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素走出院子,正好在路口碰到了從校車上下來的毛豆。</br> 毛豆穿著園服背著書包,見阮素往外面走,還有些納悶,他湊到阮素面前,仰著頭觀察了個仔細,最后下了結論:“嬸嬸,你不開心。”</br> 不是疑惑,而是肯定。</br> 人類幼崽似乎就有這樣的本領,他們比成年人還要敏感。</br> 阮素不知道該怎么回他這話。任誰無緣無故的被那樣訓斥一通,心情都不會好到哪里去。她不愿意跟季母發生正面沖突,于是她離開了。她不想跟毛豆說謊,但也不想將今天發生的事情說給一個小孩子聽。</br> “有點。”阮素這樣回答。</br> 毛豆嘆了一口氣,“我都看出來啦。”</br> 阮素強顏歡笑,“你觀察很仔細哦。”</br> “算了。反正我作業也寫完了。”毛豆拉了拉書包帶子,“嬸嬸,我陪你吧,你放心,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不會說出去的。”</br> 阮素:“你還是回去吧,我自己出去溜達溜達。”</br> 毛豆瞪眼:“那怎么行!我要是讓你一個人出去溜達,叔叔醒來都會揍我的!”</br> 再怎么說,他也是家中的男子漢啊,嬸嬸平常對他那么好,他對這種事怎么可以視而不見。</br> 他頓了頓,知道嬸嬸心軟,又補充了一句,“……那個,其實我想吃肯德基了。”</br> 阮素聞言哭笑不得。</br> 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便道:“那好吧,我帶你去吃,不過我還是跟奶奶說一聲,免得她擔心。”</br> 就這樣的,阮素帶著毛豆往肯德基的方向走去,這附近也有商場,從季家去肯德基,步行也只要十多分鐘。阮素想了想,還是給季母發了一條短信,只說碰到了毛豆,帶他去吃肯德基,會很快地送他回來。</br> 就在他們到達肯德基、短信都發出去十多分鐘后,阮素收到了季母的短信,只是一個好字。</br> 阮素這才松了一口氣,在排隊點餐時,思緒也飄得很遠。</br> 果然今天的事情處處都透出古怪來。</br> 她覺得季母的表現還有說的話,都很奇怪,也很違和。反過來說,如果季母真的處于盛怒中,如果季母真的覺得她別有用心,那么,她會同意她再親近毛豆嗎,會同意她帶毛豆去吃肯德基嗎,顯然不可能。</br> 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至少季母今天說的那些話,她其實不必當真,那她又為什么要說出那些話呢?</br> 阮素端著餐盤跟毛豆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肯德基似乎只有深夜人才沒那么多,這個點能找到一個位置都很難。</br> 毛豆興奮極了。</br> 對小孩子來說,吃肯德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至少比吃飯要高興。</br> 毛豆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來陪阮素的初衷。</br> 他沒顧得上問她為什么不開心,吃了幾根薯條后,便開始跟阮素聊幼兒園發生的趣事,聊著聊著,話題就到了手里的漢堡跟雞翅上,“嬸嬸,你也喜歡吃肯德基嗎,你小時候也有肯德基嗎?”</br> 阮素一怔,雙手還握著漢堡,看著毛豆,目光柔軟,“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吃肯德基的時候,是在十五歲那一年。”</br> 毛豆對年齡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他今年五歲半,嬸嬸居然是十五歲才吃到肯德基。</br> 他不由得說道:“也太晚了!”</br> “晚也有晚的好。”阮素笑著說,“因為我會永遠記得那次的味道,還有當時的感覺,這不是也很好嗎?”</br> 十五歲那一年的肯德基,她終身難忘,會一直記得。</br> 那時候她驚疑未定,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如果不是眼前這個叔叔幫她,她的未來……不,就沒有未來可言了,她渾身發冷,意識都是混沌的,叔叔讓他的助理給她買了吃的,她至今還記得那個漢堡握在手里的溫熱感覺。</br> 那個叔叔就是已經去世的季父。</br> 當阮素跟毛豆在肯德基吃漢堡時,季家也沒那么平靜,季母收拾好心情,板著一張臉從臥室出來,胡護工聽到動靜,趕忙迎了上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毛豆還沒回來,您要不要給幼兒園打個電話,看是不是路上堵車了。”</br> 季母聽到孫子的名字,神情稍緩,“我讓之前的鄰居接毛豆了,毛豆會晚點回。”</br> 胡護工聽了這話也沒懷疑,她知道,雖然季家搬家了,但跟原來的鄰居還是保持著很好的關系,那王大爺更是白天過來照顧季明崇,兩家屬于互幫互助的關系,將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話貫徹到底。</br> “那……要吃飯嗎?”胡護工還穿著圍裙,“還炒一個素菜就好了。”</br> 季母卻一臉頭疼的坐在沙發上,唉聲嘆氣,“哪里還吃得下去,小胡,今天讓你看了笑話,要不這樣,我給你放一天假,等我把這爛攤子處理好了你再來。”</br> 胡護工心下一喜,沒想到自己上眼藥能這么成功。</br> 她就知道,婆婆對兒媳婦就不可能會滿意,外人稍稍挑撥一下,這婆媳關系就更不可能好了。</br> 想到即將到手的錢,心情太過興奮,一下子沒控制好臉上的表情,于是整個人也變得矛盾起來,嘴上說的是勸人的好話,可……面上又是喜上眉梢的。季母仿佛渾然未覺。</br> “這一家人哪有不吵架的,我看您兒媳婦是個好的,要不然怎么能心甘情愿照顧您兒子,是吧?您還是去把她勸回來,給她一個臺階下,畢竟家和萬事興。”</br> 季母冷笑,好像氣急了,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哪里是個好的,哪里心甘情愿了,家丑不可外揚,小胡,別的我不好跟你說,但她真不是個好的。”</br> 胡護工又說:“那您就不怕她走了再也不回來?吵歸吵,還是不要吵散了。”</br> 季母不甚在意的擺擺手,“放心,她走不了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要不在這個家里呆個七年八年的,就別想走!我反正年紀大了,也做不動了,就讓她在這個家里當牛做馬,等我孫子大了,也就沒她什么事了!”</br> 胡護工看著季母這不以為然的樣子,心想,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季母還挺狠的。</br> 不過這也跟她沒什么關系了,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得盡快去跟那人要余款。她跟季母的聊天內容都被錄了下來,這就是她用來交差的,在季母的堅持之下,她簡單收拾了東西,提前休假,她離開時,步伐輕快,心里想的都是剩下的那幾萬塊錢,也沒有注意到季母一臉淡然的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離開。</br> 胡護工破天荒的攔了一輛出租車準備去找章建,在電話里已經約好了見面地點。</br> 此時,一輛黑色的、毫不起眼的小轎車悄悄地跟在了出租車后面。</br> -</br> 阮素在毛豆吃完了漢堡雞翅后,就要帶著他回家了。現在天黑得比較早,寒風凜冽,天氣預報還說今天會有小雪,走在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阮素將毛豆包裹得很嚴實,在經過之前住的那個小區時,阮素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她跟保安劉師傅已經說好了,等那個車主回來就會聯系她。</br> 這次車主出差的時間比較長,保安劉師傅知道她想看那個記錄儀,一開始還很熱心,現在也勸她不要抱太大希望,畢竟現在很多記錄儀隨著車子熄火都會停止記錄,誰知道這個車主的記錄儀是不是也那樣。</br> 阮素也知道不能太樂觀,可現在除了那個記錄儀以外,也沒別的途徑查到更多的線索。最重要的是,可能是她這個人早年的經歷,導致她習慣性地將事情想得糟糕一些,也習慣性地將人想得太壞,她總覺得樓道里的燈壞掉是人為的,并且還是沖著季家來的。有這樣一個不確定的因素在,她怎么敢真的寬心,說服自己那是一場意外呢?</br> 而且,她在懷疑這件事跟阮蔓也有關系。</br> 季家過去也算平靜,如果真的是人為的,這樣的手段……太容易讓她聯想到阮蔓了。</br> 當然,目前都只是在懷疑的階段,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br> 阮素帶著毛豆前腳剛進門,后腳季母從房間里出來,面無表情地對阮素說:“你進來,我有話要跟你說。”</br> 說完后,她又看向毛豆,聲音軟和了些:“你回自己房間寫作業看書。”</br> 毛豆雖然有意見,雖然很想說自己作業已經寫完了,但還是縮了縮脖子,跟小鵪鶉似的回房了,關門的時候還不忘對阮素使了個眼色,大概是祝她一路平安吧。</br> 阮素跟著季母來到了臥室。</br> 季母坐在床邊,阮素站在一旁,兩人都沒有說話。</br> 一陣沉默過后,季母主動開了口,她的臉上破天荒的多了類似疲憊的神情,語氣也滄桑了許多,“你可以走的,我不是老糊涂,你不欠季家的,不必在這里耗著耽誤青春。”</br> 這次的事情,季母也是想順勢而為。</br> 這幾個月的相處,阮素為這個家做的點點滴滴,她都看在眼里。倒也不至于被外人的雕蟲小技就迷住了雙眼,但她也是打心里認為,阮素不欠季家的,她根本就不需要這樣。</br> “你并不是一個軟弱的人,我想,你能代替阮蔓來到這個家,多半也不是為了你的父母。”季母笑,“我只是還沒想通,你為的是什么,是什么讓你心甘情愿守著這一家老小,不過那不重要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到此為止吧,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用耗著了。”</br> 她這些年也算是經歷了大起大落,風風雨雨,臨老了,反而心軟了許多。</br> 原本她該厲聲厲色的趕阮素走,可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那雙干凈的眼睛時,一些話也說不出口了,反而溫聲細語的勸她離開。</br> 在季母今天那樣訓斥她,說那樣難聽的話時,阮素沒有哭,可這一刻,她的眼眶紅了。</br> “我欠的。”</br> 阮素輕聲說,“如果您還有興趣的話,能聽我講一段往事嗎?也許等您聽完,就會知道我為什么要留在這里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