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年畫就封在門外面了,凌晨三點那會我出來看了看，到現在一直都在。”</br> 守在四合院門口的旅客們如摩西分海般讓出一條道，讓衛洵走到了最前邊。</br> 周希陽皺起眉頭：“我答應他清理街道,將外面恢復如初，但年畫沒有半點反應。”</br> 說到這周希陽欲言又止望向衛洵。哪吒靈出現的時間正好是千家紙和剝皮屠夫大的血紙橫飛的時候，之前千家紙掃蕩擂鼓胡同時他并沒有出現。</br> 顯然，相比擂鼓胡同里那些鬼怪的‘失蹤’，‘污染’才應該是讓哪吒靈忍無可忍的關鍵。</br> 但哪怕周希陽承諾將擂鼓胡同掃蕩干凈，這張年畫仍舊死死封在四合院門外,年畫上的哪吒用三個頭輪番怒視周希陽，他站的久了年畫哪吒還試圖用火尖槍戳他。</br> “哎別——”</br> 周希陽正匯報情況呢,結果一不留神就見衛洵拔出了導游旗，直接捅向門縫,咔咔咔和年畫哪吒的火尖槍一陣對戳。</br> 周希陽大驚失色，顧不得其他直接抱住衛洵往后一扯,下一秒就見火尖槍的槍尖上噴射出熾熱烈火,差點就燎到了衛洵的斗篷。</br> 被周希陽扯住時衛洵渾身緊繃，差點條件反射出手。好在他忍住了。衛洵看了眼導游旗桿。火尖槍并沒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剛才他也感到了熾熱火焰，衛洵是想試試這火焰能不能燒透導游斗篷的。</br> 但周希陽精神波動的厲害，剛縫縫補補勉強調養好的精神被嚇得差點再暴動,衛洵順勢抬手,隨意拍了拍他的頭。</br> “這非常——”</br> 這非常危險！</br> 周希陽差點嚇得心臟裂開,剛想嚴詞厲色告知丙二五零他剛才行動的危險性！</br> 但被衛洵手一拍頭，周希陽躁動混亂的精神奇跡般的被撫平了,像是一陣清風刮過,那些強烈的情緒一掃而空,只剩下了平靜。</br> “——非常危險。”</br> 話是說出來了,但完全沒有想象中的嚴厲，平平淡淡好像就那么隨口一說：</br> “動手前起碼跟我們說一聲。”</br> 語畢，周希陽甚至沖衛洵笑了笑，這笑容是精神紓解后，他頭腦感到輕松舒暢，自然而然露出來的。</br> “咳咳。”</br> 周希陽勉強板起臉來，佯作沒發現周圍人的注視。竟是不自覺反思，他剛才是不是語氣太兇了。</br> 精神紓解這事，昨晚衛洵和一直不走的追夢人簡單討論了一下。安雪鋒作為旅隊長，衛洵能聯結他，理論上就能紓解歸途人。</br> 與此同時，安雪鋒還承擔著一些其他人的精神污染，這種人與安雪鋒有聯系，衛洵也能順道紓解的。</br> 比如周希陽。</br> 精神紓解也分很多種，像他和安雪鋒這種互相進心靈幻境的，不算聯結深淺，光看這種形式，就算是深層紓解了。按照追夢人的劃分，和旅隊成員呆在同一個空間，算是淺層紓解，導游san值會逐漸恢復，旅客受到的精神污染會逐漸消失。</br> 和旅隊成員有肢體上的接觸，比如拉手，擁抱等等，是中層紓解，通常用于緊急情況。比如某成員受到大量精神污染，這時候快速擁抱一下就能讓對方情況好轉。</br> 進入心靈幻境，相當于深層紓解，主要針對的是長期處于精神污染下，旅客患上的精神異常疾病。比如茅小樂的嗜殺，汪玉樹的喪，還有安雪鋒的九層精神幻境。</br> 如果沒能徹底解決精神異常疾病，那前兩種紓解只是治標不治本。</br> 衛洵拍了拍周希陽的頭，就和拍了拍灰一樣，并沒有治療他的精神異常疾病。</br> 但周希陽已經覺得神清氣爽，整個人像是年輕了十多歲，充滿了活力一樣了！</br> 有導游就是不一樣啊。</br> 周希陽用最大意志力放開衛洵，克制住了自己與導游貼貼的沖動，關切道：</br> “你還好吧？”</br> 那些從他身上掉落的精神污染很有可能落到丙二五零身上！</br> 但看衛洵揪出個紙扎人，隨手一糊，有千家紙一絲靈魂的特級五星紙人就把這些精神污染全都吞了。</br> “沒事。”</br> 衛洵隨意擺了擺手，望向站在一旁的魔鬼商人。</br> “你也看到了。”</br> 魔鬼商人慢吞吞道：“哪吒靈并不是這次旅程的引導人，而且到他這個層次……他可以不給旅社面子。”</br> 然而他卻并沒有走近過來，甚至連對郁和慧都保持距離。語氣比之前冷淡一些，公事公辦般的態度。</br> 這樣的變化顯然是昨夜魔鬼商人與黑寡婦的溝通造成的，但衛洵卻并不在意。這也不是現在該在意的問題。</br> “靈的性格，和無數人們想象賦予的一致。”</br> 半命道人也認真起來，覺得棘手：</br> “大眾心里的哪吒綜合起來是個什么樣，他就是個什么樣。”</br> 連導游都敢燒，導游旗都敢打，甚至完全不給旅社面子。</br> 哪吒靈就沒有不敢做的事。</br> “昨晚我們對擂鼓胡同的……‘陰間生態環境’造成了破壞。”</br> 梅恪爾也提出自己的意見：“這座八臂哪吒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他的身體。想要取得原諒的話也許只清理衛生是不夠的。”</br> 但要是把那些厲鬼老鬼和各種道具物品全都放回去，實在真是太虧了！</br> 哪怕這些東西全被衛洵和魔鬼商人這倆導游撿了，梅恪爾稍微帶入一下都覺得太肉疼。</br> “不對。”</br> 就在這時十月十日忽然開口，冷聲道：“過去這座城市有那么多改造重修的地方，真要說的話‘八臂哪吒城’早就面目全非。”</br> “他已經算是依靠人的信念而存在，不單只是一座城化靈。”</br> 白小天默默道：“這時副團昨晚說的。”</br> “這座城市的變化，對他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br> “物理上的變化肯定不會，但精神污染上的異變誰都忍不了啊！”</br> 云良翰忍不住煩躁道：“他要是靈的話，最忌諱精神污染這事了吧。我看他——”</br> 不正常這三個字，云良翰沒說出口。雖然昨晚大家都看到了那個畸形肉球。</br> 但人家年畫還堵在門口呢，當臉說壞話這種事傻子才干。</br> “磨磨唧唧的說了半天，趕緊定個辦法。”</br> 奧古斯都不耐煩了，暴躁道：“是請理街道還是把鬼們都放回去，趕緊定個辦法出來！”</br> 一時間旅客們討論的熱火朝天，簡直跟吵架似的，衛洵倒是詫異望了他們一眼。</br> 哪吒靈堵門這事，從根本上講還是他們導游弄出來的，按理說也該導游解決。</br> 就連西區三狼人都沒有事不關己，哪怕對哪吒不算太了解都在認真聽。</br> 是因為這個旅程注重守時，延時的話會懲罰導游，同樣也會懲罰旅客，老手旅客們都知道輕重緩急？</br> 但旅客們連一句抱怨都沒有，甚至連半點對導游的負面態度都沒有。哪怕是云良翰都只是抱怨了幾句千家紙和剝皮屠夫打的太過火，臟東西滿天飛，沒有往丙二五零和魔鬼商人身上扯。</br> 這讓衛洵還怪不自在的。</br> “魔鬼商人，過來。”</br> 衛洵沖魔鬼商人招了招手，往四合院門前一蹲，透過門縫，他與封在外邊的年畫哪吒對上了眼。</br> “需要幫忙嗎？”</br> 一頭閃閃發亮的微縮型水晶小龍趴在衛洵肩膀上，那是追夢人的精神意識化形。</br> 這句話一出，頓時吸引了所有旅客們的注意力！</br> 追夢人！</br> 三狼人渾身緊繃，警惕戒備至極。剛才這頭水晶小龍沒開口時，他們完全都沒注意到對方的存在。它輕描淡寫掃過來一眼，就讓奧古斯都狼毛倒立，差點直接變成狼人態！</br> 即使知道監護人不能隨意出手，甚至連精神影響之類的都不能，但光是甲級導游的威名，就足以令他們忌憚不已！</br> “不用，你可以隨便去跟老朋友聊聊天。”</br> 衛洵道，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就跟對小朋友說‘去一邊玩’一樣。</br> 你怎么能這么跟追夢人說話呢！</br> 梅恪爾和半命道人等人心中尖叫。</br> 他可是你的金大腿啊，你難道就不怕他生氣嗎！</br> 再者說，這可是追夢人主動提出要幫忙啊，你真的不用嗎？！</br> “老朋友……嘖。</br> 哎，就是不生氣，追夢人對衛洵濾鏡太深，半點不介意。水晶小龍竟是真的好脾氣從衛洵肩膀上飛了下來：“我們其實不太熟。”</br> “黑寡婦，你說呢。”</br> “哦，追夢，你的話真讓我傷心。”</br> 輕柔優雅的女聲響起，一只紐扣大的，甲殼閃亮的黑色蜘蛛從魔鬼商人肩頭立起身來，纖細前肢蹭了蹭身體，它前肢關節有小巧精致的齒輪連接，看起來就像是工藝品般的木偶傀儡。</br> “讓一位淑女傷心，可不是什么紳士的行為。”</br> 她輕輕柔柔道，吊著絲從魔鬼商人肩膀落下：</br> “好了，小家伙，我要去和老朋友敘敘舊，你能照顧好自己的，對嗎？”</br> 黑寡婦！</br> 周希陽忌憚不已，卻沒有抬眼去看。即便這只是監護人的一小點精神意識，完全不可能有精神污染，但黑寡婦手段實在是隱蔽陰毒。相傳她‘巴別通天塔’的信物，就是毒殺了她精神深度聯結的旅隊長丈夫，從他身上奪來的！</br> 殺了深度聯結的旅客卻沒有死亡，或許這與她的稱號‘黑寡婦’有關，但足以看出她的手段究竟有多毒辣！</br> “追夢人，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與我同樣的原因，才會留下來。”</br> 當魔鬼商人走到衛洵身邊時，黑寡婦和追夢人也聊了起來。</br> “我從那靈的身上嗅到了一絲無解的氣息，你知道的，他們不可能解決的了。”</br> 黑寡婦說的無解，并不是北緯三十度旅程。而是在天階上，更高層次的怪物。那種程度旅社已經無法標注，高層旅客導游們都習慣以‘無解’來稱呼它們。</br> “又不是敵人，不用打架。”</br> 追夢人隨口道，目光停留在衛洵身上。</br> “我相信翠導能做到。”</br> “你對他真的是很有信心。”</br> 黑寡婦訝異笑道：“我很少聽到你如此高評價某個人，看來他確實讓你感到安心。”</br> 安心？</br> 安心個屁！</br> 當看到衛洵蹲在四合院門前，跟哪吒年畫對眼看著，突然就拿出了一個杯子，裝了點水往門縫里潑。旁邊魔鬼商人看的目瞪口呆，攔都攔不住。</br> 水晶小龍差點就要罵出龍叫！</br> 哪怕他理解了衛洵的意圖，追夢人仍舊憋著氣，就很想罵人。</br> 那么多方法，你怎么就直接潑水啊？</br> 就這么彪！</br> “你怎么拿水潑他啊！”</br> 魔鬼商人再也裝不出冷淡了，驚叫著攥住衛洵的手，卻慢了一步，眼睜睜看到他把一杯的水全都潑了過去。</br> “你，你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再者說——”</br> 再者說紙人更怕火啊！小翠為什么不干脆拿出他那根羽毛去捅，反倒用水去潑呢？</br> 放火燒啊！</br> 魔鬼商人以為他這是要直接暴力破解了，下意識就把剝皮尖刀拿了出來。</br> “收回去。”</br> 衛洵卻訓他：“我和三太子剛談好，你拿武器出來做什么，別讓人家誤會。”</br> 談？談好？</br> 魔鬼商人感到不善的目光從門縫落到他身上，忙不迭收起剝皮尖刀，卻是忍不住發問。</br> “你們談什么了？！”</br> “他是這次旅隊的主導游，應該帶上他。”</br> 衛洵指了指他，和門縫哪吒年畫嘀嘀咕咕了一陣。年畫哪吒狐疑望了魔鬼商人一眼，從上打量到下，最后嘴角撇了撇。</br> 似乎對他很是懷疑不滿。</br> “不不，他確實是主導游。”</br> 衛洵推了下魔鬼商人：“把你胸針拿出來。”</br> 說著衛洵也拿出了自己的導游胸針，先從門縫中塞了出去。</br> “你這是……真跟他聊通了？”</br> 魔鬼商人見被澆了一身水的哪吒年畫真不像生氣的模樣，將信將疑拿出胸針，卻沒立刻交出去。</br> “新景點？支線景點？都不太像。”</br> “不是這兩種。”</br> 衛洵輕描淡寫：“算是個委托任務。”</br> “委托任務？”</br> 這詞有點陌生，饒是魔鬼商人都沒聽過。他默默問了旅社，大致了解了一下。</br> 委托任務，就是指除引路人，除旅社安插的‘npc’以外的生物，委托給導游或旅客的任務。</br> “原來是委托任務啊。”</br> 魔鬼商人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什么任務？清理垃圾？”</br> “整座城都是他，他想要清理垃圾不比咱們簡單？”</br> 衛洵匪夷所思：“你不會真以為他封門，只是為了讓咱們把垃圾清理了，把擂鼓胡同復原了這么白癡吧。”</br> 白癡。</br> 哪吒年畫鄙視瞪了魔鬼商人一眼，沖他做了個鬼臉。</br> “想想看，他是什么時候出來的？是街道被千家紙和剝皮先生污染的時候嗎？”</br> 魔鬼商人不跟年畫一般計較：“那不然呢。”</br> “那是千家紙和剝皮先生污染街道嗎？”</br> 衛洵意味深長：“這是我們‘展現’的實力，得到了他的關注。”</br> 不然哪吒靈完全懶得理他們。</br> “你搞清楚，這不是我們的實力。”</br> 魔鬼商人凝重道，忌憚望了年畫哪吒一眼：“事實上，除了清理街道，掃清精神污染，和將那些鬼怪放歸擂鼓胡同外，哪吒靈其他的任何任務我們都無法做到，你明白嗎？”</br> 這可是哪吒靈啊，是跟整個旅程都不是同一階層的恐怖存在！</br> 他們不可能完成他的任何委托任務的！</br> “怎么，難道你怕死？”</br> 衛洵詫異望向他：“黑寡婦都來了，她難道還會讓你死？”</br> “我并不是超人，男孩（boy）”</br> 和追夢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的黑寡婦輕笑回道：“我只會給他一個忠告，那就是不要輕易接下委托。”</br> 不是引路人，不是旅社設置的npc，能向導游發布委托任務的存在，究竟有多強？</br> 那可是無法想象的。</br> “哪怕是我，也不保證能在這種委托任務中活下來。再者說我只是監護人而已，哪怕出手也不能太過分。”</br> 魔鬼商人眉心緊鎖，從黑寡婦的話中他意識到，這委托任務恐怕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簡單。</br> “哇哦！”</br> 衛洵卻是驚嘆一聲，胳膊肘杵了魔鬼商人一下，用小聲的，卻是誰都能聽到的聲音興奮驚嘆道：</br> “嘿，這可是黑寡婦和追夢人都沒把握的任務，還不趕快接下來！”</br> 魔鬼商人：？</br> 您這話有邏輯嗎？</br> “說真的，要不是我向哪吒靈推薦你，人家都看不上你。”</br> 不等魔鬼商人再說話，衛洵就興致勃勃站起身來：“反正我接了，你隨意。”</br> “你——”</br> 魔鬼商人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小翠這話說的簡直就像喝酒時說的‘我干了，你隨意’一樣。</br> 這隨意可不是真‘隨意’的意思啊！</br> “追夢人，這可是城市靈的委托任務啊。”</br> 周希陽擔憂問道，他剛才其實張口想勸丙二五零的，但想了想覺得這人肯定不聽他勸。</br> 再者說有紓解的影響，他意志恐怕會不堅定。周希陽用眼神暗示水晶小龍。</br> 勸勸，快勸勸他啊！</br> 還是說，追夢人其實有把握？他剛才跟丙二五零溝通過了？</br> “就像翠導說的那樣，我也沒把握。”</br> 沒溝通，沒交流。</br> 追夢人幽幽道：“但他有沒有把握，我就不知道了。”</br> “你是說——”</br> 周希陽屏住呼吸，他悟了！追夢人在外面，肯定能聯系歸途人和安雪鋒，他的意思是不是，安雪鋒他們也能提供場外支援？</br> 畢竟丙二五零可是和安雪鋒有精神聯結啊，他們說不定有特殊的交流方式！</br> “我是說，我不可能在第一次帶隊的時候，開辟北緯三十度景點。也不可能在極度危險旅程里過領隊考核，更不可能在白銀階的時候，把天階怪物當狗一樣溜。”</br> 水晶小龍溫和道。</br> 所以丙二五零有沒有把握這種事，誰知道呢。</br> 周希陽痛苦抹了把臉。</br> 四合院門口，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魔鬼商人沉思良久，最后也接了委托任務。</br> “越是困難，收益越大。”</br> 反正丙二五零都接委托任務了，難道他還會死嗎。</br> 再者說——天階怪物都遛過兩個了，魔鬼商人的覺得哪怕再接個委托任務也不算啥。</br> 他已經被衛洵帶的麻了。</br> 都是新星導游，難道丙二五零能做到他就做不到？</br> 魔鬼商人推開了門，果然，四合院門后的年畫飄落下來，不再阻止門的開合。年畫哪吒輕飄飄的越過魔鬼商人，落到了衛洵的身上。</br> 看了眼年畫，衛洵又倒出一杯水來，潑到了畫上。</br> 不知何時，年畫上的哪吒其中一只手捧著個杯子，此刻原本空空的杯子里盛滿了淡琥珀色的水，散發著清甜香氣。</br> 年畫里的哪吒滿意嗅嗅，捧著水開喝。</br> 【您接下了八臂哪吒城中，哪吒靈的委托】</br> 【——找甜水】</br> **</br> 八點半，旅隊眾人站在了芷家大院門前。周希陽前去叩門，但無論是誰，所有旅客都有點心不在焉。</br> 他們心思根本就不在芷家大院出殯上，而是在翠導和魔鬼商人接的委托任務上！</br> “哭喪棒和勾魂索，翠導都拿回去了。”</br> 半命道人和白小天說悄悄話：“要命啊，這城里七爺八爺都聽哪吒靈的話！”</br> 昨晚哭喪棒和勾魂索被衛洵用來堵門，周希陽一夜沒睡，差不多一直呆在前院，眼睜睜看著門邊土地上伸出一白一黑兩只手，去撈哭喪棒和勾魂索。</br> 結果一乾坤圈從門縫里擲了過來，生生把黑白無常又揍了下去。</br> 眼下這哭喪棒和勾魂索兜兜轉轉，在衛洵接下委托任務，帶上年畫后，又被他收了回去，顯然，這是哪吒靈同意的。</br> 想到這，周希陽的臉上多了幾分愁色。</br> 好消息是，有哪吒年畫在，這整座八臂哪吒城里他們應該能橫著走了，就連黑白無常在人家的地盤上都只能裝孫子。</br> 壞消息是，要是丙二五零完不成委托任務的話……除非安雪鋒來，否則沒人能救得了他。</br> “唉——”</br> “吱呀——”</br> 周希陽長長嘆了口氣，與此同時，芷家大院的門也打開了一條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從門縫里小心翼翼向外望，左右看看，末了又謹慎小聲問道：</br> “你們是來祭送奠儀的人嗎。”</br> “是。”</br> 周希陽心里幽幽嘆了口氣，隨便應了聲。</br> 大門徹底開了，一個娉娉婷婷的女人從門內走了出來，她披麻戴孝，鬢間一朵白紙花。眉間皺著，嘴角卻是彎彎的，似喜似悲，仿佛上半張臉在哭，下半張臉卻是在笑，臉色蒼白，如紙一樣。</br> “我是芷家大管家之女，負責此次出殯的事宜，你們可以叫我錢姐。”</br> 女人望了一圈，忽然皺起眉頭，不高興般問道：</br> “你們前來祭奠，為何不帶奠儀？”</br> “沒有祭席饅首也就罷了，怎么連挽幛、紙扎都沒有？</br> 看這些人真是兩手空空來的，女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不滿：“你們真是擂鼓胡同那邊大院里來的人嗎？怎么半點規矩都不懂。”</br> 周希陽懶得說話，其實這些奠儀，在昨晚夜游擂鼓胡同時大多都買到了，大家或多或少都能拿出來。無非是給的多，芷家大院的人少使些絆子，給的少，就要遭些磋磨而已。</br> 但現在他們完全不怕這個。</br> 不僅是周希陽，半命道人他們都是一臉的麻木。</br> 看到他們臉上憂愁麻木的神情，錢姐忽然露出一分微妙的笑容，那是很平板的笑，像是紙上畫出一道弧線。但她臉因愁苦皺巴著，像一團揉爛了的紙，這笑容在她臉上更像是哭。</br> “算了，芷家大院現在最需要男丁。”</br> 她輕聲道，夾雜著幾聲詭異的雜音，像是笑，又像是因興奮激動而發出的無意義字節。</br> “你們把自己帶來了，哪怕沒有帶奠儀都好——”</br> 習慣性把錢姐的話都聽完，不錯過半點信息。周希陽才上前一步：“我們是沒帶奠儀。”</br> 他掏出了個破爛紙球懟到錢姐的面前，冷漠道：</br> “我們帶來了你爹。”</br> 這紙球正是擂鼓胡同混亂當晚，被千家紙秒殺，又被衛洵踢給周希陽的芷家大院大管家。</br> 正是錢姐的爹！</br> 錢姐眼睛瞬間瞪圓了，簡直跟見了鬼一樣！</br> **</br> “前院歇著六十二位杠夫，是管明天抬棺出殯的。這邊人多臟亂，別污了大人們的眼。”</br> 錢姐兢兢業業，低頭順目，邁著小碎步帶著旅隊眾人匆匆經過門前影壁，向后院走去。這回衛洵舉旗走在隊伍最前，他一會要去和芷家大院人員交接辦票。</br> 距離衛洵最近，錢姐哭喪著臉，嘴上卻又是討好笑著的，要多詭異有多詭異。</br> 衛洵也在笑，卻是饒有興致。</br> 剛才他們進門時，剛轉過影壁就看到，在前院地上橫七豎八，攔了六十多對紅漆大杠，殷紅如一道道血痕。</br> 以前那會杠夫可是非常吃香的，為了讓他們在抬棺時使出滿把子力氣，主家都會好吃好喝，給大賞錢招待著。據傳李鴻章出殯的時候，光是將棺木抬出北京城杠夫們就賺了三千銀元。</br> 這芷家大院結構怪異，前院的倒座房等全都推平了，倒是在地下挖出一條條狹長詭異的溝壑，看粗細長短，每條溝正好能放得下一條大杠，有些溝中還沾著猩紅血印。</br> 這種地方怎么可能住人！錢姐說的前院歇著六十多位杠夫，恐怕不是杠夫，而是鬼杠。這六十多對陰氣濃重的紅漆大杠，就是明日抬棺的‘杠夫’！</br> 不知芷家有沒有付給杠夫錢，但它們擋在院中顯然是來勢洶洶，想要向外來人討要紙錢香火！</br> 要是真正常旅隊走旅程，哪怕是周希陽帶隊，恐怕也會把香火紙錢如數燒給它們。畢竟出殯這種事，抬棺的杠夫最重要。必須要平平穩穩的把棺木抬出八臂哪吒城，抬到殯宮里去。</br> 這一路說不定還要遇到各種危險意外，甚至是鬼差緝拿。為了不讓杠夫們扔下棺材就逃跑，給夠錢至關重要。</br> 但是——周希陽眼角抽了抽。</br> “看來得選一名好杠頭兒出來了。”</br> 衛洵笑著和周希陽閑聊，手中輕輕巧巧，把玩著白無常的哭喪棒。</br> 然后周希陽眼睜睜就看到那些紅杠們全都乖順躺回了自個的坑里。</br> “真可惜。”</br> 衛洵嘆了口氣。</br> 這芷家大院里絕對還有個考核傾向，他之前還想著會不會是抬棺杠夫之類的，畢竟抬棺這種事和‘紙扎’‘演出’不同，是肯定會貫·穿整場旅程的。</br> 但現在看來，連哭喪棒都這么怕，物品會是杠的可能性很低。</br> “芷家大院有四百多年的歷史，相傳這里曾經是——”</br> 中后方的魔鬼商人看不到前面杠門的盛況，他作為主導走在隊伍中后邊，給旅客們講解芷家大院的歷史，會在一會丙二五零去領票的時候，先帶旅客們先觀賞大院。</br> 此刻魔鬼商人盡職盡責，邊介紹邊真如一名導游般數著人數，到末尾確認人齊了。</br> 好巧不巧，最后一個人走進芷家大院時，原本大敞著的門忽然無風自動，砰地一下就關上了！</br> 這突然的響聲絕對能嚇人一跳，大門突然關閉，無法打開，被困在建筑物中的人如囚徒，拼盡全力要逃出鬼屋——這是老掉牙的戲碼了。</br> “不用擔心，只是風而已——”</br> 魔鬼商人陰陰一笑，十分有氛圍感的壓低了聲音，但就在這時——</br> “砰——砰！砰——砰！”</br> 木門碰撞的聲音不斷響起，像是有人在不停大力開關門一樣。這架勢可比突然關門驚悚多了，饒是膽大兇悍的狼人奧古斯都都猛地轉頭，用最兇的眼神死死盯住門邊。</br> 然后他立刻扭回頭來，動作快的脖子都發出嘎巴一聲脆響。</br> 魔鬼商人默默向后看了一眼，就見一個穿紅肚兜的小孩熊孩子似的，不停踹芷家大院的門，似乎覺得這會自動關閉的門很好玩似的。直踹的這門破破爛爛，再也不會自動關門后，他才失了興趣，轉過身來跑向前邊，邊跑還邊對魔鬼商人做了個鬼臉。</br> 哪吒靈……唉。</br> 魔鬼商人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來。哪吒靈手中一直端著個杯子，時不時喝上一口，魔鬼商人也看到小翠往年畫上潑水了。</br> 他再聯想到委托任務——找甜水……難道只是哪吒靈想喝糖水嗎？</br> 不。</br> 魔鬼商人搖了搖頭。</br> “委托任務，可不是那么簡單的。”</br> 黑寡婦蜘蛛在魔鬼商人的肩膀上幽幽嘆氣，百無聊賴搓出一根絲來，纏繞在前肢上，編出漂亮的花紋。</br> “幽靈，這里是東區。很多民俗你不一定懂。”</br> “那丙二五零也不一定會與你分享。”</br> 黑寡婦輕快道：“說不定他是想借著委托任務來干掉你。”</br> 畢竟旅程景點相關的信息，他們知道的信息量是一樣的。但委托任務只有這么簡簡單單，擁有多種解讀含義的一句話。</br> 東西方自然會有天然的信息差。</br> “哪怕我在外面查到消息，告訴了你……”</br> 黑寡婦用蛛絲圍出了個花圈，欣賞一番后搓成了球。</br> “東方人，總是更偏向東方人。哪怕是旅程里的，你知道。”</br> 你終究只是外來者。</br> “哪怕你想入贅東區，恐怕也是不行的。”</br> 黑寡婦笑了起來：“小翠和他的傀儡對我而言，都很香甜。”</br> 黑寡婦蜘蛛，會在交·配后吃掉雄蛛。</br> 會覺得香甜，是因為，小翠和傀儡都是純正的雄性。哪怕有導游斗篷遮擋黑寡婦也能感覺出來。</br> 即使昨晚就得知了這個消息，輾轉反側一晚，魔鬼商人依舊默然了，忽然他挑眉，哼笑道：</br> “well，是男是女，對我來說有關系嗎？”</br> 魔鬼商人譏諷道：“你不會真以為，我對小翠好，是因為他是女性吧。”</br> “當然不是，我只是選擇更容易獲得利益的做法……顯然，他也并不介意，我把他當女士對待，不是嗎？”</br> “我們之間的配合相當默契，而現在，默契比敵對更有用。黑寡婦，我很敬重您，也會竭盡全力將對抗任務的勝利帶回西區。所以說，我希望您不只是挑撥，而是能帶給我真真正正的幫助，正如昨晚約定好的那樣。”</br> 等到黑寡婦終于笑瞇瞇用前肢捂住了嘴，交流告一段落。魔鬼商人松了一口氣，表面無所謂，心中沮喪的心情卻難以紓解，無論如何都無法釋懷。</br> 小翠他……真的是男的嗎。</br> **</br> “找甜水……小翠，這個委托任務不簡單。”</br> 另一邊衛洵已經去領景點票和道具了，水晶小龍臥在他的肩頭思索一陣，眉心緊鎖，爪子下意識用力，勾住了衛洵的斗篷。</br> “這個任務，恐怕涉及到龍啊！”</br> 相傳昔日在苦海幽州作亂的龍王龍母被哪吒鎮壓在大海眼中，唯有龍子成功逃跑。后來龍子長大了，成了龍公，聽聞八臂哪吒城將要建立，他決心報仇搗亂，要收回城中所有的水。</br> 于是龍公帶上龍婆，還有他生的龍子龍女喬裝進城。龍子喝光了城里所有的甜水，龍女喝光了城里所有的苦水，然后幻化做兩只魚鱗水簍，要回到玉泉山的黑龍潭。</br> 這件事被劉伯溫算到，高亮主動請纓要去將水帶回。他帶上了哪吒火尖槍幻化成的澄白亮銀槍，追上了喬裝打扮的龍公龍婆，一槍扎漏了龍女幻化的魚鱗水簍。但龍子卻逃脫了，帶著甜水竄到了玉泉山的海眼中。</br> 自此到現在，北京城都沒有甜水，只有苦水。</br> 哪吒靈找甜水，那衛洵就得找到玉泉山的黑龍潭，甚至得跟‘龍子’搏斗，才能奪回甜水啊！</br> 追夢人心中發愁，卻沒有說。衛洵用魔蜂蜜甜水潑年畫，接到了這委托任務，顯然他是知道這個典故的。</br> 那他敢接下來，心中應該是有謀劃。</br> “若不是我無法離城，企容那小小龍子猖狂”</br> 桀驁童聲在旁邊響起，追夢人一回頭，就看到年畫哪吒趴在他的身邊，一雙眼睛盯著他，從角看到尾，若有所思：</br> “你這龍長的好生奇怪。”</br> “喂，你有龍筋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