,蹲了下來,手里還拿著摘花剪。</br>  她周圍有著花架,花架上也擺著花,將她整個人都包圍了。</br>  季明崇踏進來時,并沒有看到她。</br>  可是外面的工作人員明明說她進來了。</br>  他試探著喊了一聲:“阮素。”</br>  阮素還不知道該剪哪朵花,聽到有人叫她,她下意識地站起身來。</br>  “誒?”</br>  在季明崇的視線里,只見她是從那鮮艷欲滴的花簇中起身回頭,陽光照了進來,她與他四目相對。</br>  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慢了下來,也靜了下來,就像是電影鏡頭。</br>  就是這視線相交的瞬間,困擾了他幾個月的問題,好像有了一個答案。</br>  那些躊躇不定、自我懷疑的情緒,在這一刻也都煙消云散了。</br>  從這一天,從這一刻,屬于季明崇的命中注定便開始了。</br>  不,也許早就開始了,只是她太安靜了,他沒有發現罷了。</br>  很多年以后,當阮素與他雙鬢斑白,他依然會想起這個時刻。</br>  對于季明崇來說,阮素是他的命中注定,也是一眼萬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